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会信您第二次。”
于说静了片刻,笑起来,声音有些尖厉。她再一次地挣扎,三重焚火焚烧心神她也浑然不在意,血将她挣扎的面目映得些许狰狞。
她厉声:“所以你们一直怪我!
“一直因为魔袭王都的事怪罪我!伪装着什么不在意,什么不是我的错,心里一直认定是我的错……我停下来听你废话,是因为你是我的旧日部下,我信任你们。
“你们回报我的,却是这样!”
另一个将军忍不住开了口:“殿下,无极之弃这样特殊的地理位置,可以成为有用的,也可以成为无用的。我们不想被天下百姓放弃,不想被扶疏国抛弃。
“我们也有家,也有亲朋。我们必须这样。”
于说笑起来,她问:“原来我没有家,我也没有亲朋啊。”
女子悲凉的笑声空寂,在战场上让人瘆得慌。几个男人不再说话,玉将军闭目一瞬,再次睁开眼,他声音喑哑:“当年,您要是真的死了……就好了。”
不要复活,不要诞生,那她就会一直是那个云升公主。
可是她带回来了魔子于说,他们必须和魔为战。不战而败,人族命运绝不能交到敌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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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住魔子,要将魔子押送去王都,交给太子处理,这才是真正目的。
这些将士要将于说送去王都,无极之弃那牵连地脉的锁链就不可能一直跟着魔子。只要他们离开无极之弃,锁链的力道就会衰减。而为了能够继续困住魔子,无极之弃的人想出了血祭的法子。
却不是用他们自己的血来祭。
而是用魔子的血,沾染上他们的念力,这种怨恨和仇视之情加持在魔子身上,当他们送魔子前往王都时,锁链力量松弛,全城百姓沾染魔血的念力,则可以代替锁链,继续困住魔子。
于是,于说被押在无极之弃最中心的、最大的城池的广场上,全城百姓排着队来看她。凡人们手持匕首,修士们拿着自己武器。人群密密麻麻,在乌云密压下卷起厚雪。
而整个无极之弃的城池都被通知到了——所有城池的百姓,都要带着武器来见魔子。
百姓们拿着交到他们手中的匕首,发抖着、惶恐着看那被锁链锁在台上的黑衣女子。第一个百姓不敢上前,人群寂静无声,他们求助地去看士兵。
旁边看押的士兵催促:“不加念力,她就有力气挣脱。她会报仇的。”
第一个百姓惶惑:“她会死的吧……”
士兵耐心回答:“她不会死。她是魔子,和魔域共存亡。魔域不灭,她不会死。”
另一个士兵不耐烦:“担心她会不会死,还不如担心如果我们困不住她,无极之弃被放弃怎么办。”
于是那第一个百姓得到了勇气,他握着匕首上前,一刀刺在于说身上。他仍是惧怕,不敢刺得太深,只敢在人手臂上划了一道。于说神色不变,只有渗血的手臂能看出她受了伤。
这个百姓低着头:“我其实从来没见过您,您是大人物……但是只有驱赶魔,我们才能好。您多承担一些吧。”
有了第一个,很快就有第二个百姓。有了前两个,更多的人有勇气举起武器。当于说身上那些不严重的伤口密密麻麻,让人无处可落刀时,武器便终于刺上了她的脖颈动脉、心脏、腹部。
他们流着泪——-
“你死了,我们才能活。”
“我知道你保护过无极之弃,但是无极之弃已经因为你的保护变成了另类存在。扶疏国上下的人都要不信任我们了……为了重获信任,只能牺牲你了。”
“你又不会死,可是不杀你,我们会死。”
“你以前保护过我们,现在请你再保护我们一次吧。”
伤势大大小小,絮絮叨叨有时恶毒,有时天真。于说由一开始的面无表情,到后来瘫倒在血泊中。念力一点点发挥作用,她承受着这种身体和心魂上的折磨,终于痛不欲生,惨呼出声。
她的挣扎让锁链发出叮咣声音。
于是大家更怕她逃出去了。
大家看到她身上的血,看到她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看到她像死尸一样倒在血泊中。而人群望不到头,前来挥动匕首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
所以大家更加怕她逃出去会报复了。
人性那种天真的凶残被激发了出来。一刀又一刀,越来越狠,甚至到后期,明明士兵们说她是杀不死的,百姓们却仍对着她的心脏拼命刺。百姓们希望她死,她如今越是凄惨,百姓们便越希望她真的能死。
这痛苦没日没夜,没有尽头一般——
“你快死吧。你怎么还不死?”
“你身为人族公主,却成为魔族首领,你不愧疚吗?”
“我妻离子散,都是你害的!你快死吧。”
“你快死吧。”
“你快死吧!”
于说周身魔气控制不住,她奋力挣扎,她凄厉大叫。雪花一直落,这种痛苦好像永远结束不了一般: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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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落为魔子,承受天地恶念,无止无息。
【焚火修罗界中诞生的魔,自古以来,只有魔子一人。这样成魔之后,非要千万失意、世人唾弃、万人诅咒,亲人背叛、友人间离、世人嫌恶。
想要的,皆得不到;想护的,皆护不住。心中恶念恨意到达极致,悲怆到达极致……自焚火修罗界诞生的魔子于说,一生经历不会好。】
这还不是结束,远远不足以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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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长河中,盛知微和江临死后,姜采盘腿而坐,想要冲破这个时光碎片,离开这里。因一旦偏离月光轨迹被吸入,想脱离都要花费很大力气。
时间等不及,这里每过一时,外界都要过几年。
她必须加快时间离开这里。
姜采施加的力量越来越强,和时光碎片对她的干预对抗。当这种对抗到极致,凌厉剑光一次次刺穿屏障时,神识中道体受伤。当她冲出其中时,一口血吐出。
伴随着的,是受神魂绑定契约的影响,时光长河中心的张也宁也一口血吐出。眉心堕仙纹一暗,他周身短暂出现了寸寸裂开的伤口。
他却顾不上自己的伤,忍着神识中时光长河加持的痛意,在虚空中一迈,纵步鹤行,前去寻找姜采。
第141章 从无极之弃押送魔……
从无极之弃押送魔子去王都的车驾上了路。
风雪依然很大, 雪迹蜿蜒,从高空看,下面那些护送车驾的人如蚂蚁一般渺小。他们在雪地中艰难行走, 每走一步, 膝盖都埋入深雪中,再像拔胡萝卜般往外拔出。
大约因为风雪的缘故,这一行人走得很慢。
而魔子于说伏倒在最中间的木栏所造的牢车中, 手脚佩戴铁索锁链,黑色衣袍与凝固的浓黑色的血混在一起。衣袍沾血, 遍身是伤,呼吸间也能感受到锁链上三重焚火的威力。
可惜她再奄奄一息,也无法彻底死亡。
于说便闭着眼,如死尸般安静地睡在牢车中。无论是修士还是魔,在无极之弃成为普通凡人体质的他们,都承受不住极端气象的威压。这么冷的天, 雪天慢行, 押送她的人都穿上了棉袄厚裘, 只有于说依然单薄, 身体被冰雪冻僵住。
但那也无妨。冷暖对她如今来说,又有何意义?
玉将军等四位将军亲自押送马车, 士兵也是他们的人。奇怪的是, 这一行人, 还有些平民百姓, 刚刚征兵而来。这么奇特的配置,却因为气候的极寒,而没有引起人的注意。
这一晚夜里,众人出了山林, 还没有到达住店休憩的地方。一队人气氛有些低迷,将军呼喝着让大家抓紧时间赶路……就在这时候,异变突生。
一团魔气从林中裹挟而出,急袭这只队伍。
玉将军立刻拔剑:“护阵!有魔来袭!”
于说仍趴伏在牢车的血泊中没有反应,她感应到了魔气,却身心疲惫,连睁眼看一眼的想法都没有。甚至她心里觉得悲哀,觉得这是宿命轮回——每一次她被人族辜负,都要魔族来救援。
她在最开始,明明是恨这些魔族毁了她的生活的。
但她却成为了自己恨着的族群的魔子,希望,成为了他们的领袖,庇护者。
而人族,再一次将刀剑加于她身。
兵器相撞声,魔气和灵气的撞击,魔与人的厮杀。周围声音混乱,渐渐有血腥味渗出。接着,于说听到了玉将军艰难的声音:“风雪太大了……我们先撤!
“魔子被和地脉相连的锁链锁着,她逃不走,我们先去搬救兵!”
于是玉将军带着那些人族逃命,这些偷袭的救援的魔族居然胜了。于说仍闭着眼,突然听到“咔擦”声,牢门开了,少年带着哭腔的声音扑了过来:
“尊上!”
她冰冷的、浴血的、遍体鳞伤的身体被抱入一个怀抱,将她拉扯起来。这怀抱却小心翼翼,不敢碰触她身上任何地方。
少年声音里的哭腔更重:“尊上!”
于说睫毛颤一下,雪雾散开,她睁开眼,见到面前的少年,是阿追。而阿追带来的,不只有很多魔,还有一些妖族的气息。只是于说太累了,她没有细看。
阿追跪在血迹凝固的牢车中,想碰一碰于说,可于说身上的伤太多,让他不知道该碰哪里。这个少年眉目秀气,却拢着挥不去的魔气。
曾经坚持靠灵气修行、不肯靠修魔来快速获得力量的阿追,在换了新身体后,终究是选了魔道。
于说回不去了。
阿追也回不去了。
这个少年擦去于说脸上的雪,坚定说:“我救你出去!”
于说拉住他的手,道:“算了。”
她打起精神,向阿追解释:“锁链连接无极之弃的地脉,被四位将军抽取脊骨炼制,后来又加了整个无极之弃百姓的念力。你打不开的。”
黑黝黝的雪夜中,她看着以阿追为首的魔修们,竟然奇异地笑了一下。
是那种迷惘的、微妙的、怨恨的、释然的古怪笑意,笑不达眼。
于说对阿追说:“不必救我,反正我死不了……以后魔域,就靠你了。阿追,好好管理好哪些魔。不要……”
她本想说“不要让他们再做恶”,但她迷茫了,忽然想到,自从她醒来,在她的约束下,魔族也没有离开过无极之弃……顶多是魔穴的问题。
她死了,魔穴的封印才可能永远不减弱。
但是魔域不灭,她又不可能死。
于说便垂着头,闭了嘴。她眼神空茫茫的,让阿追呜咽一声,张臂抱紧她。
阿追哽咽道:“你别怕……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离光珠的祸事是我惹出来的,族人覆灭是我的错,不问你一声就要复活你的也是我……你不要难过,不要伤心,如果他们怪你,你就怪我好了。
“都是我害的你。但我当时,真的希望殿下可以活着!”
于说盯着她:“现在到这个地步,你族人尽灭,妖族卷入战争,魔和人大战,你还觉得我活着很好吗?”
阿追望着她,专注凝望,不含杂垢:“我希望你活着。我永远希望你活着!”
心脏重重一击。
于说心脏猛地抽搐一下,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