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姮正好走到门口,听到这些话,皱了皱眉。
如今三界仍不太平,仍有魔族不断作乱,大肆报复诸多仙门,想要解除封印,救出鬼都王,许多地方都陆续发生了蹊跷之事,有许多人惨遭毒手。
近来人心惶惶,想必最近又出了什么事。
谢姮跨进门槛,扬声道:“禁地有我看守,右尊使是看不起我么?”
她一说话,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包括上方,背对着众人、负手而立的谢涔之。
今日他着一身玄衣,墨发玉瞳,身披鹤氅,金丝蓝袖淡淡垂落,望之高不可攀。
谢姮和谢涔之对上了视线。
一见到他,她的心便倏然暖融融一片,化成了一滩水。
她扬起唇角,水亮的眸子落在殷晗身上,笑道:“只要我还活着,封印是不可能破的。”
用命去守护封印,便是她的职责。
殷晗面色一僵,又不悦道:“谢姮长老太过自信,话可不要说的太早,将来若是封印破了,你可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
谢姮一顿,刚想说话,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女子嗓音,“谢姮师妹是师兄身边最信任的助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她这么厉害,一定能守好封印的!”
这声音……
谢姮一顿,循声看去,这才注意到安静坐在角落里的娇小人影。
江音宁。
江音宁披着厚厚的鹤氅,像是大病初愈,长发散落在肩头,小脸素白,不施粉黛,如一朵风中摇曳的出水芙蓉。
这鹤氅……
谢姮认得。
这是谢涔之的衣服。
他的所有衣裳,她都有过手一遍,会仔细在上面绣好精美的纹路,一针一线,用那只拿剑除魔的手,仔细缝制她对他的喜欢。
在这个议事的正殿,除了谢姮,旁的无关女子,素来是没有资格进来的。
可她……她怎么在?
谢姮盯着江音宁,眸光颤动,一时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只觉得心里倏然塞了一块巨石,极重无比,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袖中的手越攥越紧。
谢姮垂下眸子,抿紧了唇。
下一刻,手臂却一紧。
谢姮一僵,下意识挣动手臂,往后退了一步。
她抬眼,正好看到挽着自己、笑靥如花的江音宁。
江音宁亲昵地挽着谢姮,仰着小脸,一脸天真无邪的可爱,“谢姮师妹是我师兄的人,那一定是极好的人,我相信她,殷晗哥哥,你该收收自己的暴脾气,怎能这么怀疑别人?”
原本声色冷厉的殷晗,此刻突然缓和了神色,无奈地说:“你这丫头,议事殿上,也由得你插嘴。”
江音宁笑嘻嘻道:“那也是我师兄肯带我来的,况且,我只是打抱不平而已,谁叫你欺负我的救命恩人。”
江音宁说完,转身看向谢姮,小脸红彤彤的,兴奋雀跃道:“谢姮师妹,是你救了我,我还未曾向你道谢呢!你那日真的好厉害啊!”
谢姮:“……雕虫小技罢了。”
谢姮有些不太自在。
她从未见过有人如此亲昵地称赞她,仿佛她和江音宁,是认识许多年的朋友。
江音宁又摇着她的胳膊,顺势道:“如果我也能像你一样斩妖除魔就好啦,你可以教教我剑法吗?”
教她剑法?
这一瞬间,谢姮脑子里下意识浮现师尊和谢涔之的训诫。
她必须时刻镇守封印。
若有违背,则是守不住道心,对不起天下苍生。
莫说是教导旁人剑法,这些年的谢姮常年守在禁地,其余时候便是在谢涔之身边,所接触的人也不多。
便连能说话的朋友,除了聂云袖,也再也没有旁人。
谢姮尚未拒绝,一边有人插嘴笑道:“你这小丫头片子,能学会如何御剑就不错了,还想学斩妖除魔?以前看到一只小妖,只会吓得往别人身后躲。”
江音宁瞪了过去,抬着下巴轻哼一声,“那是因为有你们保护我呀!我以前不会,那也是我师兄惯的,要怪也怪我师兄,我才不是学不会呢!”
说着,江音宁朝上首看去,“师兄!你说是吗!”
话题忽然转到了谢涔之身上,众人神色微微一变。
气氛忽然有片刻的安静。
江音宁这话,虽只是开玩笑,但拿到议事正殿上来说,也有些许大不敬的意味,陵山君冷漠严肃,甚少有人敢在他跟前如此放肆。
方才大家都比较熟稔自然,此刻一提及陵山君,周围的人便下意识往上方觑了一眼,纷纷面露恭敬紧张之色,低下头去,不敢再多开一句玩笑。
这下完了。
这小丫头没个分寸,玩笑开过了。
众人正焦虑紧张间,便听谢涔之淡淡道:“无妨。”
他说无妨。
谢姮蓦地抬眼。
她突然想起,上次谢涔之惩处的一位弟子,便是因为在议事殿上仪容不整,出言不逊,被罚了整整面壁三日。
但也许,就像江师姐口中的从小溺爱一般,谢涔之是这样宠她的。
他们嬉笑着说着从前的事,谢姮却从不知晓。
谢姮感觉有些头晕,猛地闭目。
谢涔之又道:“阿姮无暇教你,你若想学,便让殷晗抽空指点一二。”
殷晗无奈一笑,江音宁兴奋地点头:“师兄最好了!”
谢涔之目光从她身上掠过,眼底有了星零笑意,又看向其他人,继续下令道:“天溟山靠近北域神族,情况特殊,关于天溟山之事,本君先令左尊使宋西临前往天溟山调查,今日之事,不必再议。”
宋西临出列俯首:“属下遵命。”
“都退下罢。”
众人面面相觑,但谁也不敢再多置喙一句,便渐渐地退了下去。
谢姮想着禀报禁地之事,便站着没走。
与谢姮一起没走的,还有江音宁。
江音宁似乎有话想说,等所有人散去,这才放开挽着谢姮的手,把身上的鹤氅取了下来,塞到了谢涔之手中,“谢谢师兄!我已经不冷啦,师兄这几日照顾我,实在是让宁儿感到过意不去。”
江音宁说着,便愧疚地低下了头去,失落道:“都怪我没用,从前都是师兄照顾宁儿,宁儿第一回 想为师兄做些什么,却反倒给师兄添了乱子,连命都差点丢了……却还是未曾从禁地里拿到那株天枢草,不能帮到师兄……”
“我不如师妹厉害,连拿一株天枢草都做不到,真没用……”
说着,她吸吸鼻子,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天枢草。
谢姮突然想起来此行的目的,便将手伸入袖中,连忙要掏出天枢草。
“我不需要。”
谢涔之看着江音宁,淡声宽慰道:“下回不可再胡闹,也莫听旁人胡说,我不过是些小伤,并非一定要用天枢草疗伤,你与其做这些无用的功夫,倒不如好好练功。”
谢姮正要拿出天枢草的手,就这样僵住了。
第4章 为他而生,亦可为他而死。……
谢姮攥紧了掌心的天枢草,耳廓嗡嗡作响。
她从禁地带来的东西,此刻突然成了多余的。
原来她始终惦记的事,只是徒劳。
他们再说些什么,谢姮都仿佛听不见了,他的话刺得她眼底发酸,更深的是失落,却又说不出到底是为何而失落,是因为他不需要她带来的灵草,还是因为他在与别的人说话?
耳边充斥着江音宁嬉笑的声音。
谢姮从未见过有谁,在谢涔之跟前,也能如此自然率真,丝毫不被约束。
是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吗?
她很羡慕。
谢姮抬眼,眸底水光漾动,目光在他们身上划过。
谢涔之随口应付了江音宁几句,打发她回去歇息,正收回目光,忽然看见谢姮一动不动地站在角落里,像一根木棍杵着,只是望着自己,不说话,也不动。
谢涔之大抵猜得到她是怎么了。
谢姮这些年来,时时刻刻在他身边,她太懂事,总能让他放心,但这懂事之下,她的心思也太明显。
谢涔之自认无情。
在他眼里,那些所谓的情,也不及肩上的胆子、这三界至尊的威严重要。
即便眼前的女子,生得极美。
她美得与旁人不同,别人的美法有无数种,或风情万种,或婀娜多姿,而她在他眼里,是唯一坚立的那根寒玉,劲骨潇潇,玲珑剔透,他能一眼彻底地看穿她。
因为她,本就是他捡回来的。
她的性情、感情、能力、身份,全都是他赋予的。
曾有人对他戏谑道:“你娶你身边的谢姮,就像娶了你自己,娶与不娶,都没什么区别。”
因为娶与不娶,她都在他身边。
旁的女子会哭会笑,会撒娇会生气,有无数种讨男人喜欢的方式,有时候让男人心情愉悦,有时候让男人厌烦腻味。
她们都有千百种滋味。
但谢姮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