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临,”她回看向男人,“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体内到底流着谁的血?”
吕临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你是说……我们的人类基因,来自于玛德琳公主?!”
“文森特说我与玛德琳相像,但其实一号更像。”晏菀青继续说道,“陈洛随身带着一号哨兵的照片,蛊惑她的丈夫,甚至将她的儿子变成了实验品之一,那我就不禁有一个疑问,再生女巫计划到底是想再生什么?”
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
“可是这说不通啊。”吕临艰难地说道,“荒野女巫杀死了玛德琳公主,又后悔了?这是什么三流爱情电影吗?”
“荒野女巫或许对玛德琳公主有那么一丁点唉,但恐怕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晏菀青短暂地笑了一下,“其实答案歌剧早就写出来了。”
玛德琳公主是为了寻找兄长才离开的家,那么……她所寻找的兄长呢?
“我们所有人都被他耍了。”
扭头看向王国的方向,晏菀青面色苍白。
“凌阁萧不是罪魁祸首,只是一个为了所谓的进化狂梦甘愿跳出来吸引注意的祭品,他扶持旧王室上位也不是为了什么野心,而是为了履行交易!”
“是荒野女巫想要王室复辟?”吕临明显有些乱了,“可如今王国四分五裂,谁会因为这个名头就听他的?!”
“陈洛他想要的不是王国,否则当初他就不会离家出走。”女孩咬住了下唇,“他想要的,是再生女巫计划的绝对控制权。”
因为计划中最关键的实验室,就藏在人去楼空的军部地下。
第92章 原点。
“我还是没想明白。”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吕临正试图把壮硕的身躯挤进火车餐车略显狭小的硬座,而在他的对面则是正在聚精会神看菜单的晏菀青。
“是啊,我也想不明白。”女孩喃喃说道, “这个季节的鲑鱼怎么会卖得这么贵?”
“嫌贵你就别点啊!”吕临呛了她一句, “联盟可没有海港,鲑鱼全靠从王国大量进口,如今两国宣战,你还能吃到就不错了!”
“是你说知道凌阁萧在哪儿, 我才冒险深入联盟的。”女孩一挑眉,“饭钱难道不是你付?”
“我给你买了车票!”吕临脸色涨红, “而且我养老金炸了!”
晏菀青闻言把菜单翻到了新的一页, “那就吃点特色的吧……球形根茎炖迪普林平原食草兽?”
“那就是土豆炖牛肉……不对!”猛然意识到自己也被带偏了的吕临一把夺走了那本菜单, 迅速点了两个普通套餐打发走了在一旁久候的侍应生, 才压低声音说道, “我是说——既然荒野女巫想要实验室, 他大可以一直在军部潜伏下去, 为什么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因为在这件事上, 他才是弱势的那一方。”
从餐桌上的保温壶里倒了一大杯蜂蜜水, 晏菀青将玻璃杯子摆到了火车赠送的两小碟零食中间。
“其实这就是个简单的认知迷障。”她指着玻璃杯道, “因为我们诞生于荒野女巫之手,对他天生带有敬畏心, 所以当我们意识到某件事与荒野女巫挂钩时,就会下意识地将他摆到最高的位置,从而忽略掉真实的力量对比。”
“你是说——荒野女巫在忌惮我们?”吕临一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晏菀青反问道,“那你倒是说说,荒野女巫强在哪里?”
吕临本能地想要反驳出长篇大论, 然而除了“会做毒药”、“能搞创新”这种疑似就职推荐的内容外,竟然说不出什么其他具体内容了。这时候他才意识到,除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对于这位传说中的创造者,他确实知之甚少。
在最初的错乱过去之后,他冷静下来想想,发现女孩说的其实不无道理。
“第一次见面……我并不知道他是谁的时候,并没有感到害怕。”男人咽了一口口水,含糊道,“……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晏菀青笑了起来,眼中却没有笑意,“从头到尾,他有什么不得了的战绩吗?不,没有。唯一一个确认由他亲手杀死的受害者,是对他毫无防备的亲妹妹。”
“可是黑街呢?”这句话卡在吕临的喉咙,最终被吞回了肚子——在荒野女巫活跃的年代里,那里居住的也不过是手无寸铁的村民罢了。
“其实,还有一个铁证。”
吕临问道:“什么?”
然后他就见到少女抬手指向了自己的鼻子,“我们。”
见他不解,晏菀青解释道:“假设你在火车上遇到了一直在追捕的通缉犯,他正准备下车,但你准备好的枪械在另一个车厢,如果去拿武器,不一定能赶在他下车前回来,你会怎么做?”
“先去拿枪。”吕临不假思索地答道。
晏菀青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如果你是一名哨兵呢?”
“那我会……”吕临说道一半猛地住口,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
“对,你不会再去拿武器,”晏菀青帮他说完了后半句,“因为哨兵自己本身便是武器。”
只有自身不够强大,才会需要外力的帮助。
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逐渐挣脱了名为“传说”的外壳,向他们展露了真实的血肉。
“荒野女巫只是一个疯狂科学家。”晏菀青说出了自己的结论,“他足够危险,却并不强大。弄明白了这一点,他的所作所为就很好理解了。”
这么说着,她拿起一块零食扔进了嘴里。
“所谓科研,不可能一帆风顺,再惊才绝艳的科学家也会遇到瓶颈,而为了克服这些瓶颈,往往便随着改换方法。”女孩竖起了三根指头,“从这个角度来看,陈洛他应该遇到了两次大的瓶颈。”
她按下了第一根手指,“第一次瓶颈让他把我们放出了实验室,这次瓶颈最大最久,让他足足花了七十年才走出来,也导致了对他言听计从的第一批造物全部死亡,不得不以更谨慎小心的方式来面对我们。”
她按下了第二根手指,“第二次瓶颈让他停下了再生女巫计划,老老实实在向导学院当客座教授,但这次他只花了不到十年就重新找到了思路,以至于如今哨兵和向导猝死事件频发。”
“等等,等等!”几乎要绕晕的吕临打了个暂停的手势,“导致猝死难道不是黑街的毒药外泄吗?”
晏菀青问他:“你觉得对于荒野女巫而言,进入自己的实验室放一瓶毒药有多难?”
吕临哑然。
“但是……”他嘴唇动了动,“但是这还是不能说明,他为什么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因为他受到了一号哨兵和凌阁萧的制约。”晏菀青平静道。
“凌——”吕临刚想反驳,就见服务生推着餐点走了过来,等到对方放下食物走远,才重新说道,“凌阁萧制约荒野女巫?可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一伙?”晏菀青慢条斯理地展开了餐巾,对着面前的餐点微笑道,“土豆和牛肉往往会一起出现在菜肴中,那土豆和牛肉是一伙的吗?”
她用叉子扒拉着盘中的餐点,“荒野女巫最多算一个发芽的土豆,而哨兵和向导就像是混在土豆中的牛肉块,看着再怎么和谐,其实也是异类。土豆们最爱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照这个说法,双方连信任的基础都谈不上,又怎么当一路人?”
“你把我搞糊涂了。”远离纠纷多年的老向导说道,“如果凌阁萧并不是打从心底认同荒野女巫的做法,那么他这些年,到底在干什么?”
“这个问题,你得亲自问他。”晏菀青将叉子叉入了烂熟的土豆之中,“要不,你把他换出来?”
吕临露出了吞吃了一千只苍蝇一般的表情。
女孩见好就收,实相地换了话题:“其实我原本也以为一号明知道绿风哨塔已经被凌阁萧控制却多年隐忍不发是投鼠忌器,但在知道陈洛便是荒野女巫后,我就有了一个新想法。”
她看向吕临的眼睛,认真道:“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绿风哨塔确实是震慑,但它震慑的并不是军部,而是陈洛?”
“陈洛作为荒野女巫的才能毋庸置疑,可他归根结底,也就是个寿命过长的普通人。他或许可以对付一个、两个乃至一队的哨兵,却无法抵抗一群哨兵一拥而上。”
而向导则是荒野女巫用来控制哨兵的钥匙,一哨塔的向导能驱动多少哨兵,没有人会比制造者本人更清楚了。甚至他本人在向导学院授课又何尝不是一种示好?
“我把我的性命放在你手里。”——这恐怕才是双方脆弱的联盟能持续的关键。
“陈洛与凌阁萧达成默契,一号对绿风哨塔的情况保持沉默,这三方互相制衡,维持着稳定的三角结构,这才是王国十多年来风平浪静的真相。”
现如今,一号死在了前线,陈洛离开了学院,凌阁萧抛下所有远赴联盟——这三角已不复存在了。
“但有一点我还是想不通。”晏菀青抿了抿嘴唇,“明明可以大获全胜,凌阁萧为什么轻易放弃血色苍穹,逼反自己的女儿,放弃忠心的学生,孤身跑来这里?”
是有其他的计划?隐藏的后手?还是说更大的图谋?
似乎每一项都有可能,却每一项都说不通。
出乎意料的,吕临为她解答了疑惑:“很简单,因为他快死了。”
自打见面以来,少女头一次在男人面前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现在的年轻人可能已经不懂了。”老向导嘴角露出了一抹苦笑,“按照惯例,在绑定的哨兵死后,向导也活不了多久。”
“精神世界永远破了一个大洞,无时无刻不在灌着冷风,无论何时何地都坐卧不安,痛苦与恐慌从不远离……向导们会在日复一日的痛苦中疯掉,几乎无一例外,除非……像我一样,连向导都做不成了。”
“所以不知何时起,军中就有了一个默认的共识——对一个失偶向导最人道的对待就是杀掉他。”
吕临的语气里不无讽刺,“所以当我知道一号死了的时候,我就明白,那家伙也一定会死。他喜欢一号喜欢的要命,喜欢到链接断裂也不找第二个哨兵,喜欢到哪个孩子像她就偏向哪个,所以他一定会选择那条路。”
“但是一号是——”
一号是凌阁萧杀掉的。
晏菀青猛然明白了过来。
是自杀。
如果吕临是对的,那么凌阁萧在决定杀死一号的同时,也为自己敲响了警钟。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走到这个结局?”菜里的牛肉实在太老了,女孩只能固执地一遍遍咀嚼,翻来覆去地磨,酸胀感顺着腮帮蔓延到了全身。
“这个问题,你得自个儿问他。”吕临把这个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你是不是也奇怪,我为什么退休后要跑到联盟来定居?”
“看样子是和打探敌情这种高尚情操没关系了。”晏菀青努力大口吃饭。
吕临被她噎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好半天才缓过来道:“因为我忘不了流血之夜。”
流血之夜。
晏菀青上次听到这个词还是在黑街。
星空海盐塔名义上的塔长杨明就是流血之夜的受害者之一,而杨明,恰巧是血色苍穹安排在房其琛身边的看护人。
“我们这一代的向导对联盟的感情很复杂。”吕临叹了口气,“在流血之夜前,联盟既是我们的敌人,又是我们的灯塔。”
“不光哨兵向导和普通人混居,甚至于向导可以被选举为国家领袖,虽然嘴上不说,但我们多多少少心里都是羡慕的。“
直到流血之夜的发生。
“那些暴民冲进了哨兵或者向导的家里,将他们衣衫不整地拖出房间,但凡敢抵抗都被冠以叛国罪处死,那个向导执政官被人扒光了衣服架在火刑架上活活烧死……仅仅是因为普通人不想上战场。“男人的语气不无讥讽,“多可笑啊,好像他们刚知道打仗会死人一样。”
他们目睹了一个乌托邦的破灭。
“老凌当时受了很大的打击,情绪低沉了足足半个月。”吕临回忆道,“现在想想,那可能就是他性情大变的前兆。”
“所以我一直在联盟守着,因为如果有一个地方是他临死前一定要去的,那一定是那里。”
“哪里?”
“联盟首都的布莱尔广场,就是在那里,他们烧死了他。”
第93章 苍穹。
这是晏菀青第一次踏上敌国首都的土地。在一路畅通无阻的从火车站到达核心区后, 她甚至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一路走来,甚至都没被人拦下来查验过身份证明!
“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吕临在她身后提着行李,二人一同走在萧条的街道上, 偶尔路过的行人甚至懒得掀起眼皮多看他们一眼, “联盟早就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流血之夜给这个国家留下的影响比想象中更深远。大批失去了亲朋好友的哨兵向导像杨明那样叛逃,成为了在荒野上驻扎的自由佣兵,而留下来的也变成了出工不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