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身重塑,也重新拥有了仙骨的时拂晓,扑上前去,用力摇着九尾墨狐的尸体,泪水不断的落下:
“哥!哥!你醒来好不好?我求求你,你醒过来!你不要再离开我!我求求你……”
可那具狐狸尸体,却再也没有睁眼。
一道青光闪过,一缕少年的神魂,从狐狸的尸体里飘了出来。他的长相,同她是那么相像,身形比父亲更高大,身着一身白色法衣,是那般挺拔英俊,清逸出尘。
他诧异地看了看自己的魂魄,而后转头看向时拂晓,面上笑容明朗:“晓晓,我的魂魄变回人了!”
许是他此番舍生取义,天道给了他重回人道的机会。
时拂晓早已哭成了个泪人,上前一把抱住时暮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时暮染失笑,眼中亦落下泪水,伸手轻抚妹妹脑后的长发,笑着道:“这不是魂魄还在吗?别难过,哥哥这么一番努力,不是想看你难过。”
时拂晓依然没有往昔的记忆,但是她共享了哥哥的记忆,从前在仙界的每一天,都出现在脑海里。
她知道了爹娘,还有哥哥,有多么爱她,她也终于知道了,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幸福。
纵然时暮染也享受这难得亲人相聚,但他知道,要不了多久,费渡还会卷土重来。
他抓住时拂晓的双肩,将她从怀里拉起来,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道:“如今哥哥已为你重塑肉身,锁魂铃对你不再有用,你和青龙好好呆着一起,不要分开。花蓉仙尊是真的爱你,尸灵谷的时候,你晕了过去,当时他便准备舍弃神魂封印凶兽救你出去。”
时暮染接着道:“不知道仙尊何时才能再次打开鬼界,但是我相信,他一定会来接你。至于我……”
时暮染笑笑:“怕是躲不开锁魂铃了,但哥哥不需要你来救我,只想你好好活着。十八年前,我就该和爹娘一起死,但是我放心不下你。你修不了仙,商朔怎么会放过你?我便选择和奄奄一息的九尾融合,我夺舍了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能好好活下去。”
时暮染伸手擦去时拂晓脸上的泪水,语气中隐带训诫:“所以……别让我失望!你好好活着!是哥哥唯一的希望。”
时拂晓泪落连连,她早已哭至哽咽,紧紧握着时暮染的手,拼命摇头。她刚刚找回哥哥,她不能再接受得而复失。
远方,锁魂铃的声音再次响起,时拂晓一惊,忙更紧的抓住了时暮染的手,可时暮染的面色,却眼可见的陷入了迷茫。
铃声一声声的接近,没了九尾墨狐,仅凭青龙的结界和它的龙吟,并不能抗衡锁魂铃对魂魄的召唤。
即便时拂晓拼尽全力抓紧了时暮染,他却还是被锁魂铃召唤,手一点点的从时拂晓的双手中抽出。
“哥……哥!”时拂晓声嘶力竭,可却无力阻止。
她第一次这么恨自己,第一次这么恨自己的无用!她宁愿被锁魂铃召唤的是她!
若她早知九尾墨狐是哥哥,若她早知哥哥要舍弃妖丹为她重塑肉身,刚才她便不再抵抗,跟着费渡走了便是!
可是,来不及了。
时暮染终是松开了她的手,神魂朝鬼城的方向飘去。
时拂晓声嘶力竭,却无法再唤回时暮染。
可她怎么能再眼睁睁的看着哥哥离去?时拂晓用力一跃,御云起身,再次紧紧扣住了时暮染的手腕。
可怎知,就在这时,她身边出现一个如水影般虚幻的人影。那人影动手轻轻一打,瞬间便分开了时拂晓和时暮染的手。
随即,那人朝时暮染的魂魄抬手,一道明光钻进了时暮染体内。
时拂晓哭声立时哽在嗓中,她眸中闪过一抹厉色,毫不犹豫出手,将修为灵力全部运于掌心,重重朝那人攻去。
可掌心却穿过那人的身体,落了个空。
如此接连不断的打击,时拂晓神智早有些失措,指着那名男子厉声吼道:“你是谁?你对我哥做了什么?”
那人影笑笑道:“冥王将夜,本王给了你哥哥一些神力,可保他神魂不被费渡所吞噬。”
这时,青龙收了结界,绕着将夜盘了几圈,将夜一笑,也适时的向青龙抱拳行了个礼,很是熟悉的样子。
时拂晓动荡不安的心,这才渐渐回了些神,忙问:“你没骗我?”
眼前的冥王一身玄色华服,周身散发着幽夜一般的气息,气度相貌,饶是同花蓉相比,也丝毫不落下风。
若说花蓉是化生于光明,眼前的男子,便是化生于黑暗,如星辰般的眼,如夜般的深邃。
将夜再次看向她,眸色灼灼,望着她,似是能看穿她的灵魂:“骗谁也不会骗你,阿若!”
时拂晓微愣:“你唤我什么?”
将夜笑笑,看着她的神色,像看着熟悉已久的故人:“阿若!水之尊,阿若。”
这话带给时拂晓的震惊程度,不亚于知道九尾墨狐是她的哥哥。
时拂晓蹙眉发问,面上满是狐疑不信:“你说我,是上古水之尊离若?”
将夜低眉一笑,一手理一理自己的袖口:“不然你以为你的神魂为什么那么值钱。能唤醒花蓉,仙界那小子想要,连费渡也要闻着味儿爬过来。”
时拂晓愈发困惑:“上古仙尊不是无魂无魄?我若是离若,为何会轮回?”
将夜听罢轻叹,看着时拂晓的目光中,满是叹惋:“水之尊至智。可惜啊,慧极必伤。你是你们五人中,最早体会到人心的。因有情,在世时便已生出神魂,仙逝后,神魂又在我冥界养了将近二十万年,方才入了轮回。”
“咱们俩……”将夜伸手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比划比划:“也算是相处了二十万年的至交。只是可惜……”
将夜上前一步,俯身靠近时拂晓,唇边挂上一抹笑意:“本王倾心阿若许久,阿若却不肯回眸一顾。满心里只有那个无魂无魄,不通人情的花蓉。”
看着向自己俯身而来的将夜,时拂晓脖子不由后仰,纵然他容貌气度半点不输花蓉,但时拂晓眼里全然是别扭的嫌弃。
将夜见此,重重一叹:“哎,也罢。轮回一遭,你还是念着花蓉,再见他也是一见倾心。阿若许是不知,这千年来,本王一直在三生石前看着你,若非为了鬼界百万生魂,本王早在你转世的时候,就去找你了,哪儿还有花蓉什么事。”
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需要消化的东西实在太多,时拂晓一时接受不来。
将夜不再废话,对时拂晓道:“我知你心中疑惑很多,等从鬼界出去,你去三生石走一遭,便什么都明白了。眼下,还是先做正事吧。”
说罢,将夜看向时拂晓:“你想不想救你哥哥?”
时拂晓重重点头:“想!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将夜一笑,负手在身后,平地而起,向北面飞去:“你随我来。”
时拂晓爬上青龙的龙头,跟在将夜身后。
不多时,将夜在一片湖边停下,湖之大,几乎望不到尽头。
将夜看着那片湖泊对时拂晓说道:
“当年花蓉辟出鬼界时,截断了忘川河。从此之后,忘川河一分为二,冥界的忘川改了河道,而在鬼界的忘川,则变成了这片湖。但忘川本是一体,在湖底深处,链接着唯一一条可以同往冥界忘川的路。这也是鬼界唯一和外界相连的地方。”
将夜接着道:“花蓉虽非神非仙,但化生于天地五行之木,天生仁德,自身便是天道的一部分。他辟出的鬼界,本王身为神,也只能以神识的方式进来,能用的神力不多。若想救你哥哥,若想打通鬼界前往冥界的道路,还得靠你。”
时拂晓问道:“我该怎么做?”
将夜看向她,面色隐有不忍,片刻后,将夜说道:
“你身在流芳派,修习木系仙术,从未纳过水之灵气。费渡出身九乌派,如今鬼界赤地千里,唯有忘川有水。你若想重获水之尊的能力,怕是要入忘川了。弱水腐蚀性极强,又有冤魂无数,你可能忍耐?”
时拂晓看着忘川,想起之前在忘川里那种钻心彻骨的痛。
然而,她共享了时暮染全部的记忆,自然是记得,时暮染为了找她,是如何承受了无数次缚妖藤的反噬。
心肺被雷电击得寸寸成灰,心被噬心虫钻的千疮百孔。周而复始,整整十八年。
一想起这桩事,时拂晓便鼻头一酸。
她忍着泪意对将夜道:“我能!”
将夜点了点头,对时拂晓道:“引气入体你当学过,只需以同样的方式,引水之灵气入体便可。”
时拂晓应下,将青龙交给将夜照看,以血肉之躯,踏入了忘川。
刚一进入,钻心彻骨的痛瞬间传来,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边落下。巨大的疼痛让她身体颤抖不止,几乎无法让自己保持引气入体的坐姿。
为了遏制疼痛,她紧紧咬着唇,唇被咬破,血如泪一般从唇角流下。
时拂晓费尽全力,盘腿坐于忘川底,一面抵御着巨大的痛苦,一面开始引气入体。
起初,她还被弱水腐蚀的疼痛难忍,但当她引气入体后,水气如同早已属于她一般,连运转周天都不需要,便同她完美融合。
被弱水腐蚀破碎的皮肤,竟也开始以眼可见的速度修复。
时拂晓周身散发出微弱的玄色光芒,忘川中的冤魂争先恐后而来,贪婪的吞噬起她散发出的灵气。
然而,吞噬的速度,却赶不上她重聚灵气的速度,连同那些冤魂的怨气,都被她一同吸收化解。
时拂晓渐渐感受不到弱水腐蚀之痛,意识沉浸在了境界里。
一时间,天地大道,阴阳五行,宇宙星辰,六界生灵,万事万物的运转规律,皆在她心间逐渐清晰起来。
一些她从前关心的事,都变得不再重要。而像商朔折允等人的那般精心算计,步步为营,在这样宏阔的天地大道中,竟是显得那般渺小又可笑。
她终于理解了花蓉的仁慈,终于理解他为何会放过折允,会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并非因为他有多么善良,多么圣母,而是他见过并理解世界更大的样子。
就像鸿鹄,看到井底之蛙为抢食而殚精竭虑,也会想告诉他们,走出去,会有更大的世界,更多的食物,不必再这般为些蝇头小利而争夺。
将夜在湖边看着,但见独属于水之尊的玄色灵气,在湖中铺散开来,整个忘川水面,都散发着淡淡的玄光。
将夜唇边笑意更深,他靠在青龙坐下,手抻头闭目小憩,对青龙道:“且等着吧,得些日子呢。”
时拂晓在忘川河底整整七七四十九日,直到她再也纳不到水之灵气,方才出了境界,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的刹那,时拂晓愣住。
但见眼前整个忘川皆已干涸,而河床底下,那唯一一条链接冥界的通道,也清晰的出现在眼前。
时拂晓抬手看了看自己,她从未感觉过如此充沛的灵力,仿佛世间所有水气皆可号令。
将夜笑着走上前,看着尚在湖底的她,似打趣般说道:“忘川是我冥界唯一一条河,待从鬼界出去,还望仙尊怜悯,重造弱水。另外还需仙尊帮个忙,拿下锁魂铃,召唤鬼界百万生魂,回归冥界。若无锁魂铃,途中跑掉一些,人间可就要麻烦了。”
时拂晓无需再御云,轻轻一跃,便飞到了岸边,忙向将夜问道:“我现在是几重天境界的修为?能不能打得过费渡,能不能救回哥哥?”
将夜摇头失笑:“修为境界,那是花蓉为方便凡人修行定下的方法。你们化生于天地,出世便是五行之主,何须以境界论修为?”
时拂晓没太弄明白,但她暂且不关心,又问:“那我现在能不能去救哥哥?”
将夜指一指鬼城的方向:“试试不就知道了。”
时拂晓不再耽搁,“嗖”一下飞上天。眼前的鬼界赤地千里,远处鬼城幽幽伫立着。
她缓缓张开双臂,玄色的灵气自她周身溢散而出,如雾般落在地面上。
灵力落地的瞬间,便凝结成冰,熄灭了所有岩浆火焰。
时拂晓眸色渐沉,往鬼城的方向而去,所过之处,冰封千里。不多时,整个鬼界便如同冰城一般寒冷孤寂。
费渡感受到威胁,手持锁魂铃自鬼城而出。
当他看清时拂晓的刹那,委实一惊,这才过了四十几天,这小丫头怎变得如此厉害?莫不是脱胎换骨了?
费渡连忙握紧了手里的锁魂铃,清灵的铃声响起,十万恶鬼自鬼城而出,齐齐站在了费渡身后,一时间煞气冲天。
将夜微微蹙眉,锁魂铃还是锁魂铃啊,这十万恶鬼,这可怕至此的煞气,若是放在仙界,怕是能将半个仙界都毁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