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兀凝目光扫过折允的面容,眼中再无半分留恋,转身进了轮回井,消失在一片明光中。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折允心头兀自一痛,但转瞬即逝。
时拂晓看向折允:“你也快坚持不了了,但我觉得,你还是死个明白的好。也是给兀凝这一片深情,一个交代。”
说着,时拂晓伸手,凌空指向折允的心口,一缕似清水一样的东西,从折允心间逐渐抽离。
折允一震:“这是、这是什么?”
时拂晓解释道:“当年你离开煊赫派的时候,你爹打算送你去流芳派卧底。又怕你对流芳派中人生情,误了他的大事。所以,当年他带你去人间吃饭,在酒中,下了从知遥那里求来的忘情水。”
“你没想到吧,你想用忘情水逼得我和花蓉分崩离析,但其实你自己,才是那个早就中了忘情水而不自知的人。”
随着最后一丝忘情水的抽离,折允心中那些迟来的爱,如泉涌般灌入心间。
被忘情水压制了九百多年的爱,一股脑的全在他心中涌现。那些陌生的爱意和心痛,疯抢般占据了他的整颗心。
强烈的恐惧席卷了他,他不敢相信,他居然爱商兀凝至此。
他想将这一切爱意都扔出自己的心,可哄骗她的那些画面,亲手捏碎她心脏的那个画面,如利刃般刺向他的心,刺进他的每一根神经,翻搅着他的神智。
他不信他那么无情对待的人,竟然是自己最爱的人。
折允浑身剧烈颤抖起来,泪水漫散而下,看着眼前的时拂晓,像是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嗓中发出因恐惧而来的怪异的抽泣声。
他四肢匍匐在地,连连向后退去。
不经意间,手碰到了地上商兀凝的尸体。
折允僵硬的回头,商兀凝心口破碎的尸体出现在眼前。九百年来相处的所有时光,比从前更加的清晰的出现在眼前。
就连很多从前他毫不在意的事情,都那么清晰的浮现。更可怕的是,他想想起更多,想将所有关于她的回忆,都一丝不差的想起来。
即便他再不想承认,有一个声音却一遍遍的翻搅着他的神智,一遍遍的提醒他,是他杀了她,亲手杀了她,还杀了她的父亲。
他怎么忍心那么欺骗她,怎么忍心杀了自己最爱的她?
商兀凝的尸体似无数根利针刺穿他的每一根神经。他似躲避魑魅魍魉一般,逃离了商兀凝尸体身边。
折允疯狂的好似一只嗜血的野兽,眸中只剩下一片血色,他仿佛忘了自己已经经脉寸断。
然而下一刻,他转而扑向了一旁的黎明戈。
他完全无视黎明戈惊恐的眼,用仅剩的灵力,一如野兽般撕扯着黎明戈的肉身,口中不断说着什么。
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人一个人去拦折允,任由黎明戈的肉身,被状如疯癫的折允撕得粉碎,宛如人间凌迟之刑。
周身灵气自黎明戈被撕碎的经脉中溢散而出。
将死之际,曾经又那么渴望力量的折允,对近在咫尺的灵气竟视而不见,甚至极其厌恶的全部打散。
最后,折允连黎明戈的魂魄都没有放过,用残存的灵力撕扯到他魂飞魄散。
就在身边的时拂晓、花蓉、将夜、坤赋,他们四个人听得清清楚楚,这期间,折允一直在重复一句话:“我是你的儿子,你怎么忍心?”
杀了黎明戈之后,折允原本素白的仙袍,早已被鲜血染红,俊逸的面容上泪水冲刷着血迹。
忽哭忽笑,状如疯癫。
折允残破的身躯,爬向商兀凝身边,身后拖出一道血痕。他伸手将少女依旧温热的尸身紧紧抱在怀里,泪水滚落在她的面容上。
他爱她。
到流芳派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张扬肆意的她。她像一个小太阳一样,照亮了他从前所有黑暗的时光。
他爱她的单纯,也爱她的张扬跋扈,更向往她身上的明艳。
若无忘情水,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就能忘了所有阴暗的过往,就能早早回应她所有毫不遮掩的爱意,是不是就没有今天的结局?
他是不是就能向对她承诺的一样,带着她,看遍这个世间所有的风景?
可这一切,他爱她的一切,却被他亲手毁了。他是怎么忍心,让那个明艳如光的她入魔?他又怎么忍心,亲手捏碎了那颗视他为挚爱的心?
折允一口鲜血,身子栽倒下去,最后的一丝生命力,也随之流逝。他的尸身依旧紧紧的抱着商兀凝,再也没有松开。
时拂晓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眼含泪光:“若折允的爹不是黎明戈,又或者,黎明戈对他有过半分怜惜,是不是都不会走到今天的结局?”
花蓉将她揽进了怀里,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臂。
片刻后,折允神魂离体,望了商兀凝许久,转身走向将夜,在他面前跪下:
“折允自知罪孽深重,愿入地狱受刑。还望冥王殿下怜悯,罪业洗清之后,能让我投胎到兀凝身边。”
将夜神色微有些不忍,开口道:“你可知愿力大于业力?若依业力,以你们今生的纠葛,来世必会再次相爱,你必有债要还。可是她最后的愿望,是生生世世,再也不要爱上你。在此愿力之下,你即便投胎到她身边,怕也是无用的。”
折允凄凉一笑,心阵阵抽痛,他抬头看向将夜:“那我便许愿,生生世世,护她平安!”
第56章 我吃醋了!
说罢,折允颓然一笑,可眼中神色却渐趋坚定。
近千年的时光里,他明明早已得到了自己心中想要的一切。旁人的尊重,师尊的爱护,心爱之人的情义……
可终究是因为旧时的仇怨,黎明戈的忘情水,统统再次失去。
但是这一回,他不想再去恨任何人。
亲手将自己最爱的人一步步推上绝路,今后的时光与他而言,最恨和无法原谅的人,只有自己了……
不奢求再次拥有,但求能弥补一二。
冥王将夜默默看了折允片刻,打开了冥界的通道。
就在折允快要踏入冥界的刹那,不远处云生结海楼一处仙府上空,忽然五色霞光缭绕,恰如彩虹般绚烂夺目,冲刷着这片方才被魔气占据的天空。
时拂晓和花蓉相视一笑,对他道:“沈乾川做到了,齐聚五气,念生念仁。五大流派归一已是大势所趋,你毕生所愿,终于做到了……”
花蓉唇色依旧泛白,最盖不住他嘴边温柔的笑意,他将时拂晓揽进怀里,轻声道:“是你做到的。”
如此祥瑞盛况,在仙界几十万年的历史上从未出现过,众人各个惊讶不已,忙向五色霞光闪耀的方向走去。
时拂晓伸手牵过花蓉的手,对他道:“我们也去吧。”
花蓉看着身侧那只握着自己的小手,眸光恍如阳春暖阳,但听他轻声道:“好……”
说罢,跟着她,一同往云生结海楼的方向而去。坤赋那缕神魂自然跟着飘在了身后,将夜微微耸肩,五行齐聚的修行人,他也没见过,不如去瞧瞧,想着,也跟上了大部队。
折允望着那耀目的五色霞光,忽地明白了什么,喃喃道:“一念生,一念死,原是如此……”
他收回目光叹息摇头,转身走向了通往冥界的通道。
五色天光之下,唯有他离开的反向,同众人相反,显得是那么寂寥。可是唯有他知道,他最想要的,早已不在身后的五色霞光中,而在眼前的红尘万丈里……
时拂晓、花蓉、将夜、坤赋四人已来到云生结海楼楼主的仙府中,身后跟着荒云以及煊赫派和流芳派几位长老,再往后便是三大流派的所有弟子,黑压压一片,几乎占满了整个云生结海楼的地界。
不多时,沈乾川闭关出来,看到眼前的人,微微一愣,随即向时拂晓和花蓉行礼:“回禀仙尊,弟子……做到了!”
花蓉抿唇笑笑,问道:“眼下,感觉如何?”
沈乾川试了试周身灵气,那运转自如,周身充沛的灵气,委实叫他身心都觉通畅,他开口道:“五行之气齐聚体内,相互滋养,似是从此不再纳天地之气,都可源源不绝。隐隐觉得,突破上神之境,也不是什么难事。”
话音落,人群中一片惊叹,随即发出一阵欢呼,响彻整个白玉京。
时拂晓亦是开心,如此这般,待日后接回兄长,这样的仙界与他而言,将会是极好的修行之境。
想着,时拂晓忙对沈乾川道:“那就由你主持五大流派归一的事务。重新为仙界制定修行之法。荒云、知遥、怜幽三位负责辅佐你。说起来……”
时拂晓道:“知遥去了九乌派,至今尚未回来。”
许是经不住念叨,时拂晓话刚说完,就见远方天际处,九乌派弟子和露华派弟子一同前来,分别是知遥和怜幽领头。
两派弟子各个神色疲惫,相互嫌弃,分明是一同前来,中间却隔着一条宽阔大道。
刚入白玉京境内,当怜幽和奇遇九乌弟子看到其他三大流派的弟子都到了一处时,面色不由微愣,还有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迷茫。
众人自觉让开一条道,知遥和怜幽上前,知遥率先行礼:“回禀仙尊,九乌弟子负隅顽抗,颇费了些功夫。”
若不是仙尊明令不得伤人,哪儿需要那么麻烦,她早就放大水把九乌派淹了。
怜幽先向花蓉行了礼,又看向时拂晓。若非玄武神兽就在眼前,她委实不敢相信,当年流芳派先掌门那位天生五行缺木的女儿,竟然是上古水之尊。
怜幽行了礼,本想问问时拂晓为何要叫露华派来收服九乌派,可当她看到天上尚未褪去的五色霞光,心头疑惑更大,不解道:“这是……”
时拂晓对她道:“露华派和流芳派,自有我和花蓉仙尊坐镇。回川派坤赋仙尊神魂也已苏醒,只是你们现在还看不见他。煊赫派被折允折腾的只剩一口气,就只剩下你们九乌派。所以……为了仙界五大流派归一的目的,不得不对你们出此下策。”
怜幽面色更是迷茫:“五大流派归一?”
怜幽问完,不等时拂晓解释,周遭的长老弟子们便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七嘴八舌的说道:
“是啊!看到这五色霞光了吗?是流芳派沈楼主,齐纳五行之气招来的祥瑞。”
“从今往后,仙界弟子们,修行再也不必受命格限制,无论是金弱还是木弱,五行齐聚的结果都一样。”
“且五气齐聚,五气相生,灵气源源不断,再不受天地资源的限制。”
“瞧着沈楼主那样,突破上神之境也指日可待了吧?”
“只是不知纳五气需要什么条件?还请沈楼主快快主持大业,让五大流派整合完成,我等也好尽快修习!”
怜幽看着眼前这群各个流派的长老,委实觉得脑子里有些塞不下。这群老匹夫,心高气傲了那么多年,和别的流派相互提防了多少个沧海桑田,如今竟各个神色似赶着过节的孩童一般期待。
虽然怜幽还没消化完接受到的这么大信息量,但瞧着这群老匹夫的样子,便也知道五大流派归一已然是大势所趋,她不可能做那个特例。
怜幽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做了近万年的女君,自然知道五大流派间的勾心斗角有多厉害。
纵然表面上看似平静和平,但其实相互提防,隐形的压迫和联盟从未间断过。这个女君做得有多心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倘若五大流派归一,想来今后,再也不必那般殚精竭虑,防这防那,无论是她还是门中的弟子们,都可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修行上,也、也挺好的……
想着,怜幽向时拂晓和花蓉行礼:“九乌女君怜幽,谨遵仙尊教导。”
最后一个门派也解决了,时拂晓和花蓉相视一笑。随即,时拂晓对沈乾川和几位掌门道:“那边辛苦沈楼主和几位掌门,劳烦几位辅佐沈乾川,做好五大流派归一之事!尽快吧。”
几位领命。
聚集在云生结海楼的仙众们,在沈乾川及各位掌门的带领下,各自散去。
坤赋看了一眼他们俩,心知他们必有不少悄悄话要说,便自行找了个借口,回去打坐重聚灵力。
坤赋走后,将夜上前一步,来到时拂晓面前,对她道:“你上次在冥界跟本王说的话,对,也不对。”
时拂晓微微侧头:“此话怎讲?”
将夜道:“你说本王看着你,眼里是另一个人。纵然轮回之后,同一根藤上开出的花,今年这朵不再是去年那朵。可终归这两朵花的根茎是一样的,无论轮回几世,都不会改变。”
说着,将夜意味深长的瞥了花蓉一眼,对时拂晓道:“有些人蠢,于情之一字上始终不开窍。若你来日心累了,不想继续了,随时来冥界……”
说着,将夜府下身子,直视时拂晓的眼睛:“本王……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