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了长长的两列。
他们生性暴躁嗜杀, 基本属于见着人就想扑上去撕咬的无法控制的状态, 但勉勉强强被天君的精血控制,天君没发指令,他们也就暂时的按捺下这种骨血里的冲动。
余瑶猜对了。
天君没打算对天渊动手, 他只是选了这个最奏效的方式, 来威胁他们尽快从禁地出来。
天君如今正春风得意,附耳对身侧站着的云存说了几句话,就骑着蛟龙升至半空,与站在天渊之巅的余瑶等人瑶瑶对望,浑浊的老眼里,尽是精光。
他的目光只在古尘的身上停了一会,有些意味深长地开口, 带着一股阴阳怪气的腔调, 像是威胁,又像是最后的警告:“主佛不理会我天族的使者, 现在却和十三重天站在一起,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决定站队了?”
古尘是真的有点头疼。
他很少被这样夹枪带棍地问话了, 坐在主佛的位置数万年,每日接触的都是来聆听教诲的古佛菩萨亦或是座下弟子们,日子平静安宁得不得了,哪里有来这么多奇葩。
一朵盛放在天族的盛世奇葩。
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将他毒得想立马走人,眼不见心不烦。
十三重天和天族没有任何和解的可能,因此一言不合开战,是意料之中的事。
天渊上的乌云布了很厚的一层,隐隐有龙蟒大小的闪电蹿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天幕上扯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暴雨顺势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滴劈头盖脸砸下来,紫色的雷电在天空中盘旋,像是蓄力的蛟龙,撕扯着交缠汇聚。
十几座山头将天渊围在中间,衬出一个巨大的天坑,里头黑黝黝的什么东西也没有,但坚实的结界之后,填着万物众生的情绪,是十三重天乃至六界的重地。
大战伊始,双方称得上是势均力敌,方圆千里,皆是战场,余瑶他们人少,基本上每个人都要同时对上三四个天族之人,修为高些的深陷战圈,基本上腾不出手来照应别人。
很快,双方都有人负伤。
这一次,天君直接抽出一百位邪魔来对付顾昀析,他自己则退而求其次,对上了那位轻易不露面的西天主佛。
然后发现,这位也强得不可思议。
战斗胶着,余瑶一双纤白玉手也染上了鲜血,在雨水的冲刷下,血色被稀释,像是绯红的小花,一路开到了手腕以下,没入衣袖,湿哒哒地贴在布料上。
她不放心,时不时扭头看向顾昀析那边。
光是她自己,面对十几个邪魔,就已经觉得吃力,可顾昀析那边的数量,是她的十倍!
这种程度的围攻,哪怕顾昀析再厉害,也怕是撑不住了。
顾昀析确实,头一次在战争中感觉到吃力。
邪魔的本体难缠,一百只邪魔,铺天盖地的鞭影从天而降,以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和力道袭来,他纵使有一百只手,也防不过来。
上霄剑一剑接一剑挥出,嘹亮的剑吟声锐气逼人,就在这个时候,天族的五名长老,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钻出来,连着四掌拍出,声势骇人,带着呼呼风雷之声,刁钻地直往顾昀析的后背印去。
顾昀析自然有所察觉,但到底还是晚了些,他闪身一退,躲过了这几掌,却被几根百丈长的触须给拍得退了整整上百步。
他这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懒散性子,饶是在这个时候,这种关头,浑身的不羁都像是在随着血液流走,他像是对自己手腕上现出的触目惊心的印痕没有知觉一样,纯正的眼瞳中,印着被打得破碎的山脉,被闪电撕裂的天空,以及远处被邪魔包围的纤细身影。
鲜嫩的姜黄色裙角。
在这样的天气里,也依旧显得温暖。
顾昀析指尖不轻不重地摩挲着立刻现出殷殷血迹和白骨的上臂,身体里翻腾的戾气和毁灭的杀意不断翻滚,又不断被那抹努力向他这边奔来的身影狠狠地压回去。
进退两难。
第一次被逼到这样的份上。
余瑶第一次见到顾昀析受伤。
她瞳孔蓦地收缩了一下,而后闪身到半空中,一枝黑莲落在了顾昀析的手掌中,几乎是在顷刻之间,那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便渐渐的恢复了之前光滑平整的模样。
黑莲莲梗上微微带着刺,因为伤已经彻底好透了,这次不再是灰白腐败的色泽,而是青绿色,原本只是半开半合的黑莲,在顾昀析的手中,一点一点地打开了每一片花瓣。
暴雨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住,在还未接触到黑莲的时候,就已经将它避了开来。
清甜的香气在战场上飞快地蔓延。
不论是十三重天还是天族邪魔,但凡流了血、受了伤甚至死亡了的人身上,都开始扯出淡淡的红线,妖异又可怕,交缠在一起,然后流到黑莲的花苞上。
一时之间,天空之中,仿佛铺上了一层交错的巨大的血色蜘蛛网。
于此同时,处在激战之中,十三重天阵营的所有人都感觉精神一振,状态稳步上升,甚至很快的回复到了巅峰战力。
这种感觉,真是太爽了。
以前就被辅助过的人没什么感觉,只是麻木地觉得这次辅助的作用更大,范围更广了些,但想想余瑶现在的修为,也就释然了。
余瑶这回给大家的增幅程度并不一样。
总体来说,就是修为稍弱的,增的没有那么明显,修为越高,则感觉更加强烈。
云浔感受到那股注入身体的暖流,当即就打了个喷嚏。
总算明白了为何自己那次会被凌洵揍得那么惨。
同样吃惊的,还有西天的主佛古尘。
他手中的禅杖挥动出残影,在他手里灵活得不得了,天君和几个邪魔当即就被逼退数十步,双方借着这个机会,谨慎地扯开了距离。
剑拔弩张的氛围没有凝滞多久,双方再次冲到一起,这一次,原本还稳稳占据上风的天君等人,使出浑身本事,也仅仅只能打个平手,再也取不到压倒性的优势。
但最艰难的,还是顾昀析这里。
整整一百名邪魔。
那是个想想就叫人头皮发麻的数字。
一百名邪魔,相当于三十个蒲叶叠加在一起,而且还是这种见了血就兴奋得恨不得直接扑上来撕咬血肉的难缠东西,打起来完全不要命,是那种情愿自己断臂少腿,也要咬下顾昀析一块肉的疯狂打法,毫无顾忌。
这绝对不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
这样下去,打得越久,他们越兴奋,局势对十三重天也就更不利。
但除了耗下去,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混乱的战圈中,最轻松的,是夙湟。
围着她的邪魔因为血脉的缘故,并不主动攻击她,而像是玩某种恶劣的游戏一样,躲闪着并不正面迎击,但却死死地缠住了她,让她只能在原地陪他们周旋,而腾不出手去帮助别人。
大战尤为激烈。
双方各有死伤。
长达三日的战斗,让每个人都疲惫不堪,余瑶的增幅效果也不可能每时每刻覆盖,她每给大家增幅一次,都会累得花苞都歪着头蔫蔫地搭在顾昀析的虎口上,一副脱力了的模样。
而战争地,也从当初的天渊口,挪移到了妖界的平原上,他们从天上打到地上,再从地上打回天上,那三百多团气势汹汹的邪魔巨兽,走到哪,毁到哪。
宁静的村庄,繁华的街市,热闹的酒楼。
通通没能幸免。
十三重天的人不似他们这样无所顾忌,他们往往因为被无辜波及的普通人与妖兽,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弃进攻,去牵制打得红了眼的邪魔。
几天的拉锯战下来,死的无辜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每到一个地方,离开时,那个地方的尸体都堆成了山。
邪魔们的触须长达百丈,多达百根,随意一挥动,一个山头就平了,一座村庄里的房屋顿时塌了大半。
到了第四日。
十三重天终于迎来了援兵。
西边的古佛,菩萨带头,还有各界观望的大能们,纷纷都看不下去邪魔这样不把人命当命的做法,唇亡齿寒,今日天君能放任邪魔们大肆杀戮,毫不约束,那么日后,真让天君成了大事。
谁能保证下一把屠刀,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到那个时候,还会有第二个十三重天,第二任先天神灵帮助他们吗?
答案显而易见。
有了这些助力,大家的压力,瞬间减轻了一些。
最后一次增幅过后,余瑶连本体都维持不住,堪堪化作人形,跌坐在顾昀析脚侧,就连动动手指尖,也觉得困难了,顾昀析则为她挡下铺天盖地挥动的触须,风雨雷声中,她的声音哑透了:“析析,我没事,半个时辰就能缓过来。”
顾昀析紧紧抿唇,目光如锋利无匹的箭矢,钉向远处同古尘作战的天君,他挥剑斩开前方的邪魔,将余瑶护在身后。
剑锋所向,邪魔退散。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战局。
双方渐渐的能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
太惨烈了。
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不光是参战的,还有很多沿途的无辜者被波及,不明不白的就没了性命,鲜血流成了河,全部流淌着被顾昀析手里的那枝黑莲吸收,又被黑莲反馈出更大的能量给己方的队友。
十三重天的人能撑到现在,余瑶功不可没。
死的人越来越多,来参战的人也越来越多。
天君似乎也受够了这样僵持不下的局面,他退到高高的云层之上,看着谨慎地退到一起的十三重天众人,用大拇指揩去唇侧的殷殷血迹,居高临下地看着余瑶等人,他眼神阴狠,纵览战局,语气森寒:“你们的人,都在这了吧?”
余瑶化作人形落到地上,身子绷得很紧,她站在顾昀析身边,手臂上划开了几道深深的口子,白色的骨头露出来,鲜血直流,皮肉都往外翻开来,腥甜的味道似乎能激发起人压在骨血里的凶性。
顾昀析这么爱干净的人,身上也沾上了污迹。
他神情极冷,在天君说话的时候,默不作声地将长指覆在余瑶的伤口上,余瑶疼得微微向后缩了缩,然后感受到一股温和的灵力注入身体,将伤口上的毒素逼出来,不过片刻的的功夫,伤口便恢复如初。
“析析。”余瑶手掌摁在了他白得透明的手背上,微微摇了摇头,道:“你留着些灵力。”
光他一人,就拖住了邪魔总量的一小半,这么几日下来,他这边的战斗,是整个战场最为危险的地方。
这些伤痛,她还能忍,不想刻意消耗顾昀析的灵力来治疗。
顾昀析没有说话,他眼睫毛很长,浓密的一排垂着,褪去了暴躁和阴郁,现出一种难得的温和与干净的气质来,待伤口恢复原本的细腻光滑,他垂眸,看着小姑娘的发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空中,天君的坐骑蛟龙已经战死,无人搭话并没有影响他的心情,此刻,他脸上尽是志在必得与胜券在握,话语里的讽刺和喜意就像是一根尖锐的刺,重重地扎进了十三重天众人的心中。
“对了,你们怕是不知道,这些邪魔能出世,其实啊,全仰仗了你们身后的这些人。”天君笑得一张脸上堆起几层褶皱,他伸手指了指后来加入的那些世家掌舵人和长老们,道:“他们觊觎神灵身份,去天宫参加宴会的时候,对你们可是厌恶至极,一个个恨不得将你们取而代之,当我提出有办法让你们陨落,需要他们一滴精血的时候,可都答应得无比痛快。”
他嗤笑:“明明那么想入主十三重天,这回又何必装模作样与他们站在一起,扯着为天下生灵的幌子?”
“既然选择做坏人,就学学我,坏到底,坏到透,预谋着杀一人,杀十人,和杀千百万人,又有什么区别呢?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场战争,我天族筹谋数十万年,等的就是今日。”天君无所谓地摊了摊手,满脸不在意:“胜,六界史册由我改写,败,万族生灵替我族陪葬。”
“我等虽有私心,对不起十三重天,但从未想过肆意杀戮,令六界生灵涂炭。”有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站出来,他是一个门派的掌舵者,而门派里的精英和新鲜血液,甚至他的亲子,都遭了天族的毒手,他的声音十分凄厉:“邪魔一路打一路杀,断送的都是普通人的性命,你心里难道就没剩半分良知吗?”
“我只知成王败寇。”天君伸手,制止了他有些激动的嘶吼,“李掌门,你也别这么激动,当初你谋划着要将十三重天踢下神坛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副道貌盎然的嘴脸。”
李掌门有些悻悻地闭了嘴,没有再谴责天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