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山道:“开辟魔域这么大的功绩,上天降下功德之光。这些功德之光,护住了云升公主的所有道元,让她的道元变得和别人身死后的道元都不一样。别人身死后道元会一点点消失,她的道元之力却从来没有减弱。
“这是上天对她的恩赐。不然,只凭开辟魔域所消耗的法力,即使有离光珠,她死后道元也不可能全部留下来,等到重生的机会。
“道元不灭,便神魂不散,她本就是要复生的。即使没有离光珠,她积攒够力量,也一定可以重塑肉身而活。
“上天的恩赐嘉赏,有时候和我们本身的利益是相反的。天道所庇护的,应该是苍生吧。人族是苍生,妖族是苍生,魔族也是苍生。也许在天道看来,大家都一样。不以种族来分生灵,而以善恶曲折来分。
“一个人死了的时候,我们惋惜同情。可若是她活了,我们会渐渐生怨,怪她为什么不死得干净些。”
百叶听他这么说,若有所思。她心中的不平,在他温声抚慰中,渐渐平和。
百叶忧心问:“你说的是长姐兵解那日,天降金光,那便是功德之光?”
谢春山一边思量,一边说话。听到她提问,他对她眨眼一笑,伸出折扇在她头上敲一下:“王宫中的藏书阁有记载这些,你从来没看过吗?”
他一收折扇,那扇子又变成了一把合着的青色大伞,被他收回。
不错,谢春山为自己重新炼制法器……他预计这个梦境会以百年为期后,便开始不动声色地提升自己的实力,恢复自己的修为。
他要重新把自己的武器练出来……不然日后若真的出事,他如何保护百叶呢?
百叶被他一敲,抱头呜一声后,瞪眼:“你越来越放肆了!一点也不像个侍卫!”
谢春山扮个鬼脸,一拂袖便走。百叶跺脚两下,追上去。
她拽住他衣袖,像个好学宝宝一般忧心问:“功德之光有什么好处呢?仅仅是让道元不灭?其实,姐姐道元不灭,我本应该是为她高兴的。她失去了先天道体,这功德之光会代替先天道体保护她吧。”
谢春山颔首。
他沉思:“我疑心……”
他张口想说,却发现冥冥中,天道好像对他即将要说的话产生了警示。他竟然说都说不出来。
百叶追问:“疑心什么?”
谢春山再次试图张口。
黑夜中,天上轰雷嗡嗡,雷霆骤然聚集,在云翳后滚动。
百叶吓了一跳,抬头看眼天象。她一个修行之人,自然明白这代表什么。她连忙去捂谢春山的嘴:“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天道会劈你的!”
谢春山无奈笑了一笑,摇出扇子扇了两下风。
他吊儿郎当地嘻笑一声:“吓我一跳,还以为要被雷劈了。”
百叶责怪看他一眼,但也明白他就是这副万事不在乎的模样,只好随他。而谢春山嬉笑两句,天上雷电散了,他抬眸深深看眼天象,敛下双目。
他方才想说、却不被允许泄露天机的话是——
功德之力,也许对成仙有好处。
藏书阁中的那些书,是扶疏国几千年几万年的珍藏。谢春山从里面学到了大量后世没有的知识,或有用或无用。
真正有用的书籍早被带出藏书阁,藏书阁留下的那些书,大部分修士都不会多看一眼,觉得无利于修行,看那些杂书只是浪费时间。但是谢春山的道,本就不是为了成仙,看书消磨时间本就是他的乐趣。
这些年,他在藏书阁待的时间比任何一人都要长,他的修为随之稳定提升,颇让其他人不解。
从这些书中,谢春山偶尔能看到那些真仙留下来的一些游记、小传。他总结出规律,发现其实世间的真仙,包括以前那位因祸世而被真仙收服带走的堕仙,在成仙之前,都行的是善。
不管日后成就真仙还是堕仙,他们都不是以恶成仙。
而成就真仙的,似乎都在积累上、心性上好于那位堕仙。但是谢春山隐隐发觉,那些真仙都有对世间的大功德在身。或拯救苍生,或以身殉道,或以身侍魔。
皆有大功德。
天道降下功德之光嘉赏,而他们日后成就真仙,或许是因为这功德之力的相护。
……但这是天道不允许谢春山说出口的。
为善为恶皆随本心,若是为了成仙而刻意行大善,想来天道也是不允许的。
如此,谢春山不由想到了消失很久的便宜师妹。自时光长河突然开启又消失,谢春山已经几十年联系不上那两位。
他用扇柄拄着下巴,喃喃自语:“我该怎么想办法提醒师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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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时分,百叶醒来,没有找到谢春山。她急急忙忙出门,在村中扫一圈,最后在村口的一榕树下找到谢春山。
谢春山蹲在地上,周围围着几个少妇。树荫郁郁,他手中握着一树枝,慢悠悠地教几个妇人写字。
他上半张脸上的面具,在日光和绿叶葳蕤下,时而被水一般的光照出金灿色的光泽。百叶立在不远处,见他被女人们围着,声音如水,侧脸清俊。
他丝毫没有不耐,还时而说两句玩笑话,逗得周遭女人们面染红霞,羞赧又开心。
谢春山慢悠悠:“这是我与公主殿下的联络方式。你们一定要记住,若有有需求,便去城中寻找修士写信的地方……”
百叶静静地看着谢春山。
隔着距离,她看到流离的光落在他身上,她忍不住探出手指,想抓住那光。
谢春山抬眸,看到了她。他与旁边人说了两句话,女人们扭头看到百叶,露出恍然又失落的神色,纷纷告退。
百叶这才走过去,故意吃醋道:“一会儿不见,你身边就围满了女人。好奇怪,你还戴着面具呢,都这么吸引人。”
谢春山站起来扔掉手中树枝,衣摆轻扬,盯着女人们离开的背影。他少有的没有开玩笑,目露深思。
百叶试探:“我都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了。好像从很久以前,你就戴着面具了。而且,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以前的马奴是没有姓名的,但我觉得你不是他。你到底是谁?”
谢春山顿一下,笑:“那不重要。”
百叶美眸打量他:“真的不能摘面具么?我真的已经忘了你的长相。”
谢春山无奈道:“最好不要摘。”
——摘了他就不好压制傲明君本身的力量了。
毕竟这些年,随着他本身修为的提高,傲明君的修为也会跟着提高。他和贺兰图、辛追、盛知微都不一样,那三人和他们在这个世界中本身的结合,都没什么障碍,不像他这样性格大变,不得不刻意压制。
百叶嘀咕:“不让看脸……好吧好吧。难道你洞房花烛的时候也不让新娘子看脸吗?”
她这么说的时候,心脏砰砰跳,禁不住面红耳赤去偷看谢春山。却见谢春山压根没有留意她的话,他依然盯着女人们离开的方向,目露沉吟。
百叶便有些不悦了:“你盯着姑娘家的时间,有些太长了吧?”
谢春山叹:“我隐隐捕捉到了一些东西……这世间,女子似乎总比男子过得辛苦些。我隐隐觉得……”
他隐隐觉得,傲明君创建功法的关键原因,似乎被他找到了。
傲明君偏执无比。
他要为公主而创建功法,却也要保护天下的女修,不惜伤害男性。这种功法让芳来岛在傲明君存在的年代里风头一时无二,却在傲明君死后,给芳来岛埋下了祸端。
但无论如何,傲明君是怀着对天下女子的怜惜之情,创下“无生皮”“逆元骨”的。他自己心甘情愿成为公主的“无生皮”,却压根不问天下其他男人愿不愿意那样。
而在最开始,在傲明君陪着百叶公主的那些年,当他走遍山河,当他不断寻找着公主复活的希望,这些都是他创建功法的起源灵感。
谢春山突然盘腿而坐。
在百叶愕然之下,他当即入定,面容如沉水,不复他平时的嬉皮笑脸。他如吩咐自己的侍女一般,嘱咐一旁的公主:“为我护阵,我需要入定,我好像明白该怎么解除‘无生皮’和‘逆元骨’之间的牵绊了。”
百叶愕然,见他突然就要开始入定。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闭目,进入了神识中。
百叶无奈无比,嘀咕:“好吧,就为你护阵一次。奇怪,我好歹是公主,你怎么对我这么随便,居然让公主为你护阵?”
她再娇嗔瞪他两眼,生气地戳一戳他的脸。
他感应不到,她便大胆很多,绯红着脸嗔他:“人家本来想和你谈情说爱,想问你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成亲……你总不会不打算迎娶我吧?
“我们也好多年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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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冬日,玉无涯在封魔穴后,回到休憩客舍,灵鸟带来了一样东西,恭贺她的生辰。在独自一人游历在外时,冷冷清清,生辰这样的日子,大概只有那人会在意。
玉无涯今年收到了他让灵鸟捎来的一枚剑穗。
他每年都送贺礼给她,可他再不和见面。
玉无涯没什么神色。
她坐在床榻边,看着那枚被她放在桌上的剑穗。她伸手抚摸剑穗,轻声:“你这样,要如何才能断情呢?不肯见我,却还忘不掉……你这人……”
但她好生疲惫。
爱就爱,断就断。他既爱她,又不肯专心爱她。为了所谓的封魔之事,这般弃她。他年年送生辰礼给她……可是玉无涯怀疑,这到底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人和人之间隔着距离,心也隔着更远的距离。她猜不透他,便想是否是怕她怨恨他,怕他断情时,她无法无悔得干干净净,耽误他的修行?
是否这是一种对她的安抚和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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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棠华立在客栈外,隐身相待。
他不想见玉无涯,可是每年她的生辰,他都忍不住想到被他错过五天后的那次生辰。那一次的错过,造成了之后的每一次错过。
断情是这么难。
他好生疲惫。
他有时候忍不住想,要不算了吧。
百叶走了,玉无涯走了,姐姐也不来,母亲一直在生病、思念父王,父王的复活也没有可能了……偌大王宫中,他独自支撑整个扶疏国,真的很累。
要不他放弃吧……不要断情了,让玉无涯回来吧。
姐姐的事……他再想其他法子。
他隐身站在客舍外,怀着矛盾又欣喜的心情,等着玉无涯收到他礼物的反应。在她不在的时候,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五天五夜。他自我惩罚一般,固执着要补偿那五天的缺席,这样的执拗,只有他一人在意。
棠华聆听着屋内的反应。
他听到了玉无涯叹了一口气。
他听到了玉无涯用她常有的那种温柔无比的声音,怅然一般地说道:“你让我觉得……你的爱,像草芥一样。
“像草芥一样不值钱,像草芥一样风一吹就散。”
客舍外的棠华,霎时面色惨白,如遭五雷轰顶,如坠无底深渊。
他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心如冰渊间,无悔情劫因此受到扰乱,让他煞白着脸,一口血吐出,伸手扶住了墙——
爱如草芥。
他的爱像草芥一样不值吗?这就是她的答案吗?
第140章 于说将人与魔的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