司徒峥的话一字一句在司徒坤耳边回荡, 不得不说, 全部说中了他的心事。这几年,司徒岭与朝政处事上做得越来越好, 他想要立储的心思便也越来越重。相对的, 也越来越纠结对司徒峥的安排。
以司徒峥的军功,他不是不知道恐会给司徒岭造成困扰。然而也不知是不是人老了,心跟着柔软了。年轻时他从未对哪个儿子有过特别的感情,要说稍微得他关注些的也只有幼时的司徒峰。可以说他此前从不曾享受过平常父子间的亲情。
这些年,他在司徒岳身上得到了。那种感受十分微妙。让他生气,让他愤怒,却又让他不得不挂心,一次次毫无原则的妥协, 甘之如饴。
也因为这样,他回过头来看其他儿子,便也多了几分疼惜。
司徒峥, 也是他的儿子啊!还是他的长子!如今想来,似乎唯有这个儿子出身的时候,他是全程守在外面,迫不及待在第一时间抱他的。
初为人父的感觉,他忘了许多年,可现在却清晰的想了起来。
司徒岭是他看中的储君,他不容许任何人毁了他的继承人。但他也没办法对司徒峥出手。
若是……若是司徒峥当真想明白了,让他做个大将军王,镇守边关,像他说的那样护卫国门,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司徒坤看着下方的司徒峥,似是想要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可他的双眼真挚,态度诚恳。司徒坤又不免怀疑自己是不是疑心太重。就如司徒岳说的,其实他们就想和寻常父子一样,同他说说心里话。可因着他是帝王,很多东西,不敢说,不敢做。
司徒坤心尖好像被击了一下,突然就软了下来,一个“好”字到得嘴边,还没来得及吐出来,便见司徒岳风风火火闯进来。
司徒峥低着头,脸色瞬间就变了!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父皇就应了!这家伙怎么在这个时候过来!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宣政殿不经禀报也敢擅闯!都是被惯得!
凭什么!都一样是他的儿子!他凭什么对司徒岳就好像是宝,待自己就仿佛是草!
“胡闹!戴权在做什么,也不拦着呢!什么地方都敢乱闯!”嘴里骂着,面上却没见半点责怪之意。
“是儿臣无礼,父皇恕罪!”
这错认的还真是假模假样,可偏偏司徒坤就这么轻飘飘应了。司徒峥瞧在眼里,心中越发不平衡了。
司徒岳倒还记得给司徒峥行个礼,问道:“大哥可是因北戎之事来请缨的?”
一语中的,司徒峥一颗心都提了上来。可还没等他开口,司徒岳已笑了起来,“大哥也太紧张了。北戎当年元气大伤,这才不过三年,能复原多少,不足为惧。你堂堂亲王,代表的是我大周皇室,让你出战,那也太瞧得起如今的北戎。杀鸡焉用牛刀!”
司徒峥心道果然。
“九弟不涉战场,不懂战事。北戎当年虽败得惨烈,但毕竟骁勇了这么多年。这次胆敢来犯,毕竟留有后招。我别的虽说不上多好,但与北戎作战多年,总有些经验。魏大将军虽好,可到底上了年岁。常年征战落了许多病痛。
九弟怕是不知道,前几年我在北戎与他一同作战时,他的旧伤就犯了好几次。严重时连走路都困难。战场指挥就更不便了。我当年在北戎也算是落下了个阎王之名,不大好听但却能威慑威慑。”
司徒峥说的夸张了两分,但一大半都是实情。司徒岳点点头,转而又笑了,“弟弟自然知道大哥在这上头是极为厉害的。若大哥前去北戎,北戎必定吓得屁滚尿流。只是,有件事大哥怕是还不知道吧!”
司徒岳转向龙座上的司徒坤,小跑过去,“父皇,儿臣可不是莽撞要闯进来的。只因先前得了个消息!”
说着,他将奏报递了过去。
“北戎来犯已是好些天前的事了。儿臣今日入宫,撞上了内阁陈大人匆匆赶过来送的奏报。随口问了一句,得知是好消息,便缠着陈大人要了这折子特来父皇这里讨赏!”
司徒坤打开奏折,上头写的正是北戎已退!
“父皇现下可以安心了。大哥也不用千里迢迢赶过去了。父皇说,是不是该赏!”
司徒峥大震,怎么……怎么会?
蒙托既与他已有共识,有边关三城为报酬,便不会草率行事。一旦举兵,自是精锐。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这……这才多久!
司徒坤皱眉,“老三的炮火到了?”
“是呢!也是咱们之前只看到扶桑,没想到北戎身上。亏得三哥在路上遇见有北戎人,想及北戎对衍之的怨恨,自然对大周也是怨恨非常的。唯恐他们得知我朝与扶桑开战,任何是个契机会有所动作。这才上奏父皇,临时拉了一半的炮火过去。”
司徒岳眼睛一眨,接着道:“自然也是父皇英明神武,及时下旨,这才赶得及!”
司徒坤失笑,“老三的动作倒是快!”
“这是大事!父皇派给三哥的差事,三哥哪会不着紧的!”
见司徒坤未曾起疑,司徒岳舒了口气。边关炮火燃起,消息堵不住。而这等兵器,若无司徒坤首肯,擅自运送过去,那是大罪。
可又要瞒着人设局,他们便只能打了个时间差。
司徒峥双手成拳,心中愤懑差点抑制不住就要爆发出来。
炮火!炮火!这么大的事,他居然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他的眼睛瞬间红了,却又怕被司徒坤察觉,忙低下头去。
败了!难道他就这么败了?
回到王府。司徒峥越想越来气,直接掀了桌子。
他与北戎密谋了这么久,北戎兵临,他有名正言顺的借口离京,只需到了边关,自然有他的天下!可谁料到,谁料到……
司徒峥咬牙,不!他不能就此坐以待毙!
副将也是这般认为,“本是打算让咱们在边关的人诈败引北戎入城。如此,即便皇上现在不让殿下出征,到得危机时刻也不得不为。哪知……”
哪知这战事压根没能打得起来。刚开了个头,便被人轰跑了。
“殿下,现在不是气愤的时候。诈败引敌入城之事虽未成,这场战事也结束的匆忙。可边关具体是何情形,我们谁也不知道。毕竟……毕竟有过这等心思,也不知他们是没来得及付诸行动,还是赴诸到了一半。”
“若是半点都没动,倒还好。若是有过动作,只怕会叫人察觉出来。恐怕……”
司徒峥眸光一凛,他明白。通敌叛国,他可不会像司徒峰那么好命,只是圈禁。圈个几年还能出来!
“福建那边如何了?”
副将凝眉,“康王已经出海征战扶桑。海上传信不那么方便,何况康王既然运了一般军资去了边关,这扶桑之事恐就不那么快能解决了。殿下,这正是我们的好时机,我们得赶紧准备第二套方案了!”
司徒峥神色狠厉,“好!笔墨伺候,我写封书信,你秘密送去给王子腾。切记,莫叫人发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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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
林砚这头也收到了捷报。在强大的炮火轰击之下,扶桑溃不成军。甚至于,国主与太子都成了阶下之囚。忠平郡王也被解救了出来。
林砚将消息放置灯火上烧了。
现在该是他们按计划分头行事的时候了。海上的情形无人能知,只要有心,大军在琉球先行安置修整,稍后再回。这消息便能瞒住一月。但也最多一月。
不过,一月光景,对于他们来说,已经足够。
福建交给贾琏与司徒岭留下的人。司徒岭会直接从水路北上,在天津上岸,赶往京都。
而他……
林砚笑了笑。该是他发现吴家和诚王天大的秘密,不得不押解上京的时候了。
第139章 惊变
山道旁。
林砚坐在岩石上,任由秋鸣在自己手心上药。那里挨了一刀, 已是三天前的事了。伤口不算轻, 却也不重, 没有损及肌腱神经。用了药这几日已好了许多。但秋鸣包扎清理之时仍旧十分小心。
黄庆走过来,看着在一堆乱糟糟的石头上坐着却依旧风度不减的林砚,心头有些怔忡。他是行军打仗之人,随行福建的官兵之一。更喜战场,然而这次司徒岭出战却没有带他,反而将他给了林砚。
对于这等世家子, 他本事瞧不起的。可这一路入京对林砚刮目相看。
林砚出身富贵, 细皮嫩肉,娇贵得活似姑娘家。奔波山林之间, 被树枝一挂, 便能在身上留下一条红色的印记。日夜兼程,对他来说更是为难。不过半日,大腿内侧已磨破了皮。
可他却一声没吭,坚持了下来,甚至没耽误半点行程。若非自己是常年骑马的,一见他那姿势便瞧了出来,只怕无人知晓。
再有后来遇到的几次突袭。林砚十分镇定,甚至还杀了两个人。除手刃第一个贼人时手抖了一阵外, 没说半句话,也没表现出半点惊慌。
想到林砚这几年来对朝廷的功绩,黄庆敛眉, 他当得起京中众人的称赞。
“林大人先喝口水吧。”
林砚起身笑着接了,也不计较那水袋口沾染的泥土,抹了把汗问道:“周遭可有异样?”
这话是有前因的。林砚是福建官员,按理非诏不得入京。除非特殊情况。而福建几方要员联合诚亲王勾结扶桑,便是这个特殊情况。在司徒岭不在,福建群龙无首之时,此等大事,未防意外,由林砚带入京城是最好的选择。
这也解决了林砚私自入京的问题。而更重要的,自然是给司徒岭做幌子,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目前众人都还以为司徒岭仍旧在海上作战。他一离福建,还带着这样的叛国罪证,所有人的目光自然一下子就聚合了过来。正好给了司徒岭秘密回京的机会。
因此,这一路上,他们走的十分艰险。
黄庆神色肃穆起来,“周遭无动静。”
此处距离京城已不过一日路程。司徒峥的人马若不能将他们斩杀在半道,如今确实已经不好再动作了。想来司徒峥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这几天才没了动静。
不过越是如此,林砚面上越是严肃。
同样的,这样代表司徒峥心里明白,自己败了。只需叛国的罪证送到御前,他再无退路。所以,趁着他还未进京的这个空档,司徒峥必有大招。因为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神色闪了闪,算着日子,司徒岭该是到了吧?
希望他能赶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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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亲王府正是一片肃杀之气。
司徒峥身着戎甲,看着眼前集结的府中兵马,握着的红缨枪寸寸发紧。
副将上前,“王爷,据回来的人禀报,截杀林砚的计划失败了。目前林砚已至武安镇,不到一日便可入京。王子腾大人已招了部下化整为零,潜藏在西山。京里的人手也都准备好,只需王爷一声令下,吾等万死不辞!”
“一共有多少人?”
“八千!”
司徒峥吸了口凉气。
八千!是少了点。但结合这些人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不说城防营等,便是禁军都有五万。他这八千人马压根不可能抵挡得过。所以,不能硬拼,更不能逼宫。否则就是找死!
他只能赌一把了!
将怀里列的单子拿出来,司徒峥吩咐:“这是本王拟好的名册,按照这名册前往各府抓人!”
副将一瞧,那上头写得竟不是宗室就是重臣,瞬间明白了司徒峥的意思。
形势所迫,他们逼不得已。唯有趁现在皇上和众人都还没回过神来,突击入府,只需有宗室和重臣在手,便能用他们威胁平叛大军,拖延时间。司徒峥便能有机会突围。若能离了京,去到边关,他就还有机会。
副将心头一凛,脊背挺直,“是!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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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政殿。
司徒坤双眼泛红,双手颤颤发抖。他不愿相信,可司徒岭秘密回京送上来的东西,却让他不得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