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时偷吃糕点,如今连如此简单的方子都答不上,你学的东西都被你吃了不成。”
曲雁语气平静,但对于许粽儿一介男子来说,这话已算极重,她看着男子握紧双拳,随后缓缓跪于堂下。
“弟子贪玩荒学,请师姐责罚。”
不知何人吸了口凉气,接着便被捂住嘴,曲雁的眼神若有若无飘过,任玲一个激灵,率先领着众人告退。
方才吸声之人被松开嘴,一众弟子默默离开堂前,一个微弱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大师姐和许师兄到底是如何了?”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堂内气氛不对,可如何不对,她们也说不上来。她们入谷的时间虽短,但关于谷内的流言却没少听。
传闻中大师姐和许师兄青梅竹马,本以为是一对佳话永传,谁料这几年不知晓怎么了,两人关系堪称形同陌路。
一个弟子终于忍不住悄悄开口,语气掩不住八卦,“不是说师姐有房里人了,莫不是一场新欢旧爱的争斗?”
任玲浑身一抖,她抄书抄的手腕如今还酸,万万不想再掺和进这个话题,若被三师姐或四师姐听见,她们一个个都没好果子吃。
第十三章
“起来吧,我有些事要拜托你。”
堂内就剩下两人,在她说完后,许粽儿犹豫半响才起身到她身侧,只是距离仍颇有些远,“师姐要我做什么?”
曲雁思索一瞬,待把事情交代好,看着愣在原地的男子,眸子半眯起,“刀伤止血应配地榆与三七,可记住了。”
冷清的声音响起,许粽儿猛然抬头,见曲雁唇角似笑非笑,眸中更掩不住瑟缩畏惧,在他慌乱离去后,曲雁无奈叹了口气,苦笑摇了摇头。
谷内的传闻不错,许粽儿与她曾经确实是青梅竹马,年幼时极爱四处黏着她,直到四年前那件事发生后,他才视自己如洪水猛兽。
若是齐影知晓那件事,当是何反应呢,曲雁无端思索半响,心间倒真隐隐生出几分好奇。他如一把断刃的剑,被虽折断时尚有如此强的生命力,若锋芒毕露时,又是何番光景。
谷内景色虽美,但看的时间久了,也便觉得索然寡味。
曲雁从前堂离开时,正巧碰见闲逛的魏钰,她嘴里叼着根草,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见曲雁走近,她眸色一暗,手中飞出一物,暗器般直逼女人喉间。
曲雁未曾躲避,抬手接住那袭来的暗器,下一瞬便颠了颠手中桃子,抬眸看向魏钰,“你最近很闲?”
魏钰从假山上跳下来,又从袋中拿出个桃子啃,“忙里偷闲罢了,后山桃子结果了,再不去摘便被小崽子们分完了。”
临州的药铺出了些事端,梁纪倩前两日便动身前去,魏钰又被拉出来顶替她的职责,整日满山谷转,却瞧见曲雁悠闲自在,心中好生郁闷。
曲雁对桃没兴趣,她刚欲把桃子扔回去,却瞥见魏钰撕破的衣角,和上面的几缕杂色狗毛,她眯了眯眸子,又把手收回去。
身旁一名弟子挑着扁担经过,那担中是满满当当都是桃子,粉红又水嫩,一看便是新摘的。那弟子见到曲雁身影,面上露出个笑脸,“大师姐,这是后山今日新摘的桃子,我给您送到院里去。”
魏钰咽下口中鲜嫩多汁的桃肉,阴测测出声,“我的呢?”
她恭敬回答道:“三师姐,您摘好那筐也已派人送去您院里了。”
魏钰轻哼一声,这才满意点点头,她啃完手中桃子,再掏时却发现口袋已空,刚欲让曲雁把桃子还给自己时,却瞧见她已经和那名弟子走远。
魏钰盯着曲雁背影,面上神情莫测,直到曲雁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收回目光,嘴里哼着小曲往前堂走去。
齐影仍坐在那处石阶上,被束低的发带垂在身前,或许是绑的偏松,几缕发丝被风吹起。那三只犬畜不知去哪玩了,只余他一人在院里,乍看上去有些孤寂落寞。
他与曲雁视线对上一瞬,下一刻便看向她身旁一直偷看之人,眸中染上冷意。曲雁唇角笑意深了几许,她看向身旁的小弟子。
“你且先离去吧。”
身旁人早被齐影冷眼吓住,闻言更是走的极快,如今大师姐院里养了个男人已不是新鲜事,谷内风言风语一向传的快,任玲小师妹前几日还见过他长什么样。
有好信之人向她打探那男子样貌,可任玲年幼,连男子都没见过几个,何能分辨样貌好赖,于是那人便让她与许粽儿做比较。任玲想了想粽儿哥哥平日娇纵的模样,又想起那个男人沉默寡言的模样,愣是没有开口。
“吃不吃。”
曲雁走到他身前,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变出个桃子来,齐影扫过不远处那一整筐,又看向眼前人手中。
曲雁眼都不眨又补充句,“我这个比较大。”
齐影接过桃子,嘴里道了句,“多谢。”
她唇角笑意更浓,“你几时对我这般客气了。”
齐影啃桃子的动作一顿,囫囵咽下清甜的果肉,“今日有人来过。”
曲雁哦了声,并不怎么在意,但看齐影凝重的模样,便知他有些恼意,原来还不喜有人看他。她想了想便开口,“是不是穿着黑衣的女人,一副狐狸相,直勾勾盯着你看,没进院便狗撵出去的。”
她抢答了齐影的话,倒是让男人楞了一瞬,随后蹙起眉头,在他开口前曲雁又解释道:“我方才碰见她了,她是我师妹,名唤魏钰,好奇你长何模样才来看。你若是不喜,下次见到她便瞪她,她最怕男人瞪。”
曲雁神情自若,看不出半分谎意,可齐影紧蹙的眉头仍未松开。那女人身手不差,若是旁人定发觉不了,可惜她碰上的是齐影,纵然失了武功,他对周围的感知仍比旁人要高。
齐影抬起眸子,那张清秀的小脸上极为严肃,“为何好奇我模样。”
曲雁坐在齐影身侧,笑意有些古怪,“我们孤女寡男共处一室,你猜为何。”
齐影怔了几瞬,随即拧紧眉头,手中软嫩的蜜桃几乎被捏成桃汁。曲雁看了看他手中,真心夸赞了句,“力气挺大。”
“我非有意捏它……”
齐影看向手中无辜的桃子,面上出现几分无措,直到曲雁的帕子递过来,“我寻人给你备了些换洗的衣裳与物件,许是明后日便来,这次不用怕人看你模样。”
说完最后一句话,曲雁眉头一挑,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轻笑出声。后者站起身子,重新把自己关到屋内。
自从忘尘毒性被压住后,齐影每日服的药也从药丸变成了一碗漆黑浓稠的汤药。曲雁煎药时尝了尝味道,又面无表情吐出来,论难喝它能排进药中前三。
齐影如饮水般一口饮下,眉头未蹙一下,仿佛失去了味觉一般,反而曲雁眉头紧蹙,在他喝完后便将手中瓷瓶抛给他。
又是那带着甜味的药,齐影眸子一眨,舌尖在药丸上缠绕一圈便匆匆吞下。
那日黄昏时,曲雁带着男人回到自己房内,穿过两层房门,她当着男人惊诧的面扯开那层轻纱。
那是一处玉石铺成的浴室,地方足有三间侧卧大,汤池建在房间中央,正冒着袅袅白雾,空中弥漫着草药味。一旁还有个不规则的玉床,上面铺着白色软裘,看起来极为奢华。
见齐影愣神,曲雁一本正经的解释:“我这个人比较俗,偏爱玉器,但建造的钱都是我自己挣得。”
齐影垂眸,心中竟开始盘算这些要多少银两才能做到,他对钱财没什么概念,每次出任务领到的银子,都交给师父了。
曲雁率先一步走上玉台,在试过水温后,转头看向杵在原地的男人。
“脱/衣裳,下去泡着。”
齐影身子有些僵硬,即便曲雁重新拉上那层轻纱,可他仍脱的十分缓慢。
他克制不住想起几年前,他第一次独自出任务,雇主是个沉迷酒色的富商,每日最爱便是与几房小侍在浴池荒/淫嬉闹,齐影守了她半个月,亦坐在房顶听了半个月活春/宫。
最后动手之人,是她新纳的那个娇媚小侍,齐影手中剑拦住了他刺向富商的匕首。他没等到齐影动手,先一步自裁于浴池旁,鲜血染透整个池中。
齐影两年后再出任务,恰好故地重游,才听闻当年他没来得及知晓的真相,无非是一个敛财无度的荒淫富商与孤注一掷的苦命男子。
那是他头一次生出旁的情绪,可他作为一把刀,自身尚且难保,又有什么资格对注定成为刀下亡魂之人挑三拣四。
齐影缓缓踏入池中,水温不算高,但对他而言已算过烫,等池水过了腰际,额角已开始冒出细小汗珠。他忍住水温的不适,本想缓缓坐下去,丝毫没注意到身后无声无息靠近之人。
下一瞬间,齐影被按入池水中,溅起的水花扑在面上,他神色一变,转身却未抓住那只手,只抓着一个落在他肩头的帕子。
“你、”他握住帕子蓦地转过头,说了一半的话卡在口中。
曲雁眼前蒙着白布,手中拎着个皮袋,正用另一块帕子擦拭水迹,动作慢条斯理,语气亦十分悠闲。
“你再拖下去,水便凉了。”
齐影入水的时间着实有些长,也不知他在想什么,透过那层朦胧轻纱,见人在池内站了半响也不坐下。水温本就不算高,曲雁索性蒙上双眼,动作利落将他按进水中。
周身猛然被热水包围,齐影忍住踏出浴池的冲动,手掌抵在浴池边深吸了口气。
听着他忍耐的声音,曲雁捻起银针,闲问了句,“这水温不高,你从前都用何温之水沐浴。”
池中人沉默半响,只吐出两个字,“湖水。”
这下轮到曲雁沉默,她识趣的没再聊下去,只撩起男人打湿的黑发,指尖点在他肩身处,一寸寸移过,在确认了某处穴位时,手中银针才落下。
针扎不疼,但被女人指腹触到感受过于怪异,齐影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终于忍不住向前移了移身子。
曲雁手下触感消失,她动作一顿,安静等他开口。
“……我不介意,你摘下来吧。”
左右早被她看过,他觉得自己这身/子并不好看,曲雁应对他不感兴趣才对。
至少被看到不会有被她触到的怪异感受,齐影垂下头,发丝掩住他绯色的脸颊,或许是被温水烫的,也或许是因为曲雁引起的。
第十四章
反正看过不止一次,他既都说不在意,曲雁再拘着倒显怪异,索性将白布扯下,专心为他施针。
齐影肩身露出水面,在针落下后才松了口气,阖上眼眸不再出声,幸而池水药色浓郁,看不清水下风光。
药浴三日一次,每次泡半个时辰,曲雁施针后便离开浴池,只等时辰到了再为他收针。可她忽略了一件事,齐影从小到大都在湖中洗浴,何曾泡过这么久的热水,何况那药浴本就有安神助眠之效。
待她再进浴室时,便看见男人趴在池边,脸颊枕在手臂上,眸子半阖着,面色不正常的滚烫潮/红。
曲雁神色一变,立即将银针取出,探过他脉象后才松了口气,指腹擦过他脸上的水珠,她轻声唤道:“齐影,醒醒。”
男人发出无意识的轻哼,随后濡湿的睫毛一颤,睁眼后恍惚许久才回过神,随后茫然看向曲雁指尖,一句话也未说。
他泡的时辰太久,竟有昏睡虚脱之兆。
曲雁看他神情便心道不妙,扯起地上衣袍将他从水中捞起,待将人放在铺了软裘的床/上后又打开半扇窗子。
丝丝凉意透进室内,齐影呼吸急促几分,汲取着这缕清凉,好一阵才缓过来。
他身上披着衣衫,发丝已被曲雁擦至半干,一缕缕散在身周,只是脸上潮/红未消,再配上他过于沉默的表情,竟有种说不出的风/情。
“是我之过,忽视你不习惯泡药浴。”
齐影摇摇头,只道不碍事,他不觉得有何严重,只不过有些昏昏欲睡罢了,见曲雁仍紧蹙眉头,好像他睡过去是什么大事一般。
“我无事。”齐影顿了片刻,将声音压低许多。“若放在从前,定不会如此。”
他声音极小,更似在呢喃自语。这是齐影第一次主动提起从前,虽只有两个字,却令曲雁心跳一跳。他虽从未提过武功被废一事,但心间确实是在意的。
男人发梢水滴落在软裘上,不一会便打湿小片,浴池的氤氲雾气被夜风吹散,曲雁起身将窗户合拢。
再坐到他身侧时,指尖将他湿润的发丝勾起,悠然把玩半响才道:“齐影,你可想恢复武功?我可以帮你。”
男人并未在第一时间回答,良久后才抬起头,他眉心紧拧着,眼中满是狐疑。若忽视他紧握的掌心与起伏的胸膛,曲雁真以为他没听见。
齐影唇角轻启,“……你说什么?”
曲雁盯着他又重复一遍,看着男人的神色从狐疑变为不可置信,再恢复如死般的寂静,全程也不过几瞬而已。
她浅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平静陈述道:“你不信我。”
“我、”齐影刚吐出一字便被打断,曲雁恢复平日神色,利落从他身侧起身,顺道将手中的外衫扔给对方,语调快速且平稳。
“不信算了,你是自己走回去,还是需我抱你回去?”她只是随口一说,并不真觉得齐影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可他身上裹着衣服,坐在床上半响都不下地。
还真需抱呀,曲雁颇为新鲜的挑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