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抬头,诚惶诚恐地说道:“请娘娘恕罪,只因那珍禽园里虽然也有不少的名贵犬只,可却没有一只比这只好看,所以一时的情不自禁。”
因小叶才抬头,皇后猛地看到她的容貌,已经愣在了当场,又是做梦也没料到居然会听到这么一番话,这会儿竟不知何以为继。
此刻那宫女将安安接了过去,重新放到皇后怀中。皇后心疼地抚着狗子:“吓坏了没有?小宝贝儿?”
安安却一个劲儿地盯着小叶,眼睛里满是没有平复的惊愕,丝毫不理别的。
忽然旁边的一个老嬷嬷咳嗽了声,呵斥道:“好个糊涂的东西,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有这些歪心思,你竟然不怕死吗?”
皇后这才回过神来,冷笑道:“你莫非以为本宫不敢杀你?还是说你仗着你身后有了撑腰的人?”
小叶苦笑道:“娘娘恕罪,娘娘说什么撑腰的人,奴婢是真不知道,奴婢若真的有足以撑腰的人,就不至于在接手了珍禽园后,左支右绌,上下窜跳的为难了。”
皇后仍是看着她的脸,一时恍惚:“哦?你没有吗?”
“奴婢怎么敢欺瞒娘娘,”小叶叹了口气,蹙眉道:“方才这位嬷嬷问奴婢是否不怕死,奴婢当然是怕极了的,只是奴婢是个很爱狗儿的人,看见安安,又忍不住想起珍禽园里的那些生灵们,奴婢接手珍禽园后,因为宫内拨到那里的银子实在有限,那些动物们或者少吃,或者少照料,病的病,弱的弱,情形真是堪比地狱一样惨。比如前些日子,园子里的白熊不进食水,都奄奄一息了,据说是因为白熊之前是在北边雪地里的,年纪也大了,因为受不了这种酷热,所以才病恹恹的受不了,奴婢实在不忍心看它就这么死在眼前,何况奴婢掌管了珍禽园,自然也要尽职尽责,所以才叫手下的人想法儿向着宫内的冰库讨了些许碎冰……娘娘不知道,那头熊死死地把那装着碎冰的盆抱在怀里,那举止像极了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这些话对皇后而言自然是闻所未闻,她怔怔地听到这里,终于哼道:“你、你果然糊涂,白熊再怎么珍贵,你也不该把宫内有分例的冰随意给它们用,你叫那些在大暑天里连点儿冰沫子都摸不着的后宫妃嫔情何以堪,难道说人不如一头熊了吗?”
小叶陪笑道:“娘娘容禀,人是万物之灵,何况人习惯了四季变幻,且自个儿会减衣,会扇风,会各种的想法儿,故而就算不需要冰,也不至于就真的支撑不住……可是这熊口不能言,身上又有厚厚的皮毛,娘娘您想,假如一个人在这酷热之时穿了一件大毛衣裳,该是什么滋味?何况那白熊又是极寒之地来的,哪里习惯这种气候?而且它年纪实在很大了,不比年轻时候能撑着。娘娘圣明,若是您也瞧见了那熊紧紧抱着盆儿的情形,自然比奴婢更心疼慈悲呢。”
皇后皱眉听到最后,尤其是听到小叶说“一个人在酷热时候穿大毛衣裳”的时候,眉头皱的更紧了几分。
那嬷嬷瞅了皇后一眼,显然不想就此打住,便不阴不阳地笑道:“果然是口齿伶俐的叶掌案,怪不得裕妃娘娘对你那样待见,还把她宫内得意的人放在了珍禽园呢。”
一句话提醒了皇后。
其实皇后用冰做借口,不过是因为之前打死岳嬷嬷的事情受了气,要出在小叶身上罢了。只是给小叶先前所说的这些话打动了心肠,竟忘了初衷。
这会儿才又想起来,便又冷笑道:“是啊。你跟丰艳宫那么好,你可知道每当盛夏那丰艳宫的冰用的最多,本宫这里都不及?你从裕妃那里弄些就是了,岂不是正大光明?也没人敢为难你。”
小叶苦笑道:“说到这个,奴婢又要让娘娘笑话了。”
“嗯?”皇后疑惑且好奇。
小叶低头道:“不敢瞒着娘娘,其实奴婢接近丰艳宫,是别有用心的。”
“你说什么?”皇后越发愣住。
小叶叹息道:“就是奴婢刚刚说的那样,因为珍禽园的钱有限,奴婢实在没有法子了,又听说裕妃娘娘很有钱,所以奴婢就处心积虑的跟程嘉姐姐打听了娘娘的喜好,才送了那只鹦鹉去丰艳宫,果然裕妃娘娘喜欢,就赏赐了奴婢五十两银子!”她说着伸出五根手指,眉飞色舞,倒是引得皇后一笑。
小叶继续道:“奴婢见果然奏效,以后就每每的多往那里跑跑,裕妃娘娘的赏赐,奴婢一点儿也不敢藏私,都用在园子里了。所以说……奴婢跟丰艳宫的关系,并不是什么真心实意的关系,只是、只是为了钱罢了……至于程嘉姐姐,听说她是在丰艳宫犯了错,裕妃娘娘本要把她发配到浣衣局的,她自个儿求了娘娘要到珍禽园来,这个奴婢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皇后缓缓听罢,又是一笑:“好啊你,这么说来,你怎么不往本宫这里来?难道怕本宫不给你钱?”
“其实奴婢也想过来的,”小叶瞅了眼皇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可是宫内人人都说,之前皇上因国库开销甚大,甚是忧心。皇后娘娘为替皇上分忧,主张六宫勤俭,听说娘娘自个儿要做六宫表率,凤仪宫内用的东西还都不肯要那精致上好的呢,又岂会在那些不要紧的事情东西上撒钱?何况娘娘圣明,若知道奴婢弄这些,怕是会呵斥教训奴婢一顿,所以奴婢才不敢来。”
这话自然是吹捧皇后的意思,但小叶声情并茂,言辞恳切,竟让皇后的眉眼慢慢舒展开了。
只是那嬷嬷因总觉着小叶花言巧语的,正要提醒皇后别给她骗了,忽然小叶咳嗽了声,向着那狗儿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安安本正在全神贯注地听着她说话,忽然看见她的动作,如梦初醒似的,竟从皇后身上跳下,重新跑到小叶身旁,摇动尾巴,往她身上一窜。
小叶张手将它接了个正着,安安故意地在她身上嗅了嗅,喉咙里发出撒娇似的声响,舔了舔小叶的手背。
皇后养了安安很久,自然知道这狗儿的脾气,毕竟宠物也像是主人,安安自恃是皇后的狗,所以也跟着高高在上,从不主动亲近任何人,这还是头一次对初次见面的人如此亲近。
想到皇后之前说“安安灵,知道奸邪”的话,此刻的情形却是打了自己的嘴了。
幸而刚刚小叶那一番话打消了皇后的心结,她看着安安舒心趴在小叶怀中的样子,若有所思地道:“照你刚才这么说来,你倒是个真心实意为了珍禽园好的,或许也正因为是这样,安安才肯亲近你。”
小叶道:“安安果然不愧是娘娘所养的,不仅仅是长的好看,又是这样的知道好歹人。”
皇后道:“只是你以后不许再随意调用宫内冰库的冰了,虽然你有大道理,但传到别人耳中就变了味,本宫可不想听皇上也说起宫内的牲畜比人尊贵等话,反让本宫落了不是,你知道了吗?”
小叶满面感激:“果然娘娘是圣明仁德的。奴婢当然不敢负了娘娘的大恩!以后行事一定越发的谨慎留心。”
皇后瞥了眼身边的两个嬷嬷,两人见皇后意思已决,自然不敢如何了。
当即皇后道:“既然这样,你且回去吧,好好当差,别辜负了皇恩。”
小叶磕了头,放下安安,后退两步。
才要退出去,皇后道:“且慢。”
小叶心一紧,皇后道:“阿顾,给他五两银子。”
那之前叮嘱过小叶的宫女原来就叫做阿顾,闻言忙去取了来。
皇后道:“你今晚上说的可怜见儿的,本宫倒是不能让你白走这一趟,何况你去丰艳宫便有五十两,本宫就算比不上裕妃阔绰,到底不能一毛不拔让你说嘴儿,拿着吧。”
小叶惶恐地举起双手接了过来,吸吸鼻子道:“奴婢多谢娘娘恩典!再不敢忘的。”
皇后叫阿顾送小叶出门,到了门口,宫女笑对她道:“倒是给我白担心了一场,叶掌案果然聪慧过人,娘娘都给你说服了呢。”
小叶躬身作揖道:“我还要多谢姐姐先前提醒。”
阿顾摇头道:“我也没做什么,是你自己的福分,竟连安安也亲近你。”
才说了这句,就见安安摇头摆尾地跟着出来了,窜出门槛儿对小叶道:“你刚刚跟我说的话是真的吗?”
阿顾正俯身看它,小叶悄悄地张嘴,用唇形道:“当然。”
安安窜跳了几下,兴奋地叫道:“我在宫内这么久了,第一次遇到个能听懂我说话的人,你以后得经常过来跟我说话解闷儿才好!”
小叶咳嗽了声,手拢着唇顺势低低道:“知道了。”
阿顾已经把安安抱了起来,惊奇地说道:“你瞧,可见安安跟你真的投了缘,居然还特意追出来。”
安安还殷切地叮嘱:“一定得常常过来。”
总算是离开了凤仪宫,一阵冷风吹来,小叶擦了擦额头上已经冷干了的汗,叹道:“常来常往?这狗子真是不知所谓,这可是皇后宫,岂是我能常常跑来的?”
想到刚刚在宫内的情形,又自言自语道:“唉,想不到有朝一日,我竟沦落到要去要挟一只狗呢。”
话音刚落,忽然从前方的角门处闪出了一道人影。
第13章
小叶惊魂未定的,见那人来的急,下意识的躲了躲。
还好借着旁边的灯光很快看清了来人的脸,原来竟是程嘉,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却是珍禽园的乔太监。
小叶又是意外又是笑道:“吓了我一跳,怎么是你们?”
程嘉见她无恙,才小声道:“我、我有点儿不放心,就求着乔公公跟我一起来看看。”
乔太监走过来道:“掌案,情形怎么样?”
小叶笑道:“瞧你们蝎蝎螫螫的,巴巴的还寻了来,我先前说了必然无事,不信且看,娘娘还赏了我银子呢。”
乔太监看着那块银子,笑道:“我就说掌案不是常人,本来不必来瞧的,只是嘉嘉实在放心不下,只得陪着她走一趟,一路上还遇到两拨盘查的,幸亏嘉嘉先前在丰艳宫,那些人都认得,不然只怕要把我们拿下了。”
小叶看了看程嘉,见她眼睛潮润微光,心里感动,忙又安抚了几句。
回珍禽园的路上,小叶将凤仪宫的情形略说了一遍,只是并没有提那惊险的情节,她道:“娘娘问我园子里用冰的事情,有些误会在其中,听了我的解释,娘娘也就很通情达理的并没有怪罪,只叫我以后行事仔细些罢了。”
乔太监跟程家当然都知道,皇后娘娘不是个慈悲肯饶人的,而且以勤俭自律,如今小叶竟然从凤仪宫得了赏赐,自然是化险为夷、万事大吉了。
老乔笑道:“这也得是掌案,换了别人,指不定是怎么样呢。”
换了别人,就像是王公公说的,能不能全身而退还是个问题。
小叶忙了整天,又劳顿了这半宿,回到珍禽园后先洗了个澡,只啃了两口果子就倒头睡过去了。
程嘉去赶了会儿蚊子的功夫,回来就看她瘫倒床上,手里还捏着半个瓜。程嘉本还有话要跟她说,见状自然不忍叫醒。
伺候的笙儿也道:“嘉嘉姐姐,明儿再来瞧掌案吧,今儿忙碌太过实在是累了,且让他早点睡是好的,且他有个梦惊的怪癖,睡觉的时候不许人打扰,不然就会魇着,伤人伤己的,先前他来的时候就叮嘱过我。”
程嘉闻言,只好先行回房,只是在往回的时候,无意中瞧见老乔跟王太监打前头路过,程嘉心里一动,放轻了步子跟着走了过去。
隔着一重花帘,只听老乔道:“今晚上掌案去皇后那里,原来是因为先前给白熊用冰的事儿,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了皇后耳朵里?”
王太监道:“你问我做什么?这宫内到处都是眼睛耳朵,娘娘知道不是迟早晚的?”
老乔说道:“总不会是你故意透露出去的吧?”
“我就料到你会这么问,”王太监哼道:“冰虽然是我去要的,但冰库里那么多人,保不准哪个说出去,而且咱们园子里的人也知道,你敢担保没有人往外说嘴?既然是迟早晚给娘娘知道的事儿,我何必多此一举?退一万步,我要真的告发何必用这样的小事?你难道不知道?”
程嘉听到这里,皱了皱眉,便转身自去了。
次日一大早,蝉先噪起来,窗纸上日色通明,又是一个艳阳天。
小叶早上刚起,才洗了脸,笙儿就送了早饭过来,竟是温热的皮蛋瘦肉粥,爽口的小菜,四个豆沙饽饽,虽然简单,味道却极美,小叶昨儿没好生吃饭,当下风卷残云地吃了起来。
小叶且吃且问道:“今儿的饭也是御膳房里领的?吃起来好像有些不同。”
笙儿在旁笑道:“哪里是御膳房,是嘉姐姐亲自给掌案准备的。”
这珍禽园甚大,人员多,距离御膳房且远,所以原先是有自己的小厨房的,可是后来因为寥落冷清,银子也不到位,所以那小厨房都荒芜了,一应吃用都是在御膳房里领,跟别的宫女太监是一样的份例。
程嘉虽然新来,但她极为心细,早在老乔跟王太监领着逛园子的时候就发现了那小厨房,她又观察过小叶的吃用,发现小叶的三餐并不定时,有时候忙起来甚至一天吃不到一顿饭,所以这两天,她悄悄地用心把那小厨房整理了出来,这里那些小太监喜欢她,所以自发的前来帮手,很快收拾的妥妥当当,半点不用小叶担心。
程嘉这才笑道:“你喜欢吃就罢了,其实也用不了多少钱,也不费什么事,你的饭菜我单独给你准备,又干净又及时,岂不好吗?”
笙儿也说:“整日里操心那些老虎啊,豹子吃些什么,自己的吃用反而顾不上,长这样下去身子也受不了,这会儿有了嘉嘉姐姐照料,我们也放心些。”
小叶想了一想:“就是委屈了嘉姐姐。”
程嘉嗔怪道:“你再说这话我可就恼了,难道比在浣衣局还委屈吗?”
说到这里,老乔从外进来:“闻侍卫那边儿叫了个人来透信儿,说今日御膳房里送菜的车会跟着送点东西来。”
小叶听了大喜:“难道是我的冰弄来了?”
老乔看她喜气洋洋,摇头笑道:“昨儿晚上还因为冰虚惊一场呢,这次可千万别闹出其他的。”
于是饭后,小叶先跑去看望那头白熊,见它还是抱着那个盆,熊皮似的趴在地上,她忍不住道:“老白啊,你且忍一忍,今儿给你一块大的,保管你喜欢。”
熊的耳朵抖了抖,两只眼睛似睁非睁的。
小叶望眼欲穿,派人在园子门口盯着。
终于将近中午,一辆车缓缓地到了珍禽园这里,王太监带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小太监帮着,将一个大木桶小心翼翼地搬了下来。
小叶迫不及待上前,开了木桶的盖子,发现里头还裹着一床棉被,还没掀开,就觉着冰凉沁人,她喜的搓搓手,对旁边的闻晋道:“闻大哥,果然是言而有信。多谢多谢!”
闻晋看她手舞足蹈的,笑道:“我倒是想言而无信,只怕给你追着讨债,那岂不难看?”
说了这句,忽然看到小叶身后远远站着的程嘉,望着程嘉花容月貌的脸,一时满眼的惊艳。
小叶回头看了眼,故意笑道:“闻大哥,你瞧什么呢?”
闻晋收回目光,咳嗽了声:“那就是丰艳宫的那位……宫女姐姐?”
“当然了,嘉姐姐是不是很美啊?”小叶眨眨眼道。
闻晋又看了一眼程嘉,只觉着喉咙里有些发痒,顺口竟说道:“是啊,自然是极好看的,以前曾听说过,还是第一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