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盈不好意思用盖房子威胁他归附我们,你就应该替他说。”
张嫣讶然:“我怎么能”
“你得不到宠爱,就该抓着权力。你必须要强有力,能为他所用,才能抓住权力。”吕后面无表情,微微摇晃了一下,似乎想起那年的生活……女儿差点被丢到匈奴和亲,儿子差点被派去和匈奴打仗,那时候只能日夜痛哭哀求……后来开始参与朝政,去做每一件能抢来做的事,为刘邦分忧解难,为他杀那些他不便下手的朝臣,以此和朝臣接触,以此巩固了儿子和自己的地位。
一个后妃只能凭借美色,或者说是身体来获得一切。可是皇后能干政,如果能做皇帝最贴心的大臣,为他分忧解难,为他做那些他碍于名声不能去做的事,那就能保全一切。
阿嫣现在凭借可爱,住在他们最精致的小楼里,什么都不做,每天刘盈陪她玩,扶苏也喜欢她。她凭什么永远保持这一切?仅凭乖巧懂事,把主动权交给他们?被喜欢了就开开心心的玩耍,被冷落了就自怨自艾?那不行。
“阿嫣有小孩子的外表,就应该以此为力量,以童言无忌为掩饰,把阿盈想说却不好意思说的,想做却不好意思做的事情,都做到。不趁着被喜欢时让自己变强,变成栋梁,漫长的岁月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虽然不会有色衰爱弛,可是一道菜吃多了厌烦,一种味道的酒喝多了觉得无趣,你不能只有可爱。
张嫣垂着头不说话。
这些道理都懂,耳濡目染,都明白的,只是不想这么做。
即便没有人搭理我,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看着日出日落,也很好啊。
第16章 薄姬
扶苏和刘盈帮着刘恒清理出一片地方,刘盈又劝他:“你去看看先帝,我替你盖房子,你去替我尽孝。”
刘恒正不想搬运竹竿和木料,也不想砍木头和挖坑,答应了一声就跑了。
扶苏玩笑道:“心疼你弟弟,就不心疼我么?”
刘盈贴在他后背上,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别让他学会盖房子呀。只有咱仨会,才好。阿恒要是学会了,以后汉室子孙又何须受制于我们。”
扶苏一怔,这一点他的确没想到。先称臣拜服再自立为王的例子那么多,君臣名分都压制不住,一套房子怎么能笼络住皇帝千百年呢……我想的太简单了。他转过身,一把抱住刘盈的纤腰:“阿盈,你想的真周到。”
刘盈被他抱了个满怀,红了脸,他偷偷的怀疑如果真有什么事儿的话,那自己可能是雌伏的那个,那不成啊。
……
刘恒看大哥和大嫂?啊不,是大哥的男朋友,俩人为自己盖房子,盖的那么认真,努力的叫他心下不安,就跑过来帮忙。
砍木料搬木料等粗活可以让他干,等到设计到架房梁上房顶等核心部分时,刘盈和扶苏把脚手架搭好,连眼神都不用对,就很有默契的停了下来:“阿恒。”
刘恒卷着袖子高高兴兴的:“大哥,要我干什么?”马上就要有房顶了!可以没有墙,只要有房顶就能安心休息。
他干粗活并没有什么不适应,以前为了节俭,上朝时还穿草鞋呢,一件衣服穿破了让窦漪房补一补还能继续穿。为做表率,还在后宫里种地呢——真的种粮食哦。
“你陪葬品里有酒和果子么?”刘盈羞涩的笑了笑:“扶苏叫我们清点陪葬品,太后的墓葬里好像没有水果,我想……”
刘恒立刻说:“我去找找。啊,早该用珍馐美味侍奉先帝和太后。”
他就这么被支走了。大哥想要讨好太后,很合理,干活期间忽然想起来什么事,也很合理。
作为一个外行,不知道传统木质建筑搭建到什么时候涉及核心机密。
扶苏和刘盈叮了咣当的弄好了房顶的框架,至于是茅草顶还是瓦片顶,得看刘恒愿意拔草还是挖土。俩人肩并肩的坐在木架上,刘盈从袖子里摸出几个枣:“说来奇怪,这枣子搁在筐里,随拿随长,怎么拿都不会少,可是揣在袖子里却只有这么几个,拿出来就没了。”
“应该是按照从人间大搬运到阴间的样子做依据,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能恢复原貌。”
“你那儿只有棋子豆么?有没有酥饼?我想吃热汤饼(汤面)还有鱼羹。”
把整条鱼去皮去骨切薄片,煮的香浓柔软,撒一把葱花,可以放一些薄而细的汤饼进去(鱼汤面),也可以不放。喝完酒之后喝一碗,暖和又很舒服。
扶苏严肃起来:“别说这事,别想,越想越馋。”
刘盈大笑:“圣人还说虚其心实其腹呢。”
“圣人没说驾崩的皇帝到哪儿找吃的。”
刘恒划拉了两盘子水果,托着其中一个来找吕后:“阿恒来向母亲请安。”
吕后正狼狈的坐在地上,双膝夹着古琴,纤纤玉指奋力揪着蚕丝拧成的琴弦,满脸通红额头见汗——给古琴上弦是个体力活,要把琴弦绷紧还要调好琴弦的音色,绷紧之后还得保持这个松紧度把它缠绕在雁足上。
说实话,给这根琴上弦,可比打刘邦更累呢。
吕雉拢了拢鬓角:“阿恒,现在我不是太后,你不是代王,何必再提什么礼数。”
她想的清楚,在她抡起宝剑砍向刘邦的时候——砍的不只是刘邦这个人,更是礼制,是汉朝以后的每一代皇帝。她既然砍了刘邦,就没有幻想以后再来的汉朝皇帝会对自己有礼。
刘恒说:“大哥说了些话,恒自作主张,拿了陪葬品里的果子进献母亲。我素来节俭,治霸陵皆以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不治坟。没有别的好东西,只有这些时鲜果品。”
吕雉很高兴:“这可是好东西。金银珠玉又不能吃。放这儿,坐下说话。”
刘恒谢坐:“母亲,我还有一盘水果,想要献给先帝,不知道行不行。”
吕雉毫不沉吟:“你们毕竟是父子,这样的小事理应亲近。”开战的大事儿再另说。
两人说了一会闲话,刘恒凭栏望了望,这小楼的视野可真舒服啊。“恒昨天来时,看太后与始皇帝的神色不愉,这其中有什么内情?”
吕雉笑了笑:“那可不是昨天…谁知道是哪天呢,这里没有白天黑夜,要记时全靠每年的祭文和过年祭祖。”
刘恒愣了半天,心说难怪我觉得今天干了很多活呢,那那棵树砍了一百多遍,天色没什么变化,原来是真没变化。
吕雉轻松惬意的笑了笑:“你不知道,谁都不知道,始皇帝不会下棋呢。我和他下围棋,连着赢了三五盘,他就生气了,不和我说话。我还以为始皇帝虚怀若谷,从谏如流呢,没想到,他也有小孩子脾气。”
嬴政在翻陪葬品,远远的听见这些话,更生气了。
谁有小孩子脾气啊!开什么玩笑!
刘恒凑近了一些,低声说:“母亲,您可知道……韩都尉原名韩非。”
“韩非子?”吕雉的眼睛都瞪大了:“他可不结巴?”
刘恒试图八卦一下韩非会不会暗害秦始皇。
虽说是李斯毒死了韩非,可是秦始皇嘴上说着后悔将他下狱,却没有追究李斯的罪过,甚至连责罚都没有。
都是掌握过权力的人,谁还不明白啊,这就是始皇授意的。
吕雉现在正在试着和他谈感情而不是权力,不去细究这些事:“不提这些了,你看看这琴弦上的怎么样。自从出嫁之后,就没顾过弹琴。”
过了一会,刘恒走了,嬴政拎着半筐东西走了回来:“吕雉,你来看看这些都是什么。是我的陪葬品,我却不认得。”旁边那些东西他认得,是咸鱼,是当时覆盖在尸体上的咸!鱼!
这是带壳的栗子,有皮的香瓜,拔完毛却没煮熟切块的鸡鸭,青色的鸭蛋,还有一串花椒大料和桂皮。
吕雉一一认了出来,把栗子拿出来打算切开生吃:“生吃甜脆,熟吃甜糯。”
把香瓜拿出来,一会再找个盘子可以切一盘。
鸭蛋也拿出来,用水煮熟了就很好吃。
她漫不经心的说:“刘恒说他听见阎君们叫韩都尉,韩都尉名叫韩非,是重名还是”
嬴政淡淡道:“就是朕认得的韩非子。他已经尽弃前嫌,不愿意再提及那事。阎君们看重他,让他监管皇帝们,必有缘故。”
话不用多说,韩非子的政策可以安民富国,现在皇帝们被圈在一处,各个辛苦拮据又不是全然没有希望,像极了他计策。法家,哼,法家,用法律就能把人关在笼子里。
……
扶苏忽然看到母亲和继父的身影,对刘盈低声说:“我去见我娘,你别和别人说。”
他跳下架子,轻盈快速的跑了过去。
母子二人一见面,都有些伤感:“扶苏,你看起来很……很像个平民百姓,却很快活。”
扶苏瞧了瞧自己为了干活方便换上的无袖薄坎肩和裤腿卷到膝盖的裤子,笑着点头:“是啊,娘,您现在离开锦衣玉食的生活,看起来也很幸福。”过去所有的一切,无论是享受的生活档次还是遵守的礼制、应尽的责任都是被人强加的,无法选择,也不能说不。现在不同。
互相询问没见面的这一年都做了什么,桃瑶认识了很多丈夫的同僚的妻子:“…嫂子们常带我去鬼市买东西…殿前都尉中有三位是姑娘呢,听说是春秋时期,特别智勇双全的姑娘,其中有一位剑法超绝。我可从来都想不到,女人还能那么厉害,那么自在。夫君现在在教我练剑,扶苏你知道么,鬼学剑法也很累呢。”
她丈夫和儿子一起呵呵呵的笑了起来,真可爱。
扶苏可高兴了:“我,我这里发生的事不大方便说”
他忽然看到继父的表情变了,刚要解释是怕隔墙有耳,就听见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在自己身后传来。
“不就是靠着会盖房子,就跟人拉帮结派,谁听你们的话,你们就让谁有房子住,要是谁不肯顺从,就自己支草棚。”
刘邦凑过来贴在拿到出不去的屏障处,有点贪婪的看着这个陌生的美妇人,态度虽然傲慢但还算矜持:“我是刘邦,现在正是汉朝,而朕就是汉朝的开国皇帝。闻见一阵香风就来看看,美人儿”
桃瑶咻的一下躲到丈夫身后,揪着他的袖子不撒手。
扶苏猛地反手勒住刘邦的脖子,对他们摆摆手:“我回去了。”他可不想让刘邦知道自己亲娘改嫁的事儿,他会跑到父亲那儿添油加醋一顿胡说……父亲和吕后还没有成就好事,我娘可早就改嫁了。
刘邦没有和他打架,因为很明显打不过。也没有以此来威胁。
他以为嬴政知道姬妾改嫁这事。
相安无事了很长时间,刘恒的房子盖好了,虽然没有小楼,但也是三间茅草屋——他得自己挖泥做瓦。
地府又来了一个女人。
薄姬在升任太皇太后多年之后,终于去世了。她迷迷糊糊的跟着鬼吏飘到这里,见到刘邦时没认出来。就睡过一次,能记住多久呢?
韩都尉解释说:“皇太后我们也认,想留下可以跟着丈夫或儿子住,要是自己想要投胎,随时可以。”
刘邦也没认出她,她现在是个老妇人的样貌。
刘恒和母亲一见面,却是抱头痛哭,一个喊娘一个喊儿,久别重逢更是喜极而泣,互相端详了一会,高兴的手舞足蹈。
汉文帝,作为唯一一个入选二十四孝的皇帝,超爱妈妈。也很尊重老婆。虽然最宠爱的美人儿先后有几个。
薄姬先去见了刘邦和吕后,她虽然当了几十年的皇太后和太皇太后,提起吕后也不再害怕,可是真见了面依然想往后缩,想想戚姬的下场,可别嘚瑟。
刘邦盯着她看了一会,实在提不起兴趣。这张脸太老了,年轻时就不喜欢,老成这样也不能凑合。
她高高兴兴的和儿子住在一起,对于低矮的小屋有些不适应,可还是很高兴。
多亏两人都薄葬,只把生前惯用的东西埋在里面,这才能把陪葬品都挤在这五亩地中。
镜子妆台、胭脂香粉、木梳篦子、发簪发钗、金花银花珍珠花、金镯玉镯铺满了整个桌面,汉文帝的全部物件——梳子和小镜子搁在边上几乎看不见。
……
刘启很愤怒!死了,死的有点早,但在意料之内。
“你们竟然接朕到这样破地方来?”低矮的小木屋,像是野人住的土房子,这样的地方岂能让朕驻足?天爷,还有人睡在野地里。这些陶人那儿来的,阴沉沉怪吓人的。
昏昏暗暗的天色就好像窦太后无神的双眸,就在这没有炊烟,没有犬吠的小镇子里。
阴风阵阵,似有鬼哭狼嚎的声音。
路边不知道为什么,摆满了大量不知所谓的、穿着前朝服饰的等比例俑人,每一个除了雕琢出真人一样的无关之外,还用颜料加重了五官眉目。他们就这样静默的站着,在阴间,所有人都没有气息,陶俑好像随时都能动起来。
吓人!
恐怖!
刘恒正抱着一块瓦高高兴兴的走回来,他坐了很久的瓦,这是最完美、最符合心意的一块!没掉渣!没有指痕!没歪!没有明显的草梗!没有任何瑕疵!看到新来的这个人:“刘启?”
刘启非常生气:“什么人敢直呼朕的名讳?”
刘恒直接拿这块超完美艺术品级别的瓦拍在他脸上:“你为什么逼死邓通!我是你爹!朕尸骨未寒,你就让邓通活活饿死,横尸街头!你还是人吗!爹生前那样孝顺,你怎么不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