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倒也不是我想当谜语人,主要是信不过你的智商。如果告诉你真相,只怕没几天全世界都知道了。
当然,这句话他没说出口,承光也无从看破。
承光在天帝这里问不出头绪,憋了一肚子无处宣泄的闷火,只好回镇星殿和自家养的舔狗们贴贴,从他们天花乱坠的彩虹屁中收获成就感,坚信自己才是唯一拯救仙界的希望。
爱人会变心,同事会翻脸,就连家人也会为财产反目成仇,只有舔狗永远爱你!
只要从指缝间漏下一点肉沫分给他们,他们就会舔你舔到地老天荒!
相比之下,他的独生女儿东曦,就没那么符合他的心意了。
承光与天帝的出身略有不同,其父乃是当年参与建成仙界的元老之一,“飞升”前本是凡间帝王,倾尽举国之力求仙问道,堪称仙界背后的冤大头——不对,提款机——也不对,应该说是赞助商。
后来建木大功告成,皇室子弟举家搬迁至仙界,也包括当时身为皇太子的承光,成为了最古老的第一代“神族”。
被皇族榨干每一滴血液、随手抛弃在凡间的国民要怎样活下去,就完全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仙界落成时,皇太子承光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幼童,对当年之事一知半解,却已经清楚记得“我是血统高贵的凤子龙孙,与庶民百姓不同”。
其后,在父亲与各位皇室长辈的言传身教之下,承光的封建统治者意识越发根深蒂固,从此成为一代遗老,踏上了给天下人做爹的不归路。
正因如此,他凭一己之力将种种封建遗毒带到仙界,落地生根,又进一步扩散到他统治的凡间地界,其中就包括家天下、嫡庶神教、多子多福,以及不惜一切代价拼男宝。
然而神族体质早已改变,孕育子嗣格外艰难,又岂是他想拼就能拼出来的?
他对东曦这个亲女儿横挑鼻子竖挑眼,反而对魏家这样上赶着给他做干儿子、干孙子的舔狗宠爱有加,说到底不过是怕自己无后罢了。
如今承光诸事不顺,又想起素来懦弱的女儿竟敢胳膊肘往外拐,在仙界大事上与他对着干,顿觉火气不打一处来,非得寻个理由将她教训一番不可。
恰好就在此时,手下有仙官匆匆来报:
近日太阴殿风头正盛,阮轻罗下重手整顿失去重华上神的岁星殿,扣了好几位仙官听凭发落,不知如何处置为好?
承光眉头一皱,心想这倒是个天赐良机,当下也不问那些仙官所犯何事、阮轻罗判罚是否妥当,板着脸一拍桌案,霍然长身而起:
“好啊,他们陷害重华还不够,如今竟连他忠心耿耿的属下也不放过,这是要赶尽杀绝了!”
“如此恶事,我岂能坐视不理?来人,即刻随我面见帝君,今日我定要与阮轻罗理论个清楚明白,不容她再推托塞责!”
——此时的承光上神,对于“自己是仙界正反两派公用小丑”这一事实,依然一无所知。
……
此时的太阴殿——
“阮仙君,别来无恙。”
长庚在阮轻罗的办公室兼会客厅里落座,端起茶盏浅抿一口,边回味边抬眼环顾四周,清秀眉眼间浮现出一抹怀念的笑意。
“看你这般庶务缠身、案牍劳形,连睡觉也舍不得的模样,还真是与当年的烛幽姐一模一样啊。”
“……”
阮轻罗一双美目眨也不眨地紧盯着面前卷宗,目光从密密麻麻的文字间飞快扫过,速度堪比人体扫描仪,画面如同量子波动速读广告。
“烛幽将太阴殿托付给我,我纵不能让它更进一步,至少也必须设法维持,总不好留个烂摊子给她。”
“倒是你,长庚。这些年你韬光养晦,想来不该只是为了补眠吧?”
“自然不会。”
长庚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信手把玩着辫梢那朵白山茶,低垂的眼眸间掠过一点锋芒。
“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
阮轻罗颔首道:“不错。烛幽的魂魄的确在逐渐恢复,也取回了一部分力量,但与过去相差太远,还不是助她回归神体的时机。若要与镇星殿正面冲突,你我还需继续查探,寻找有助于神魂复苏之法。”
“慢着,阮仙君。”
长庚忽然打断她道,“我们的对手,当真只有镇星殿吗?”
阮轻罗目光一凝:“你的意思是……”
就在此时,办公室大门应声打开,太阴殿仙官杨箐疾步而入,面向阮轻罗和长庚利落地拱手道:
“阮仙君,长庚上神。暮雪尘和洛湘从凡间回来了,两人都平安无事。”
“不过,和他们一起前来的,还有几位不速之客……”
阮轻罗察觉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蹙眉道:“怎么,莫非是承光上神前来兴师问罪,恰好在门口与雪尘撞上,两拨人打起来了?若是如此,不必特地前来问我,帮着雪尘将他们打一顿就是了,我自有办法掩饰过去。”
杨箐摇头道:“不,承光上神的确有意前来问罪,但他先去了一趟灵霄宫,看来是要向天帝告状。”
“此刻太阴殿门口的‘客人’,自称是——”
……
承光上神软硬兼施,说服天帝与自己一同前往太阴殿问罪,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
天帝一直拿承光当狗用,本就只盼着他老老实实叼个飞盘、钻个火圈,不想耗费太多时间与狗培养感情,奈何这条狗嗓门太大,偶尔还是要丢给他一两块骨头堵堵嘴,免得多生事端。
其实天帝心里再清楚不过,阮轻罗恪尽职守、赏罚分明,她亲自下令拘捕的仙官,想必是一个比一个刑,个个都很有判头,承光根本没有徒手翻盘的可能。
他在心中暗叹口气,觉得自己这一趟跑得很不值当。
殊不知他们抵达太阴殿以后,却得知阮轻罗和东曦应长庚之邀去了太白殿,现场只留下一座空屋,几个值班仙官与他们大眼瞪小眼,问什么都统一回复:
“亲,这个我们不好回答呢!”
“亲,这个我们会帮您反映的呢!”
“亲,这个要等我们领导指示呢!”
承光:“……”
他一通王八拳打在棉花上,爆出一连串冷冰冰的“伤害0”,无计可施之下,只好强忍怒火赶往太白殿。
然而在太白殿门口,天帝倒是没受刁难,承光却再次遭遇了一番冗长的推诿、扯皮、等待领导指示,最后好不容易进了门,他额角的青筋已经爆成蜘蛛网了。
什么?你说镇星殿自己也是这么办事的?
要求别人和要求自己,这怎么能一样呢!
承光几乎被活活逼出高血压,一路上蓄满了足足三管怒气槽,只待一见到阮轻罗,就要劈头盖脑地怒斥她一通,先从气势上压过她一头。
然而,在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度假区里等候他的,并不只是一个阮轻罗,甚至也不光是东曦和长庚。
“……赤霄?你怎么回来了?”
承光一脸匪夷所思地打量着这位巾帼女将——赤霄上神身高一米九五,肌肉分量和魔族的艾光有一拼,放到现代就是妥妥的女篮女排运动员,承光不得不仰起自己老树根一样的脖子,才能勉强与她对视。
“……”
赤霄披着一身沉甸甸的黑铁铠甲,面容也像黑铁一样沉稳冷肃,无波无澜地扫了承光和天帝一眼,不卑不亢地开口道:
“没什么。我镇守魔界封印数千年,如今不过是在凡间听到些风声,对这份工作有了几分疑问,想来找帝君问个明白罢了。”
“???”
“……”
承光听得一头雾水,天帝游刃有余的笑容却在一瞬间僵硬了。
但这僵硬也只是一瞬间,他立刻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错愕与狰狞,换上那张人畜无害的和事佬面孔,将舞台留给承光这个资深小丑尽情表现。
承光也十分配合,立刻咄咄逼人地冲着阮轻罗道:
“阮仙君,听说你接连扣下岁星殿四位仙官,有意将他们治罪?”
阮轻罗一口承认:“正是。承光上神有何见教?”
承光冷笑道:“有何见教?你与重华关系不睦,仙界人尽皆知。如今你刻意针对他旧部下手,焉知不是罗织罪状,公报私仇?”
“承光上神,您怎会这样想?”
阮轻罗故作诧异地睁大眼睛,“莫非是您亲自动手干过,所以才如此熟练?”
不等承光反驳,她又一口气接下去道:
“重华为情所迷,犯下滔天大罪,我揭发他只为捍卫天律尊严,何来‘私仇’之说?”
“他手下这些仙官,若是尽忠尽职、遵纪守法之人,我自当好生安抚,善加重用,断不会有蓄意打压之举。”
“不过,若他们和重华一样,玩忽职守、以权谋私,将事关天下苍生的仙官之位当作儿戏——”
阮轻罗顿了一顿,给承光留出一点酝酿情绪的空间,然后轻扬袍袖,将记载岁星殿几名仙官罪状的案卷抛向空中,在天幕上投影出一行行清晰可辨的文字。
“譬如说这一位,天象司吴仙官,为了帮助自家子孙拥护的皇嗣夺嫡,擅自利用天象伪造‘祥瑞之兆’,导致国内几方势力间的矛盾愈演愈烈,最后演变为流血冲突。”
“再说这一位,草木司庄仙官,也是为了给自家子孙出头,竟让子孙仇家名下的百亩灵药田一夜枯萎……真是的,用这种手段报复,他不觉得自己很土吗?”
“还有,水利司王仙官——”
“够了!”
承光上神恼羞成怒,缠绕周身的浓厚灵力骤然化为激流,山呼海啸般直奔阮轻罗而去,似要将她单薄的身影吞入其中。
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正儿八经与阮轻罗“讲道理”。
太阴殿得理不饶人,气焰嚣张至此,他早就该凭实力从她们头上狠狠碾过去,教她们认清自己的斤两。
然而——
“哎唷。本座可来晚了,好生热闹。”
似曾相识的声音,犹如午夜梦回,最令他忌惮的“那个人”一次次敲响他窗棂,轻吐出追魂索命的低语:
【你犯法了你知道吗?.jpg】
紧接着,承光上神使足八成力、打定主意要让阮轻罗躺上一个月的大招,又一次打在了一面棉花似的护盾上,爆出一连串触目惊心的“伤害0”。
“承光上神,别来无恙啊。”
“那个人”宛如一道缥缈不定的幻影,悄无声息浮现在阮轻罗面前,手撑一把描绘着灼灼桃花的纸伞,伞面轻轻一旋,便轻描淡写地挡住了承光上神一击,也遮住了漫天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花雨。
她侧转面孔,冷冷向承光和他身后的天帝望去,气质凛冽,容色清寒,浑身都透着冰雪般彻骨的寒意。
事实上,她身后也的确有风雪呼啸,每踏出一步,足底便凝结出朵朵小巧玲珑的冰莲,又被她平稳而坚定的步伐踏碎,化为无数钻石般细碎的星尘。
还有——
不知为何,她脖子上裹着一团鲜艳的桃粉色皮毛,乍一看会以为是整只狐狸做成的皮草,再一看才发现那就是只狐狸,还在活生生地喘着气。
这粉毛狐狸的身段格外柔软,活像没骨头似的绕着她脖颈缠了一圈,尾巴从她肩头软绵绵地垂下来(偶尔也会翘起来摇花手),脑袋紧贴着她面颊,眼睛都幸福地眯成了两条细线。
“你、是……”
不等承光反应过来,只见在场太阴殿仙官迅速整队,在这凭空出现的女子面前排成两条长龙,纷纷跪——不对,他们没有跪倒,反而站得更直了,还将右手举至与太阳穴齐平,敬了一个承光看不懂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