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顿住，他的笑意还在脸上。
他根本没有相信宴春的话，他以为这就是绝境之中，小蚂蚁的挣扎咬人。
他不费吹灰之力，将那个企图跑掉的人头蛛翻过来。
这个小东西跟了他四百余年，一开始他根本不屑将它放进魔盾，因为它的修为实在是太低微了。
但是它胜在忠心，鞍前马后，为了增长修为十分拼命。
后来做了他的魔盾灵宠，更是和他配合得天衣无缝。
但是万俟修除了对战，跟本从来不跟它交流沟通，它也从来没有表达过什么自主意愿，只是总要跟着他。
它对万俟修来说，只是个听话的小玩意。
他的魔盾破碎之后，万俟修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魔盾，他完全能够同时控制灵魔之气。那他自然也就不需要什么魔宠。
可这个在他魔盾破碎之后，却没有离开他，或者试图反噬他的魔宠，确实让他有点欣慰，甚至还将它继续留在了身边。
但在进入了魔域，这人头蛛布置下了那些阵法，魔气已经耗损殆尽，连蛛丝也要没了。
万俟修就放弃了它，任由那些灵兽将它扯碎。
在他眼中，它不过是个蠢物。
万俟修带着对宴春这个小蚂蚁徒劳挣扎的，不屑的笑意，轻而易举地将那个人头蛛翻了过来，仰面朝上之后，失去了蛛腿和下半身的人头蛛嘶嘶叫得格外凄惨。
万俟修垂头看了一眼，那根本跑不了的人头蛛，头扭转向旁边，一条腿疯狂蹬动。
万俟修将它头扳回来，然后用魔气撕开了它脸上残存的蛛丝。
他漫不经心，他要向宴春证明，挣扎是没有用的。
但是当他对上人头蛛的人头本相的时候，万俟修所有的动作都顿住了。
他像一个硕大的雕像，凝固在了半空之中。
他血红的双眸，映着地上残缺可怖，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血红色盛满了悲伤，却根本流不出泪的双眼。
第85章 灵合一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四百多年，万俟修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也从没有将一个跟在他身边的愚蠢魔物放在心上过。
他从骨子里在厌恶着魔族，厌恶着仙族，厌恶着那些受人挑唆一次，就忘记了他百次之好的人族，他甚至心中在憎恨着害他变成这样的天道。
他从不想做什么人间神王，只想好好的继承父皇的皇位，爱护万民，做一个延顺一方安宁的好储君。
他想要保护体弱多病的母亲和他从小就格外柔弱的妹妹。
他心中没有太多的雄图霸业，他只想护住亲人。
他最开始入道的时候，欣喜若狂，不是因为要成为仙人，能够走上修真路，甚至是长生不死。
他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有了灵力之后，能够替弱小的双生妹妹，驱散总是觊觎她的邪祟。
他们是双生之子，从小便心意相通。
父母格外偏疼妹妹，万俟修从不嫉妒，他也和父母一样疼爱她。
因为她是那么善良，单纯，是一个会在及笄的时候，偷偷穿上粗布衣裳，去为城中感染瘟疫被阻隔在城外的百姓施粥的天真少女。
她活得太尊贵，被保护得太好了。
万俟修和父母自从她及笄便一只在为她挑选驸马，可是纵观普天之下，万俟修认为没人能够配得上他的妹妹。
连仙山上那些仙君也不行。
她怎么会是天生魔体？怎么可能注定要成为邪魔？
她从小到大，毫不夸张地来说，是个十指不沾水，双足不沾地，不曾沾染任何杀虐的人间白鹤。
可是那些仙人说她是天生魔体，伙同了魔族，将他的妹妹掳走，拖入淤泥。
她羽翅折断，身染血污泥泞，却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和自己的哥哥说：“不要去报仇。”
不要去试图找仙族和魔族报仇，哥哥打不过的。
他们只是凡人。
但是那些仙人，那些魔鬼，根本不肯放过他们。
他们要逼一个天生灵体的人，当着百姓入魔。可万俟修做了，他们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他的父母死了，妹妹将死，他知道那些正道修士怕沾染业果，所以选择自己献祭。
他想着，自己死了，总能放过他妹妹了吧？
可是他们还是将她带走，说要将她镇压，却在半途弄丢了她，让她跳下了魔窟。
万俟修和宴春想得一样，那样柔弱的女孩子，又是那样吸引魔族的体质，掉下了魔窟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不言而喻。
因此万俟修从一开始，就知道修真界根本说不出万俟清玉的下落。
因为在切掉战魔的头颅之前，万俟修让那个曾经折磨他妹妹的罪魁祸首，尝便了百种酷刑。
战魔都不知道万俟清玉的下场，谁能知道？
他想要倒转星辰海，真的是想要找到万俟清玉的下落吗？
不是的。
因为三百多年前，在他用魔种控制了叶涉的那时候，便透过了叶涉，知道了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生死轮回。
没有！
他的父母亲人，再也回不来了。
这世间的所有人，都是有今生！没来世！
因为冥星海之下，只有两口沸腾的天池，一面沸腾着凡人纯善之魂，被称为灵气。
一面沸腾着凡人恶欲之魂，被称为魔气。
随着天坑大阵不断开启，在天坑边上的尹玉宸和宴春，也看到了那阵法之下，不断上升的两个天池。
宴春看了一眼，便脑中嗡鸣不止，瞬间神魂不稳，有种当初被拉到命魂镜之前的那种无法呼吸的窒闷。
而半空中垂头盯着人头蛛的魔神万俟修，这时候如同一捧风中沙砾。
在灵魔之气之中如被风带走一般融化。
众人身上的压力顿时一松，疯狂被吸取的灵魔之气也暂时停下。
而冥星海那两个简直无边无际的天池，缓缓上升着。
灵魔之气在沸腾的天池之中泾渭分明，却池底相连，溢出的灵魔之气混合又分开，并不曾相互排斥，相互侵蚀。
宴春虽然觉得这样很荒谬，但也不得不承认，她竟然胡言乱语对了，灵魔，从来便出自同一本源。
这时，在半空消失，停止吸取众人灵魔之气的万俟修，突然间以正常人的身量，出现在了人头蛛的面前。
他半跪在地上，再度伸手，转回了人头蛛躲避他的脸。
然后一错不错地看着。
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无比，嘶哑如含沙饮血一般地叫：“小玉……”
“嘶嘶……”人头蛛并不会说话。
她在坠入魔窟之后，不出众人所料，立刻便被分食。
她最多的身体，被一个巨型蜘蛛吞进了肚子，她不甘心死，她想要成魔，她想要找哥哥，她不是天生魔体吗？
她被巨蛛肚腹里面的小蜘蛛啃食掉了所有身体，只剩下头颅，她最终成魔，真的没有死去，而是成了人头蛛。
她在魔域天坑厮杀，用了一百多年，才找到了哥哥。
但她早已经不是人了，不是哥哥认识的那个妹妹。
她将自己的人头缠缚起来，跟在哥哥身边。
她跟在他身边，为他做事，最终成为了他的魔宠，万俟清玉是满足的。
她这个天生魔种，成了魔，可她的心中没有恨。
仅仅只是因为她找到了唯一的亲人，能够跟在他身边，哪怕无法相认，无法说出一句话。
哪怕再也叫不出一声哥哥。
她听命于万俟修，盲目地听从，每次听到他要找自己，便用嘶嘶声回应：“我在这里。”。
她知道哥哥想要做什么，他想要颠覆天下，他们从来心有灵犀，她愿意为他颠覆天下。
她喜欢看着哥哥越来越强，习惯了做一个“蠢物”的生活。
她从不想和哥哥相认，因为她知道，比起找不到，哥哥看到她变成了这个样子，才会真的疯掉。
她明明很快就死了，消失在哥哥手下的，可是偏偏那个修士说出了她是谁！
万俟清玉想要逃，她却根本动不了了。
她心中仇恨那个修士，恨恨地看向她。
便见她挣开了一直抱着她的魔修，翻身滚入了天坑。
是送死吗？
“小玉……”
万俟修这一声比上一声更加沙哑，他抬起手，却根本不敢碰万俟清玉的身体。
他哭不出，面色却比哭还难看。
他努力地在搜索，这几百年间，他和这个“魔宠”的记忆，有没有片刻的温情。
但是没有。
他甚至不止一次亲手打她，甚至几度险些杀了她。
就在前不久，他因为她已经没有用了，放弃了她，任由她被灵宠撕碎。
可他却明白了即便他那么凶狠，其他的魔宠都怕他，躲着他，为什么独独这个人头蛛非要跟着他了。
她就是来找他的。
她是他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