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凡走到言玉南跟前他还愣着，便弯腰，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什么？”
言玉南有一瞬间的晃神，继而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来了这边之后总算稳重不少。”
就算没直说，路凡也知道他的意思，相处十年的人，怎么会不明白对方真正想的是什么？只是愿不愿意拆穿而已。
路凡直起腰，转身坐到言玉南身边，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是不是很像了？”
“……”言玉南久久没有回答，在路凡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说，“不，是一模一样，你长大了，原来都会成为这个模样。”
记忆每天都在融合，加上两极阴阳楼的影响，路凡迟早会慢慢回到曾经的状态，正如言玉南所说，她只是长大了。
“哎，要是我永远长不大就好了，你和纪灯会一直照顾我，我们就住在山上，高兴了我就溜出去，看你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高兴了我就在家里撒泼，你们还得买零嘴哄我……”路凡支着脸絮絮叨叨说着，都是曾经习以为常的事。
现在去想想，好像都远得不行了。
言玉南偏过头：“那来生，我还去找你好不好？”
“……”路凡思忖许久，最后还是摇了头，“等一等吧，我想等缘分来，如果没有刻意去安排，我们会怎样？我很好奇。”
“那如果一世、两世、三世……都没遇见呢？”
“会遇见的，我们的缘分，没那么浅，绝对会遇见。”
——
最后路凡两人还是没有与大部队一块走，蛮荒之地没几个人去，毕竟蛮荒之地大部分的人都视神位如粪土，还一群本来就是身陨落下来的，根本不想参与。
只有一些持有妄想的人跟着主角团去了，道不同不相为谋，路凡自不会与他们一路。
慢悠悠骑着纸鹤飞过去，却依旧有人来打扰。
那晚突然出现又离开的黑衣人突然出现在纸鹤旁边，揣着手语气依旧讥讽：“路老板也对那混沌莲花感兴趣？”
“你这般在意我，想来查到许多事情，那你应当知道，我没有混沌莲花，迟早死于灵魂消散呀。”路凡毫不在意，这次来本就是赴死的，怎么死、死在谁手里，都无所谓。
然而黑衣人的意图却出乎了路凡的意料，他说：“路老板，我送你一颗莲子，你和魔尊大人，这次不去如何？”
此话一出，路凡和言玉南都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往前飞。
路凡站起身：“你什么意思？”
黑衣人拱手作揖：“这次蛮荒之地的老怪物们其实都没有来，那就算是我们这些小辈之间的争斗，您二位若是过去，再加上苏白音那等怪物，我等千军万马都不够你们宰的，为免伤和气，二位这次，便让我等一回如何？”
“可是我想养一朵化形了的混沌莲花。”路凡也不客气，若是对方拿得出一朵化形后的混沌莲花，她就是撞对方刀口上自杀又何妨？
听罢，黑衣人动作一僵：“路老板，您这胃口……未免大了些。”
路凡双手抱胸，笑道：“不大，我抢东西，从来只拿最好的。”
第一次与路凡这等强盗逻辑的人交谈，黑衣人逐渐崩溃：“您就没想过，您直接去抢一整朵化形了的混沌莲花，那些所谓正道仙门能放过你？”
“半斤八两的东西，你同我说这个自己不觉得可笑吗？大家都是抢，那就各凭本事。”路凡无所谓道。
黑衣人被路凡说得捏紧了拳头，怒道：“路凡，你也不是独步天下，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六界里多的是能把你打得满地找牙的！”
说完，黑衣人一挥手，身后出现了十几个人，从修为上讲，这一群……全是神级修为。
而其中两个矮小的身影，略眼熟。
路凡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是当年在宗门大比打伤她的两个小孩儿，这么多年过去，那两个小孩儿竟然还没长大。
注意到路凡在看那两个小孩儿，黑衣人回头看了一眼，恍然：“啊对，这两个不过一掌就送您去轮回的怪物，您应该还认得吧？”
对方人出现的时候言玉南就站到了路凡身边，为路凡撑起屏障，避免对方直接施压。
路凡只是问：“他俩是谁？当时好像……在苏白音来之前就没打算要我的命。”
那个少年抬手认真地向路凡行礼：“千家，千机引，千机卦的弟弟。”
“弟弟？我从来没听他说过……”路凡甚是诧异，难怪当时这少年说她身上有故人的气息，原来说的是千机卦。
“双生为祸，他做人，我做鬼，他成魔，我还是鬼。”千机引毫无波澜地解释。
意思路凡听明白了，双胞胎，那种算命理的家族，估计他俩还没出生，就已经根据卦象决定了命运，只是没想到，本来可以做人的哥哥成了魔流放蛮荒之地，而这个生来就被抛弃的鬼弟弟，却从来没变过。
那个小女孩儿继而对着路凡微微躬身：“万俟家，万俟雪。”
只有旧八大仙门之一才姓万俟，这家只出鼎炉，什么鼎炉都出，不一定得是双修那种，只是与万俟家的人联合的话，实力会成倍增强，是以当年基本各家都想为自家的孩子说一门万俟家的道侣姻亲。
路凡总算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被他俩一掌打废了，本来千机引的修为就跟千机卦差不多，加上一个万俟家的鼎炉，她没死都算命大。
当年的事总算搞清楚了，路凡对那时候的意外释怀不少，转向黑衣人：“所以呢？你带了一群人来跟我示威就为了让我别去那个秘境？”
黑衣人笑声里都是胸有成竹的意味：“哈哈哈……那当然是为了我们能双赢了！我们可以给您两颗莲子和两片花瓣，您现在回头如何？”
“你现在许诺的，都是季晏平妻子的尸骸，你觉得我会答应吗？”路凡反问道。
“得了吧，你什么人难道我们还不清楚？你就是想狮子大开口！我实话实说，路凡，这已经是我能给出的极限了！”黑衣人说完拿出一个匣子打开给路凡看。
匣子里是五颗莲子和三片花瓣。
路凡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我没多少时间了，光凭你把这些东西给我看，我一定抢走再送给季晏平，不过没关系，我已经送消息给他，让他尽快过来了。”
前几日言玉南将莲子还给季晏平了，传送过去的，方才路凡递了消息过去，以季晏平的速度，应该会比他们还先到上古秘境来拦截这些人。
听到季晏平要来，黑衣人瞬间慌了：“路凡！你——”
“要做什么尽快吧，不然季晏平一来，你们能活几个，就不清楚了。”路凡说完，还对他们温和笑笑。
“你给我等着！”黑衣人放着狠话，却没敢继续跟路凡拉扯，急匆匆地就带着人走了。
等人离开，路凡与言玉南对视一眼，她笑着问：“你说，现在上古秘境里打起来没有？”
言玉南点点头：“差不多了，我们现在过去，刚好浑水摸鱼。”
路凡和言玉南推测得没错，对方在上古秘境里设了埋伏，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打成一团了，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有苏白音那身红衣比较好认。
从战局上看，双方都比较匆忙，苏白音这边是预料到了，但人心不齐，另外一边呢，应该是觉得季晏平和路凡两人要来，急得仿佛锅上的蚂蚁。
这样一来，刚好难分胜负。
不管他们，路凡径直去了秘境中央的湖泊，那湖泊远远就看见紫色的雾气，走近了，才发现雾气里全是摇曳的莲花。
湖不大，只够让八十一朵混沌莲花随风晃动而不碰到彼此，湖边的混沌莲花，甚至伸手就能采下。
路凡收起纸鹤，看了一圈，茫然：“那个……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它们化形啊？”
这给言玉南问倒了，摇头：“不清楚，上回也忘记问凤吾了，要不现在问一下？”
也只能如此，凤吾听说他们安全到了上古秘境的湖边，稍稍放下心，说：“化形没有固定的办法，确实是只能看缘分，如果怎么都不化形，就证明这八十一朵里，没有属于你的那一朵。”
听完凤吾的话，路凡有一种自己被逼相亲的感觉，而且可能八十一个相亲对象，没一个看得上自己。
八十一朵莲花，每一朵都被路凡碰过，可没有一朵有化形的迹象。
路凡站在湖边看远处的那群人打来打去，很快就要打过来了。
“要不我直接跳湖算了？反正这八十一朵莲花不爱我，那我就来世等下一批！”路凡没好气地跟言玉南抱怨。
言玉南还在查看那些莲花，他本想着，他俩其中但凡有个人让莲花化形了，借用一颗莲子都行，可好像他俩都没这个缘分。
最后言玉南也放弃了，擦干净手站路凡身边：“没辙了，要不干脆我们直接开始重铸灵魂，虽然……被打扰的话也不知道有什么后果。”
路凡叹着气拍拍言玉南的肩膀：“别冒这个险了，我还是想活的，活下去的方法那么多，大不了，日后你每次都带着两极阴阳楼去接我。”
可是，这并不能组织你每一次产生情感后消散的灵魂，言玉南欲言又止，终是将话咽了回去。
这些情况，不会有人比路凡更清楚的。
苏白音他们近了，路凡把玩着手中的珠子：“你说，这次会是谁动手让我死呢？”
言玉南转身轻轻拥住路凡，卸去所有的防护：“无论是谁，这次，都是你我的终点了，别看。”
在久远的记忆里，路凡记得这个怀抱特别温暖，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里唯一的慰藉，那时候，他们都以为，会有一个想象中的未来。
路凡缓缓抬起手，也抱住了言玉南，听话地闭上眼：“言玉南，以后我们还去万蛇谷看月亮，你要给我变整个山谷的萤火虫。”
“好。”
最后听见的声音，是路凡腕间珠子碎裂的声音，珠子的碎片划破了路凡葱白的小臂，再化成齑粉。
那一天，没有赢家，两败俱伤。
季晏平在最后一刻赶到，谁都没有抢到湖里的混沌莲花，他一个人就守住了整个湖，也抢回了部分妻子的尸骸，除了他，真正两败俱伤。
黑衣人面具都被打了个稀巴烂，他们不过是各族被驱逐的人，想屠神，想报仇，所有动机，只是一个恨字。
不是他们，也会是其他人，六界，确实畸形太久了。
将所有人都赶出上古秘境，季晏平回到湖边，看到刚好被莲花护在中间的两具尸体，血水渐渐蔓延了整个湖，又被混沌莲花吸收。
八十一朵混沌莲花，只有一朵，在吸了血水之后，逐渐变了颜色。
紫色渐渐褪去，在完全变透明的一瞬间，整朵花掉落，刚好倒在路凡的尸体上，变成一个小男孩儿，拉拉路凡的手指，让他化形的人，却没法给他回应。
“原来如此。”虚无缥缈的声音传进季晏平耳中。
他转头看去，只见言玉南的神魂抱着路凡几近透明的魂魄坐在湖边。
“他就交付给您照顾一下，我跟凡凡来生，会找您要回来的。”言玉南轻声道。
路凡的魂魄并不是醒着的，这样的魂魄强度，其实说不准还有没有转世。
季晏平颔首：“可以，但是，她——”
还没说完，言玉南便打断季晏平：“她可以的，她说过的事，一定会做到，她说她不会输，那就肯定不会输。”
话说到这个份上，季晏平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去抱起湖里的小男孩儿，随后转向言玉南：“需要我送你们一程吗？”
言玉南笑着摇头：“不用了，难得有一条路，是只有我跟她一起走的，我想陪着她。”
“哎……”季晏平叹息，到底没有再打扰两人，默默带着小男孩儿离开了这里。
——
没有人知道言玉南和路凡去了哪里，为什么突然消失掉，突然出现的两极阴阳楼再次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白灵河边，只有混乱的六界依旧。
蛮荒之地的人记得曾经那个位置住着一个嚣张且不讲道理的凡人，他们曾经约好，无论生死，总会在蛮荒之地相见。
凤吾那天回答了路凡问的最后一个问题，他知道，那就是路凡这一世与他联系的最后一次了，而以路凡的灵魂状态，这一次死后，有没有来生，谁都不知道。
命运瓶子就放在小几上，凤吾一错不错地看着它，就算等不到愈合的奇迹，至少……这个瓶子不能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在蛮荒之地夏冬交换那一天，初雪落下的时候，命运瓶子突然就恢复了原样，好似从来没破碎过，瓶身光滑如新。
霎时间，凤吾一直吊着的那口气，终是落下了。
百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