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心疼不心疼的,自家人,拿着吧,你还同我客气什么。万鬼水虽然对你现在起不了太大的用,然也可使筋骨强韧一些,日后重修,也能省去诸多烦恼。”
余瑶皱眉:“重修?为何要重修?”
尤延眼皮重重一跳,反问:“除了重修,你还能想出什么靠谱的办法来吗?你不会真想和云烨同生共死,重修旧好吧?”
余瑶嘴角抽了抽,心想我是脑子坏了吗和他重修旧好,还嫌被坑得不过瘾想再体验一遭啊?
“我已经仔细问过查过了,扶桑跟我说,最先炼这生死丹的人心性不正,也没打算将这丹药用在正途上,炼制时难,解时更难,所以世间破解的方法,一共只有两种。”
“两种?”余瑶眸光一闪,问:“可昨日我们查到的,只有一种。”
尤延凉凉瞥了她一眼,道:“方才说了,这味丹药,一开始就不是用在正途上的,所谓以邪制邪以毒攻毒,这后一种的确没那么复杂,简单干脆,取三百位仙人的寿血,配灵轮服下,生死丹的药力便散了。”
“当然……”尤延好心补充:“寻不到那么多仙人的话,杀两神,取寿血灵轮也一样。”
“寿血,灵轮?”余瑶震惊,瞳孔微缩。
凡为仙者,一寿血,一灵轮,失了这两样,寿命与仙魂皆散,灰飞烟灭,而且取寿血与灵轮的过程极其残忍血腥,不是心狠手辣惯了的根本下不了手。
尤延说的方法,就是扼杀活生生三百条命。
别说沾上这样大的因果会有怎样的隐患,就光是这个数量,也能在六界掀起风波,九重天必然不允,两界绝对要起战乱。
尤延点头,“所以扶桑昨日才没说,说了也等于白说。退一步讲,许多才飞升仙界的散仙,没人管没人在意,我去虏了来,其实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但——这桩因果,不得不忌惮。”
尤延不是什么善人,他坐镇邺都,死在他手里的恶鬼没有千万也有百万,但善仙与恶鬼,终究是不同。
凡人想成仙,须历无数劫难,一旦飞升成功,就是得到了天道的承认,这使得他们在面对其他妖鬼之流时,十分的自傲。
这份自傲没错,他们的确更得天道的眷顾,也更强大一些。
寻常的仙者,敢做这样的事,必然心魔丛生,终有恶果,就是余瑶他们,也不敢轻易沾染。
余瑶蹙眉,问:“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这种事,她肯定做不出来。
尤延摇头,长指嗒嗒地敲在被落叶覆满的石桌上,道:“近乎所有的上古典籍,我们都翻看过,应无遗漏了。”
余瑶沉默了好一会。
那段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记忆,她没有对别人说。
她知道,云烨后来是解了生死丹的效力的。
他用了什么办法?
她没有听到任何一点他重修然后再次渡劫的风声。
在他给她吃下生死丹的时候,他就应该有了计划与对策,如果真的只有两种解法,那么无疑,他必然是选了后者。
只怕是在她替他挡成神雷劫的时候,云烨立刻就服下了那三百仙者的寿血和灵轮,避免被她连累得伤势更重。
想到这里,余瑶抬眸,语气凝重:“这第二种方法,是从天族古籍上看到的吗?”
“那倒不是,我方才逮着扶桑问来的,我们几个里,就他知道的最多。怎么突然问这个?”
余瑶回神,道:“没什么,最近事情太多,脑子不太够用,转不过弯。”
尤延深以为然,不疑有他,“这回,我,伏辰,琴灵和凌洵都会留在蓬莱一段日子,等你这个事解决了再回去。”
余瑶忙摆手拒绝。
“你先别摇头,也不全是为了你。”尤延见多了余瑶怕麻烦的鹌鹑样,现在已经学会了自行忽略,“扶桑应当也在你面前说过,近百年间,六道将变,神灵陨落。”
余瑶点头,这个扶桑确实说过。
导致她到现在都很怀疑,将陨落的那个神灵,说的多半就是她自己。
尤延神色有些阴郁,他轻吐一口气,开口道:“这事,可能和财神有关。”
余瑶微愣,下意识问:“什么?六界动荡因他而起,还是……神灵陨落?”说到后面,她声音都下意识放轻了些。
“现在都还说不好,也只是我们几个隐隐的猜测和担忧,未来会发生什么事,难说。”
这话里的安慰意味浓得余瑶有种财神只有几天活头了的感觉。
她追问:“你为何觉得会是财神?”
若非无的放矢,总要有个原因吧。
听她问起这个,尤延含糊其辞,只简单跟她说了几句。
“你应该知道,财神每隔千年都会经历一次雷劫。”
余瑶自然知道,并且有段时间觉得十分不解。
他们是神明,得天独厚,有着诸多的特权,其中最让人羡慕的一项,莫过于修炼之途顺风顺水,还不用渡劫。
财神原本,不是现在这副憨憨的福娃模样。
那时候,十三重天上,还只有一个废柴。
就是余瑶。
不记得是多少年前,她和顾昀析跑了一趟东海,玩得不亦乐乎,再回天上时,却见到财神正在渡劫。
她当时惊呆了。
那九天玄雷每一道都如虬龙般粗壮,整整九十九道轰下来,看得余瑶头皮发麻。
等雷云散去,财神也奄奄一息,几乎只剩下一口气。
而最让余瑶印象深刻的,不是财神的虚弱,而是那段日子,他溢于言表的颓废感伤,以及他日益年轻的样貌。
到了他们这个程度,相貌可以随心所欲变化,但财神的这种年轻化,是不可控的。
余瑶也曾问过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那张嘴,愣是一丝风声也不露,好在没过多久,又恢复了素日没心没肺的模样。
余瑶见他实在不想说,也就不再过问。
原以为这就算了,谁也没想到,之后每过千年,都有一场声势浩大的雷劫等着他,每被劈一次,财神就更年轻一些,灵力也更微弱一些。
到了现在,他已是孩童模样,废柴程度和余瑶有得一拼。
“阿姐莫要太在意,这也仅是我的猜测。”夜色下,尤延伸手揉乱了余瑶的头发,声音温柔不少:“扶桑掌星辰之力,能测福祸凶吉,是他说要我们几个留下来,先将你的事情解决,再各自回去准备。”
余瑶嗯了一声,反应过来后后知后觉地问:“准备什么?”
“三言两语和你说不清楚,总之,六界又将出大乱子了。”
第11章
星移月明,仙殿之上,玉楼金阁,云烟袅袅,不知名的香燃着,小妖们轻手轻脚放下手中的仙果佳酿,一切静得有些不大正常。
财神的酒慢慢的醒了,理智也渐渐的回笼了。
顾昀析阖着眼用手肘支着头,狭长的眼尾旁缀着的痣红得像血,偏生他皮肤又白,一头黑发如墨,流水般蜿蜒到腰际,一举一动,皆是惊心动魄的迤逦妖异。
这幅明显不耐的神情落到另外几个人眼中,那真是一点美感也没有,惊惧倒是不少。
正在说话的是小君山的八大山主之一,鹤发童颜,仙风道骨,平素在小君山,在诸多弟子面前,那叫一个说一不二,现在来讨债,讨得像孙子一样。
讨债讨到帝子头上,多可怕啊。
要不是玉尖花实在珍贵,还是整整二十八朵,大山主三令五申必须讨要回来,他也就当是吃了个哑巴亏,白送给帝子了。
这位山主捏着鼻子自认倒霉,他斟酌着措辞,开口道:“……帝子您也知道,这玉尖花不比他物,乃是我小君山修炼一途必用的神药,千年开五朵,余瑶神女一借就是二十八朵,我们自己用都不够,这原本是不打算借的,但神女拿出鲲鹏令,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们不好再推阻,便借了。”
他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细缝,搓着手道:“嘿,小老想着,帝子何等人物,自然不会稀罕这二十八朵玉尖花,现在帝子也醒了,这是否……物归原主啊?”
西边尘僧寺的僧佛施了个礼,也问:“余瑶神女也去我寺走了一遭,借了七十二颗菩提子,不知帝子可知晓此事。”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顾昀析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样。
小君山山主和僧佛面面相觑,摸不准顾昀析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过了一会,顾昀析睁眼,如墨黑发随着动作懒散的曳动,他长指点了点缩在人后存在感觉极低的财神,声音里满是被吵醒的不愉:“过来。”
财神硬着头皮走过去,把变化成小巧匕首的上霄剑和勾着鲲鹏图腾的玉佩放到顾昀析跟前的桌上,笑着打哈哈:“余瑶说她被九重天那帮人气得头晕,现在幡然悔悟,决定闭门苦修,发愤图强,所以就托我来将上霄剑和鲲鹏令归还给帝子,嘿,完璧归赵。”
小君山的山长和尘僧寺的僧佛闻言,皆是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
顾昀析垂眸,将鲲鹏令拿在手心把玩,莫名的强大威压从掌心大小的玉佩上散出,他似笑非笑抬眸,字句清冷到了极致:“怎么,这些东西,财神代为赔偿?”
登时,小君山山主和僧佛都打起了精神,朝财神看过去。
别人不知道,他们可是一清二楚,这财神现在看似十分不着调,五六万年前却也是与扶桑等比肩的神君,手里的好东西,少不了。
财神头皮一炸,十分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我就是来传个话送下东西……其他的事,跟我无关。”
风一吹,话一激,他这酒醒了个七七八八。
这些东西赔完,估计他连裤衩都不剩了。
顾昀析漫不经心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来,依旧是懒散到了极点的调子,他将手里的玉佩随手丢回桌上,那叮的一声清脆声响,让在场的几位心头无由来的一颤。
“那你认为,这赔偿,应该由我担?”顾昀析挑眉,眼角红痣妖邪,连带着没落的尾音也有种蛊惑人心的意味。
这下,财神十分快就反应了过来。
“我去把余瑶叫来。”他毫不犹豫卖了队友。
顾昀析一排睫毛敛下,覆在单薄的眼皮上,密密的一层影,他骨节分明的食指搭在桌角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打,接着,他很快不耐这样无趣的游戏,转头又闭了眼。
从始至终,谁的面子也没给。
自大,狂妄,目空一切。
然而,无人敢说什么。
绝对的地位压制,他身上的气息,生而可镇万物。
无边夜色中,财神溜出了殿门。
小君山山长和那位僧佛则被小妖好言好语请去了侧殿歇息。
仙气氤氲,扶桑慢慢现出身形。
肩膀上踩着一只小雀。
扶桑有些哭笑不得地问:“怎么这两日,火气这么大?”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