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么了?”苏霖茫然抬头,眼里的疑惑不解都是真的。
苏弥的视线从他额上的碎发移到了他的眼睛,淡淡的道:“学校规章制度看了吗?”
“这么一本小册子,谁会去真的看啊?不都是…”注意到苏弥的眼神渐冷,苏霖立刻噤声,坚定的保证到道:“还没有,马上看!”
曾经的他怎么说也是苏家一霸,可惜这个家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同辈的、更强、更大的姐姐,空降在了他的头上,苏霖就只能被镇压了。
“把你头发剃了。”苏弥插兜走远,“没见过哪个士兵留刘海、长发过耳的。”
“好。”苏霖含泪点头,这可是最适合他脸型的发型啊!青少年不要面子的吗!?
可当苏霖可怜巴巴、蠢蠢欲动的视线,注意到面无表情站在周围的胡诗怡、吴明周两人,以及想起了留在他脑海里的,苏弥不留面子的那些手段时,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甚至还未成年的他,懂事的选择了低头,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懂!
第二天,苏弥换上了一条偏正式的白色连衣裙就下楼了,裙身上繁复的蕾丝花纹和褶皱设计,使得裙子偏复古和年轻向,显得她最近日趋冷漠的脸,都略带稚气、柔和了起来。
注意到他姐的微妙变化,苏霖是真的信了人靠衣装这句话,他穿的是苏总统提前准备好的小西装,之前就有人放在了他的衣橱里。
现在,苏霖正坐在自己姐姐的专驾上,偷摸的看着身旁的苏弥。
开车的是胡诗怡,虽然来了新人,但主要职责还是在她身上的,吴明周的性质更偏向于分担杂事和保卫安全。
因为在某些事情上,胡诗怡的性别会比较合适,所以很多事情还是需要她经手的。
另一边,听到苏弥她们自行前往展馆的消息,苏父也只是稍微怔了一下,就继续整理着自己的袖口,梳理着自己已经非常服帖的鬓发,“不用管他们。”
他们会去的消息盖过了不与自己同座的不快,总的来说苏父还是挺高兴的。
不过想到苏弥如今的暴脾气,他又不由的暗暗皱眉,她身边的那几个人也不管管,就任由她胡闹。琢磨了一会儿,苏父挥手招来了自己的秘书,“通知那边的人好好招待着,别闹出什么意外。”
画展是在某个私人的展览馆举办的,别看它位置略偏、装修浅淡的样子,据说展览馆的所属人可是某位老首长的夫人,是人家年轻时候的陪嫁。老夫人曾经也是个画家,最爱的就是开画展、阅览名家,所以这展馆的设备其实非常先进,在京都都是数一数二的。
同时它也拥有京都最高的储存画作的技术,所以苏母的画就被苏父一直存放在这,只等着每年一次的机会,才会拿出来见见光。
不过近几年,这个展馆的使用权可能移交给子孙辈了,时不时也能听到一些在这里举办拍卖会的消息。
苏弥她们到的时间还算比较早,极具科技感的冷白设计显得广阔又大气,空旷的室内几乎没什么人,那些画作都已经摆上了,一侧的酒、点心等零食也准备好了。
苏霖也是第一次来这里,看什么都稀奇,没多久他就不满的道:“老头子在干些什么?赏画就赏画,怎么还放这么多吃的和酒?万一有人毛手毛脚的,弄脏我妈的画了怎么办!”
苏弥都懒得看他,专注的望着眼前摆着的某幅苏母毕业前夕的作品,是她那时准备拿去参加国际大赛的其中一幅。
“人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苏霖在一旁急得跳脚,左右寻找着侍者想把东西撤了,“那谁?就你,过来过来。”
吴明周制止了他的动作,没等苏霖发出疑问的声音,胡诗怡就微微倾身凑近了他,低声解释道:“苏小少爷,你放心吧,这些画周围的防护都是目前最好的。别看它是直接出现在你面前的样子,其实是类似于投影的效果,画根本不在这里,不信你伸手摸摸。”
“别说故意弄脏、破坏了,就算有人想抢走,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胡诗怡站直了身子,眼神不自觉的略过了苏弥的背影。
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画廊用的这个装置,还是苏弥前几年捣鼓出来的,似乎是从潜水艇、航天飞船的那种防护玻璃上得来的灵感,衍生出来的产品。
“咳咳…我没说有人故意搞破坏啊!老头子虽然别的方面不咋的,但是逼格绝对够,他会邀请的客人…”苏霖掩饰性的咳嗽了两声,抬头仔细的看了两眼画作周围,也没看出它有什么不同,完全不像是浮于表面的东西,而像是真的把一幅画给摆在了面前,没想到会是假的,“哼,除非他哪天老年智障了,不然他只跟体面人玩。”
“没事多读书、多看新闻,看看你这孤陋寡闻的样子,还说人家?”苏弥收回视线,转身继续向前走去,语带嫌弃的道:“科技发展迅速,我国所拥有的设备、武器、技术,可比你想象的要高端多了。”
苏霖抿了抿唇,有点小不服气。
明明背对着他走在前方,苏弥却精准的猜到了他的表情,嘲讽道:“不服气?你凭什么不服?就你那狗屎般的成绩?读个书还要靠关系?训练不是旷就是病?就你这样的,就算世上真的有外星人,你也绝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而且,还是那种已经建交之后,各部门商讨觉得可以、应该公告给全世界后,才会让你看到这则消息。”苏弥停下脚步,偏过头充满蔑视的看着他。
“你…过分了,这真的有点过分了…实在是,太过分了!”苏霖抽了抽嘴角,他也没这么垃圾好不好,他只是不想学又不是学不会!
“嗤。世界上最大的错觉,就是自己其实超牛逼,只是不想做/不想学/不想努力。”苏弥上下打量着他,假笑道:“有本事你努力看看?到时候你就知道,你自己到底是真金还是狗屎了。”
苏霖突然被狂喷一顿,直接呆了呆,有些怀疑的道:“你…激将法吧?你这是激将吧?”
苏弥脸上没什么表情,最后不屑的瞥了他一眼,就利落的转头,继续顺着画廊往前走。
胡诗怡和吴明周默契的越过苏霖跟上。
苏霖被左右两侧,胡诗怡两人走过时,带起的冷风唤醒了神智,他回神就看到前方三人干净利落的背影,苏霖从来没有这么一刻,如此深刻的意识到了自己在其中的地位,他沉默的快步跟了上去。
几人边走边看,苏弥一个没什么艺术细胞的人,都能看出这些画的用色是越来越暗了。即使是唯美风的画面,也被画得颇为凄凉、阴暗,“他还真是不怕懂行的人乱说。”
默默跟着的苏霖抬头好奇的看了她一眼,苏霖出生的时候苏母就已经去世了,所以对于父母之间的事情,其实他知道得并不多。
会在苏家服务的佣人,肯定也不会嘴碎到去和主人家说这些。知道过去事情的世家,也不会报着可能得罪实力越发强劲的苏父,就为了自己口嗨两句说起这个。
苏霖会和苏父关系恶劣,完全是因为他们两人的原因。
苏弥撩了撩头发,凉凉的笑了,“不过也是,谁想不开敢乱传他的事情?”怕不是第二天就会收到报复大礼包。
不过换位想一想,苏霖也并不觉得特别奇怪。不说他小时候的记忆很少有父亲的存在,就是他往后长大的日子里,其实也很少能够看到苏父。代入想象一下苏母的情况,好像也能理解了,毕竟老头子可是个冷酷无情、名副其实的工作狂啊!
苏弥的音量是有意控制的,她还没失智到闹翻自己母亲的画展,胡诗怡和吴明周又跟在她身后挡得严严实实,别说声音了,就算想看到她的一根头发丝都不太容易。
展厅总体而言还是一个圆的,四人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刚进门的位置,正好站在了一个略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
这时候来的人已经挺多的了,原本颇为冷清的大门口都显得有点熙熙攘攘的,来往的人群西装革履、衣香鬓影,看起来都是成熟男人和优雅女人,周围带起的空气都像是一阵阵的香风。
苏弥虽然看完了所有展览出来的画作,但她自认也不能说出其中到底缺了几幅没展览。
因为苏母在那几年画过的画实在是太多了,为了消遣时间、排解郁闷、参加比赛等等,她有一大堆的作画理由,一天中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待在画室里的,以至于她的身上常年沾染着油墨的清香。
那真的是一个很温婉的女人,苏母的形象其实很符合大家闺秀这个词,可惜她不出自大家,自然也不是闺秀。
不过苏弥很确定,苏母画的最后一幅画没有摆在这里。那是她记忆最深刻的一副,也是苏母画得最久的一副,从知道苏霖存在产生的灵感,一直到苏母自杀的前一刻才画好。
那幅画看起来也没什么特殊的,苏母画的就是太阳系的某一角,包含了地球的某半球?只不过小时候的苏弥,被它完成时候的意境给震慑住了,那种浩瀚无垠的感觉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脑海深处。
她记得自己离开之前,曾用警告的语气和苏父说过不许动那幅画,现在看来那画很可能还留存在德景公馆那边。苏弥有些走神的想,现在再看那幅画,可能就不像小时候那般,这么容易就体会到那种强烈得让人窒息的惊艳感了。
因为科技在进步,不说太阳系,现在想看银河系都是小意思,更别说他们的脚步,早就已经踏足了太阳系别的星球。
前方的声音有些嘈杂,苏弥略微涣散的视线,定格在了某些穿戴精致的贵妇人脸上,她们嘴角扬起的弧度极为标准和善,谁看了不说一声漂亮,但她们说的话就不像打扮一样美好了。
“何桂兰?这个名字可真是有够土的。”
“谁说不是呢?”说话的人穿衣风格走的是朴素大方风,但她脖子上戴着的那串南海珍珠却又大又白又亮,她用帕子掩了掩嘴,“每年都要来这么一次,这些画来来去去的看得我都快会了,也不知道有什么稀奇的。”
“大都是些花花草草,矫情人的玩意儿。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有这时间我还不如去帮我女儿多看看设计图,她最近快结婚了,忙着呢。”
“诶,谁让人家命好,嫁了个好老公。”
“什么命好?也没见她能活到现在享享福啊!年轻的时候指不定多糟蹋,现在都是虚的。”
“挺可怜的。不过那位至今未续弦,也是够长情的了。”
“听说为了这个和家里都掰了,真不知道是什么天仙下凡呢。”
“你管她什么天仙,反正埋了都不知道多少年了。你有这个心,还不如多看看新一代的年轻人,早点给你家那个相看个好的。”
她们的声音和路过的鞋音一样轻飘飘的,却狠狠的扎进了苏弥的眼底、脑海和心里。
苏弥脚步一顿,整个脸色瞬间变了,眼神阴沉沉的盯着她们离开的背影。
本来无聊四处乱看的苏霖傻眼了,只听了一耳朵的他有点没反应过来,迟疑的望向了身侧的苏弥,“什么…什么玩意儿?她们刚刚说的什么?现在的人这么猖狂的吗?!还是老头子最近脾气变好了?”
他知道有些人嘴巴碎、人也怪贱的,那些多是不懂事的小孩,知道点家里听来的消息就跑到学校炫,不管前因后果、也不怕得罪人,但大多数家长不会啊!他们明白得可多了,能爬上高位的都不是傻子,所以每次苏霖和别人打架的结果,都是挨打的是对方、道歉的也是对方。
胡诗怡提醒般的碰了碰苏弥的小手臂,低声道:“冷静,冷静。”
如果是在别人的画展,胡诗怡才不会管这些,但这次不行,她怕苏弥爆发之后事后后悔。
苏弥一直望着她们离开方向的视线,突然落到了苏霖涨红的面皮上,“怎么?很不满母亲早逝、还没留下点什么给你?”
苏弥的自控能力其实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强,她只是头脑理智、冷静的控制着这个身体,去做了一些会大脑充血、内啡肽水平升高、肾上腺素快速分泌的刺激事情罢了。
“什么?我…我好像不是这个意思?”苏霖更加迷茫了,一脸懵逼的望着她,也不知道他刚刚是真的没听清楚还是浑不在意。
苏弥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直直的看进了苏霖的眼底,仿佛要把他这个人剖析得一干二净一般,“没什么。”
这种眼神让他非常不适,苏霖被她看得浑身寒毛直竖,像被什么大型食肉动物盯着一般恐怖,不过最后还是愤怒站了上风,他又看回了那个转角,非常恼火的道:“干嘛?现在呢?就这么让她们走了?”
苏弥冷静的抬起手,抓住了反应过来想要追上去算账的苏霖。
苏霖皱眉回头,有些不解但更多的还是不满的碎碎念道:“老东西难不成真的上了年纪眼瞎了?这种东西都放进来?谁发的邀请函?怕不是昨晚睡梦上头了!”
胡诗怡已经快速的查证过了那几人的身份信息,并一一的对着苏弥转述。
苏弥淡淡的道:“只要是宴会,就会有人绞尽脑汁、想方设法的蹭进来,只不过根据宴会等级而难度有所不同,但这种地方往往是人多口杂的。总统大人也不会随便乱走,你真以为他开的是画展,就会真的从头到尾的绕一圈吗?你想多了。”
苏霖不想听这些解释,他满脸暴躁的道:“那就这么算了?”
第26章 回廊 想多了,梦都没这么美的。
苏弥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眼底的冷光犹如实质,“当然,不会。”
听到她的回话, 苏霖眨了眨眼就放下了一半的心, 想想空降姐姐的过往操作,那可是真的打得对方没有脸、这辈子可能都不想见人的那种,行为举止可比自己要嚣张、粗暴多了,就属于那种“不合才不跟你瞎逼逼, 直接就是干”的人。
毕竟他还被限制在苏总统的名下, 行事看起来是有点嚣张跋扈的,实际上苏霖的心里还是有点数的,所有的一切都能控制在小孩子的打闹范围, 绝不会让事情失控闹大到让大人解决的层次。但苏弥却是真的无所畏惧, 看起来就有种扫平一切碍眼事物的感觉。
苏霖表示自己可耻的心动了,对这种能一往无前的力量感。
就在这时, 话筒的声音突然在四周响起, 苏父带着微微电流的声音传来,清晰、温和、磁性, 很符合他树立的最具亲和力的总统形象。
总统办公室的某个小秘书,也逆着人群匆匆忙忙的跑到了苏弥两人的身前,礼貌的请她们前往展馆中心的演讲台处。
那里是一片空地,挑高的天花板做的是星空顶,周围的承重柱也遍布在四周,尽量不影响站在中间的人的视线。
因为遮挡物稀少的原因,站在那边转身转一圈,大概就可以把周围挂着的画作,都远远的模糊看上一遍。
苏弥她们走到预留好的位置时, 苏父的演讲早就已经开始了。
他垂眸极快的瞥了她们站着的方向一眼,就站在台子上继续投入的背着演讲稿,底下的衣香鬓影的宾客们,也都拿着杯酒站在下方含泪听着,仿佛真是什么感人肺腑的场面一般。
苏弥两人被带到的地方离台子很近,微微抬头就能看到苏父坚毅成熟的大半张脸,视力更好些的可能还能看清他眼角的细纹。
耳边听到的都是感情充沛的语句,苏弥却双手抱臂、下颔微昂的望着台上的人,眼神里不自觉的带出了些审视的意味,“如果他真的有心,在母亲被那些女人折腾的时候,他怎么会什么都不做。母亲怕给他惹麻烦,怕让他出手就是对别的参赛者不公平。却忘了在那些女人做小动作的时候,比赛早就没公平可言了,而且这个本该与她最为亲密的男人,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自己身边人被霸凌,该是多么马虎的人才会发现不了?”
苏弥一直觉得很多原则性的事情,不应该等对方提了或者等对方被伤害了再去做,而是一开始就应该处理好,这才是对那段感情的尊重。
“一个有心智、手段能快速升职的人,他会不知道暗潮底下的汹涌?”苏弥眼眸沉沉,如果之前还有些不切实际的臆想,那现在苏父的形象,在她的脑海中已经很清晰了。
展馆所用的环绕音响不错,不会出现一边声音大一边声音小的问题,不过这种演讲的时候,一般会影响到听众的交流,所以那些宾客们,都是微掩着嘴礼貌的倾身靠近对方谈话的。
像苏弥这种直视前方自语的,周围人理所当然的会听不太清楚她说了什么,比如苏霖现在就满眼懵逼,只觉得刚刚她的嘴巴好像动了,却什么都没能听到,“你说什么?”
“没什么。”苏弥随意的换了个站姿,却突然想到这弟弟好像智商有点不太够的样子。
苏弥下意识的瞥了身旁的人一眼,要不是苏霖是她亲眼看着存在、出生、长大的,她就该合理怀疑这个弟弟是不是被人做手脚了。
不过想到苏霖出生时的不顺,既早产了几个月,还在母亲肚中缺氧了一段时间,可能就是那时候被憋坏了脑子吧。
想到这里,苏弥再望向他的眼神,罕见的多了点柔和,隐藏得极深的不耐烦也减少了些许。
“哦。”苏霖还毫无所觉的挠了挠头,评价道:“老头子这稿子写得不错,秘书长不愧是被称为最强辅助的男人。”
姐弟两都因为各自的经历,默契的没把这份稿子当真,至于他的感情是不是真的,又何必去探究呢?反正真的需要在意的那个人,早就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