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剑天火, 血肉之躯触碰即死。
即使是神族, 直接用手触摸流昆剑, 也会被灼伤, 伤及神魂。
灼热的火浪混着天道之气, 向四周震开, 在场的其他人站立不稳, 无比地震惊骇然地看着这一幕。
“这是……烛龙之火?!”
“是神族的汐姮公主来了!”
“等等, 她是来阻止神君的?我们……这……我们就这么看着吗?”
“……”
慌乱的叫喊声骤起,夹杂着零碎的议论。
他们追随的神君要以弟子灵根为祭,可他们痛恨的神族公主却要阻止这一切。
这一瞬间。
几乎没有人叫喊着要杀神族。
他们也杀不了,更无法靠近, 只能尽量躲开这滔天的威压,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厮杀。
但他们隔得很远。
没人能够透过那腾起的火浪, 看到里面的人。
血珠滴落得极快, 砸落在衣襟上, 连接成一道蜿蜒的血线。
随着血淌得越来越多, 白衣渐渐腾起银白色的雾气,缓缓往上。
清隽冷漠的容颜, 在白雾下渐渐枯萎凋谢。
“你怎么——”
汐姮心惊肉跳,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她脑海中霎时闪过许多细节。
他喂给她的血中, 总是有他自己的力量。
他每日夜里都来看她,从不点灯。
他布下的结界起初坚固无比,后来却越来越薄弱。
难道从那个时候起, 他就是故意遮掩,不让她发现?
她的手在颤。
越想下去,越觉得荒谬。
谢涔之抬眸,对上她的目光,握着剑的手突然用力。
他把那剑锋往前拽了几分,正对着自己的眉心,剑气吹散他两鬓的碎发。
“把剑握紧。”
他冷声道:“既然要杀我,便拿出与我为敌的魄力,否则,你只会输于我的剑下。”
汐姮亦是冷笑:“你以为我心软了?”
“我只是在想,你怎么会这么愚蠢。”
她平静道:“你做的再多,也不过是做给自己看罢了,最多也只是自我感动。你以为你是谁?你做了这些,我就必须接受,必须领情?”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做、梦。”
汐姮说罢,握着剑柄的手陡然一松。
她双指一并,迅速捏诀,流昆剑仅凭意动,力量大盛,谢涔之松手侧身避开,浩瀚的神力直接冲向他身后的高山,刹那间山崩地裂,巨响震天。
汐姮抿紧唇。
仅凭着谢涔之不接反躲的举动,她便能猜到他的力量削弱不少。
她还记得来之前,齐阚对她说的话。
——“师妹,藏云宗地处这九州八荒最中心之地,天道最核心的位置便是在那祭坛之下。所以他会在那里献祭灵根的力量,而那里,也正是所有神族力量最弱之地。”
——“若是其他神族,靠近此地便会被吸干神力而死,但你体内有谢涔之的血,不必担心天道会攻击你。”
——“经过这么多日,他的血已完全与你融合,如今你的神力中带着浑然天成的天道之气,足以让天道无法分辨你的身份,所以你尽管放手,去与谢涔之一战。”
被亲信背叛最为致命。
齐阚是谢涔之的亲信,他知道的远比汐姮多的多,他其实并不想告知汐姮这么多,但别无他法。
汐姮听完,提着剑转身。
才走了两步,齐阚便急急追问:“师妹,你会杀了他么?”
汐姮头也不回,淡淡道:“会。”
“我和他的恩怨,只能用生死来解决。”
说是生死之战,其实也不尽然。
汐姮连着攻击谢涔之数招,他渐渐吃力,她能看到这四周法阵的力量在衰减,那些灵根涌出的速度缓慢了不少,心底燃起些许希望,正待发起致命一击,忽然听到一声闷响。
下方祭坛向四周移开,熟悉的人出现在视野里。
“青羽!”
她瞳孔骤缩。
青羽等一干神族,正被捆缚在那祭坛下。
四周是一层结界,将他们紧紧罩在里面。
可随着谢涔之力量的衰减,这层结界正在逐渐变得透明,直至产生清晰的裂痕。
一旦结界破碎,他们便会被天道吞噬,当场灰飞烟灭。
汐姮眼底腾火,剑锋指着谢涔之,“你!”
他居然抓了人质!
简直无耻!卑鄙!龌龊!
“阿姮,兵不厌诈。”他眼眸极黑,笑容透着冷意,仿佛料定她不敢再刺一般,以食指轻轻拨开她的剑锋,“你与我交手这么多次,也吃亏了这么多次,怎么就学不会乖呢?我是这样愚蠢的人吗?站在这里让你杀?”
他轻笑一声,鲜血淋漓的右手再次握住那把剑,翻开的皮肉火烫得焦黑,他却仿佛丝毫不觉得痛。
“来啊。”
他的笑容平静透着一丝癫狂,黑发在身后张扬,“杀了我,也杀了你的族人。”
汐姮死死地瞪着他。
那把剑,无论他怎么用力,永远都停留在那里,不后退一分,也无法往前刺入一分。
“怎么?下不了手?”
他眼底有几分嘲弄,“北荒帝君没教你,成大事必须有所牺牲么?为了拯救更多的族人,牺牲这几个算什么?你若连这都下不了手,怎么守护整个神族?”
“你闭嘴!”
汐姮喘息着,眼底渐渐有了血丝,脸色苍白得骇人。
她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奈何如今有人质在他手中,她进退不得,心底滔天的恨意几乎焚尽理智。
他忽然往前一步,她惊惧地后退一步,被他抓住剑身。
他就这样被火焰灼烧着,凑得离她好近,在外人看来,如同耳鬓厮磨。
冰冷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侧,他嗓音微微压低,“一个没有心的人,也会有在意的人么?”
当然有。
没有心,也并不意味着沦为行尸走肉,她当然在意的人。
只不过不是他而已。
她瞪视着他,他睫毛轻垂,看着这双剔透明亮的眸子:“我现在也没有心。”
“可我还是好在意你。”他在她耳侧轻轻呢喃着:“我从前以为,你是没了心才不爱我的,后来我成了天衍,也没了心,可我却没有放下你半分。”
“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我应该已经不爱你了才对啊。”额角相碰,他眼底尽是血丝,嗓音却越来越嘶哑:“可是,我好像习惯这么在意你了,这便是谢涔之活着的本能。”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都很享受这样的时刻。
她恨便恨吧。
只要他这么看着她,就够了。
他也不想去探究是为什么。
他年少轻狂,桀骜不驯,却唯独在人情世故上不通,故而师尊让他修无情道,这样才不必被情爱困扰,去纠缠因果。
师尊教了他许多,却没有教过他,当遇到无关因果的本能时,他又该怎样逃避。
她就像梦魇,如影随形,就算是死,只要他还清楚地记得,都会伴随他生生世世。
也许他该一剑杀了她的。
攥着剑的手已失去了知觉,谢涔之凝视着她,另一只手却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他低着头,冰凉的薄唇即将碰上她的唇角,却迟迟没动,只是在一寸之距停留了片刻。
她满眼冷漠,仿佛看不见他眼底的浓情蜜意。
罢了。
这场戏,只是他一个人的。
他笑着放开手。
放开手的瞬间,汐姮从他身侧掠了过去。
她已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向那祭坛下方。
“青羽!”
谢涔之太了解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