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世间唯一的真仙。真仙刚刚苏醒,正需要下属们的效忠。
盛知微努力敛神,干哑着声音开口:“我……”
仙人云升不用盛知微开口,便能看出盛知微的想法。仙人微微笑:“我与你有约,帮你复活江临。我知道我一直不出手,让你对我失去信心。但是眼下,想来你也知道了,只有仙人能复活人,以前我只是魔子,不是仙,虽然答应了你,却不能立刻履约。
“我如今可帮你复活江临了……江临复活后,你二人带着芳来岛众部,一同效忠于我,如此你也可安心。”
云升手一抬,她随手向半空中一抓,盛知微便看到她那只纤纤素手伸入了一个黑漆漆的幽黑空间中。无人知道云升是在做什么,但是这一刻风云变动,天地间冰雪与春雨交替出来,雷鸣阵阵。
云升压根不在意。
雷电劈下时,她随手一挥,就将那雷电撕裂开了。
盛知微僵着身:这么强大的力量!这就是真仙吗?
云升手从空间中出来了,捧出来了一团道元。盛知微迷惘看着,见云升手中掐诀,口上念咒。那么繁复的从没有人听过的法术出自仙人之手,只看一眼,就目眩神昏,神识痛得要爆炸。
而云升手中那团道元的光一点点变亮,盛知微眼睁睁看着这团光即将成形。
一个模模糊糊的青年身影出现在半空中。青年闭着眼,垂着脸,如同木头一样呆滞。但随着云升将道元之力注入,随着云升将他道体重塑,他面容一点点红润起来,睫毛开始轻轻颤抖……
云升面色隐露疲态。
盛知微猛地挥手运掌,向那模糊的青年身影拂去。她脱口而出:“不要!”
她打断了云升的施法,那团即将聚形的道元一晃之下,重新散了。那个青年的身影也再一次地消失,盛知微仰头久久望着。
云升望她,眼眸微有冷意,还带着几分笑:“何意?”
盛知微心中的挣扎之情,怎能在此时向仙人剖心?她更敛着神,不让自己多想,惧怕仙人听到她的心声。
她找出一个借口:“听闻仙人复活人,需要那人多少道元,仙人就要代替那人消耗多少道元……我虽然想复活江临,但怕因为复活江临而让尊上仙力受损,对我等即将要做的事不妙。
“我可以多等些日子。”
仙人云升微微笑着看她,并不揭穿盛知微因为一个梦境而带出来的心念上的迷惘。
云升只道:“不必担心我仙力受损。我已三天合一……此间之事,我势在必得。”
云升眺望着万里碧湖,云卷云舒。她立在北荒之渊,看着一只灵鸟飞过天空。
她久久地看着天上飞过的那只鸟——
“天上翅膀扑棱,鸟在晚上鸣叫,唱的是亡歌。那晚我带着部下回到王都,走过王城的断壁残垣。夜那么静,妖魔肆虐,血泊如洪。我看不到几个活人,只听到鸟声聒噪。
“多年以后,我终于确定,那晚的亡歌,在我耳边,唱了我之后的整整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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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铃山的山道上,谢春山、贺兰图停在原地,看着姜采向山道下走的脚步速度一点点加快;龙女辛追立在更下方的山道上,看到她师兄清渺的背影孤冷间,步伐也渐渐加快。
姜采越走越快。
张也宁越行越疾。
他们在山道上奔跑了起来,向着彼此。
姜采手中玉皇剑丢掉,她仍嫌不够快。她跑得跌跌撞撞,张也宁的灰色道袍拖曳在地,擦过枯黄草丛,沾上草屑。
当面之时,身子撞上。张也宁扶住姜采手臂,她直接扑撞过来,被他抱在了怀中。
姜采抬头看他,无声无息,她这么性格冷硬的姑娘,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眼眶通红,红得像血也像火,眼泪在眼眶中凝聚。
张也宁扶在她手臂上的手轻轻颤一下。
她张臂抱住他,他骨肉舒展,却一把瘦腰,几多磋磨,料峭清薄。
清雅又狼狈的姑娘仰头看他,红着眼,并不在意太多人的旁观。仅一个梦境而已,到底对他本身造成创伤。
道袍拍打身子,清隽仙人消瘦沧桑,形销骨立。然而他目如子夜,睫毛闪烁,对她微微笑一下。
她的泪水猝不及防地掉了下去,这让她再一次低下头,埋在他肩头,浑身颤抖。
张也宁迟疑一下,手轻轻抚在她后背上,拍了几下。他的安抚,换她更加用力地抱住他。她闻到他身上清寒的气息,也怕这不现实。
姜采有些话藏在心中,已经哽咽了太多遍:
“我若是从来没爱过一个人,我也不会这么难过。可是我喜欢一个人,他们再把这个人从我身边带走,而且是死别。我真的害怕了……真的觉得是否是我强求,上天才罚我如此,才用你来报复我。
“可是若要报复,那便报复在我身上。为什么要伤害我的月亮?
“我已经张开手去抱你了,我想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死。我混淆了梦境和现实,在那时候,我真的开始害怕,真的在心里问我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我连你的一片袖子都没碰到,你全身是血,不,最后的时候,血肉都不见了,只剩下骨头……可我想,就算是骨头,也请把张也宁留给我,请不要杀死我的月亮。
“我只要想到这个,就难受至极,不能接受。我因此而生起恨意,若是我再不能见到你,我重活一世……情何以堪!命运从不优待于我,可我只能祈祷——
“让我的月亮永悬不坠,让我永堕深渊。我愿意用一切,去换回月亮。”
张也宁抱紧她,心神重重抽了一下,心有痛意。
姜采从来没有和人抒发过这么长的心意,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张也宁的声音清清淡淡,沉静安然,正如她在梦中无数次流连回首的那样:“我们谁也不永悬不坠,谁也不永堕深渊。我是仙人,我不可能因梦境而死,你不要怕。我与你同去同归,生死相依。”
她抬头想看他的眼睛,后颈被他轻轻按压。他不让她抬起脸,他低垂着羽睫,声音清和:
“在梦境中时,你说世间总有一些东西是可以永存的。不像生灵死灭,不像城池坍塌,不像微薄的雪,不像月缺月明。
“那时候我告诉你,微薄的雪,月缺月明,也可以永存。
“阿采,月亮不会弃你而去,你看——”
姜采顺着他的力道抬起脸,以驼铃山为中心,冰雪覆灭,将山冻结成一个冰川世界。冰川垂美,一轮皓月在天边徐徐升起。
星云环绕,银河成带。那烁圆的月华皎洁在天,把周围的绚丽星河染成金灿色,光华四溅,柔美亘古。一切变得如此宁静,冰雪天地间,众人仰望这至美景象,看到明月明澄无垢,清辉高洁,万里山河无遮无挡。
亭亭山月,淡淡垂烟。
这正如姜采的梦想一般——
她奢望得到那轮明月。终有一刻,月光温厚长久地向她奔来,投向她,属于她。
她拥有月亮。
——第四卷 完——
第148章 姜采和张也宁汇合……
姜采和张也宁汇合, 短暂的落泪之后,便要去解决新的危机。
谢春山领着贺兰图走来,清清冷冷的龙女不说话, 从山道的另一边走来。他们聚集到一起, 看到姜采平静了下来,只有眼中浅浅泪痕残留。
辛追素来不怎么说话。
其他二人大梦一场,心中皆有各自心事, 此时俱是沉默。
他们看到姜采垂下的手,丝毫不在意地与张也宁握着手, 张也宁宽大的道袍挡住了两人相握的手。姜采如此执着而自然,张也宁耳根染红,苍白的面上也浮起浅浅一层赧色,身子向后躲了下。
姜采回头冷目瞪他。
他才没有推开她非要握着的手。
谢春山看得欣慰——师妹妹夫这对世间最无情的有情人,看来梦境结束,二人的感情终于要修成正果了。
姜采无视众人各异的目光, 沉吟道:“雨归用了我留给她救命的那道剑意, 巫家有变, 我曾说过她若有难, 我必定救她。我打算与也宁一起去一趟巫家。
“我们在梦中待了一百年,现实中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清楚。正好我们与雨归、巫家兄妹交好, 可以去探探如今修真界的情形, 再做打算。你们可有意见?”
她直接将张也宁算进了她的队列。
而不等众人提出建议, 姜采手一张, 被弃的玉皇剑回到了她手中。
玉皇剑委屈地在她手里震了震,怪她抛弃。而姜采本人玉身修立,斩钉截铁:“既然没人有意见,就这么定下了。”
众人:“……”
这强买强卖的风格……
辛追眉头轻轻一蹙, 心想姜采和张也宁都是修为这么高深的人,修为如此高深的人组队,未免有些浪费战力。姜采这安排并不妥当,师兄明明适合另外带队……
她正要开口,对上张也宁向她投来的目光。张也宁微微向她摇一下头,淡漠安然。辛追便闭了嘴,不发表意见了。
谢春山倒不怕他师妹。
谢春山不管心里如何想,他面上是最先恢复那副风流意态的。他摇出一把扇子,边扇边笑:“师妹你这拿着剑威胁人的作风……我们谁敢有意见?”
姜采淡淡看他:“师兄有意见?”
谢春山被她的寒剑威胁,只觉得自己敢说个不好,玉皇剑就会毫不留情地飞来。
他唏嘘两声,收了玩笑嘴脸,正经一些:“我对你和妹夫要同路,不敢有意见。不过还是像我们之前说的那样,我要与你二人一同去巫家。雨归身上芳来岛的血脉,我要帮忙解除。”
他停顿一下,说:“若是盛知微暗中窥探,看出我能解决芳来岛的问题,她或许会愿意跟我们谈判。没必要做敌人的话,还是不要打了。”
姜采踟蹰。
她在梦中时光长河中将盛知微逼到那一步,就是为了除盛知微的心魔,让盛知微清醒一些。
这个世间,有心魔的人难以修成大道。偏偏魔子本就是魔域所化,心魔无法对她造成影响,她又身负功德,机缘巧合之下,竟能成大道……
那么厉害的魔子,若是此时已经醒来,已经成为了真仙云升,姜采怕这位真仙比梦中最后的云升更加偏执,怕盛知微投入这位可怕仙人的麾下。
姜采看向剩下的辛追和贺兰图:“但是小图想去救我师父……”
辛追声音清如冰雪:“我陪小图去。”
姜采没说话。
辛追和梦中那个阿追并不太一样。梦中阿追多少带着孩子气,不顾一切的执拗。但是辛追修行大道数千年,被永秋君教导那么久,她冷若冰霜的模样,很难让在场诸人从她身上找到阿追的影子。
姜采不知道辛追如何想阿追,如何想阿追和魔子前世那么深的牵绊。
姜采不方便问辛追,张也宁便看着辛追:“你打算回长阳观做什么?”
辛追声音冷淡:“陪小图探查观中如今情形,看能否救下天龙长老。若是救不下,便寻找机会拖延时间,等师兄和嫂嫂忙完能够赶来救人。”
她看向姜采,微微点一下头:“嫂嫂放心,我愿立下大誓,必将以性命护嫂嫂师父。”
姜采听到她叫“嫂嫂”,虽面上不显,眉目却忍不住跳一下,眉梢痣那么一晃,她克制不住地心中生起醉酒一般的欢喜感。越看辛追这个清冷的姑娘,越觉得张也宁的师妹真是个漂亮懂事的姑娘。
幸好辛追和阿追不完全一样,不然他们就有的头疼了。
但姜采还是迟疑:“若是魔子……”
辛追垂下长睫,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她轻声道:“我不是阿追。”
她这么一说,诸人心中懂她的意思的同时,也浮起怅然之意——这也许就是永秋君一定要阿追道元转世,不给魔子复活阿追的机会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