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缺的状态也很奇怪,他不似其他的人全然失去意示,而是以一种极古怪的方式与无启共生。
若非如此,只怕沈灼早便瞧出这个中端倪了。
她脑子里想了许多,都是眼前弟子,却没去想眼前的纪雪君。
沈灼不会觉得快意,因为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沈灼已经没有把纪雪君当对手,曾经仇恨也渐渐淡了去。
可沈灼也不会愧疚,因为并不是她将纪雪君设计到如此地步。就算纪雪君因此而变得十分可笑,那也是纪雪君自己过度贪恋力量关系。
既然寻到了无启,她这个马甲也没有什么意义。
沈灼伸出手,就轻轻揭开了这张面具,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只能说瞬间空气之中弥漫了尴尬的气氛,纪雪君脸上那些表情顿时僵掉。
纪雪君好似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猛然一甩脑袋,似乎想要告诉自己瞧错了。
可眼前的女修,却确确实实是沈灼。
沈灼是沈灼,可她也不是旧日里的沈灼。
对方身躯之上流淌的无上威压之力本不是假的,是那样子气势滔滔,令人心生震撼。
纪雪君到底不是愚蠢之辈,她想到玄天城战役之后沈灼这个魔后就消失。
那时候纪雪君还暗暗幸灾乐祸过,以为沈灼当真遭遇了不幸,而明无色显然也没那么在乎她。这使得纪雪君内心之中生出了浓浓的快意。
可是如今,这些快意却烟消云散。展露在纪雪君眼前的,是一个可怕的大阴谋。
纪雪君忽而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沈灼自然要躺一躺,因为她不能一人分饰两角。
纪雪君脸上肌肉微颤,那么自己呢,是这个世间最可笑的笑话吗?
她想到自己一直觊觎妖族公主之位,所以受宁无缺愚弄,遭受清髓之苦,甚至赶着给沈灼喊娘——
她想到了自己在沈灼面前的那些表演,那些悲愤又依赖的神色。纪雪君是个演技精湛的人,演戏时候也很投入。有时候她太过于用情,竟当真以为自己是妖族公主。
可是现在,这些记忆就像是一道道的巴掌,狠狠的往纪雪君脸上抽去。
原来她只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是个任人愚弄的玩意儿。有人那般戏弄自己,将自己这些可笑的表演都瞧在眼里,说不定背后还不知怎么样点评嘲笑。
一想到了这儿,纪雪君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就这样子钻进去。
当然纪雪君这样想,也没什么依据。至少对于沈灼而言,她没这份闲心去点评纪雪君。就像明无色曾经开导她一样,不可以让纪雪君成为自己的目标。因为这个目标,实在是太过于低劣。
若沈灼将纪雪君落魄当成自己的快乐,那么她的人生也不过如此。
可并不妨碍纪雪君心里这么想,乃至于使得纪雪君生出几乎崩溃的恨意。
这时候,她才留意到自己脸颊上还有师尊李悲风的血。
纪雪君飞快伸出手,似乎是想要将脸上的血擦干净。可她手上也是有血,脸颊似也越擦越脏。
她蓦然崩溃似的跪在地上,呜呜呜的哭起来。
片刻之前自己杀了师尊,是觉得自己若杀了师尊,便没人打搅自己去争妖族公主。而且女帝似乎不喜欢李悲风,说不定,还可以让女帝欢喜。
可女帝却是沈灼。
这种可怕的现实,使得纪雪君心里面甚至连恨都生不起,只有无限的挫败和恐惧。
就好像沈灼曾经经历的一样。
一个人崩溃时候,连恨都变得淡淡的,只余下无穷无尽的绝望。
当然与此同时,颜绿婉也被惊到了。
好在有纪雪君做对比,颜绿婉觉得自己似乎好受一点。
就像明无色说的那样,驾驭一群妖魔鬼怪,能做的便是比这些人更为强大,强得连反抗之心都不敢有。
颜绿婉这个魔女之前也算被初步驯服,现在已经是服服帖帖。
她也跪下来,不过是跪下来大声唱征服。
“军师与魔后高瞻远瞩,计划周全,绿婉愿一生一世追随,绝不敢心存叛逆之意。”
明知晓有一个绝世凶物在眼前,颜绿婉居然觉得先跪下来表忠心很重要。
可见魔女所受惊吓不轻。
不过这份马屁,沈灼是无福消受了,她眼珠子眨也不眨,就这样子盯着无启。
与此同时另外两道身影也不动声色现身,以三足鼎立之势将无启团团围住。
无启也不觉眉头一挑,有一件事情终究是他没想到的。
他和宁无缺都猜到沈灼李代桃僵,假扮了女帝。不过没想到女帝居然还活着,应当便是女帝之徒玉空。玉空身上只有三成神力,当然无启剩得也不多,更何况玉空还有两个外援。
无启的嗓音亦是变得越发怪异:“魔后不喜欢纪雪君,不如我替魔后处之。”
他这样说话,蓦然一缕发丝爆涨,硬生生的将纪雪君刺穿。
纪雪君实力远远逊色无启,加上心防已破。故而无启将她斩杀竟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不过无启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其实一直在观察沈灼。
不错,她的注意力不在只有三成实力的玉空,而是眼前突然飞升的沈灼。
因为无论是玉空还是明无色,都是活了前年的老狐狸,心态稳得很。
反观沈灼,她骤得神力,心态却未必稳定。
不过几番试探,无启是失望的。
纪雪君曾经伤及沈灼,沈灼对她崩溃既没有欢喜,也没有愧疚。
因为这些是纪雪君自己经历,是与沈灼不相干的支流,是搅乱心神的外物。一个人只要意志坚定,便不会被外物所影响。
现在沈灼的心就像是一条河,这条河的河水自行流动,也不会被别的什么东西加以干扰。
无启还当真沈灼的面杀了纪雪君。
怎么说纪雪君是跟沈灼纠缠很深的人,说不定纪雪君的死会令沈灼心神生出动摇。
可沈灼仍然是很冷静。纪雪君不值得恨,因为她不配。纪雪君也不值得救,因为纪雪君同样不配。
这一切是纪雪君选择,是纪雪君的因果。
到此为止,无启内心之中也不觉升起了几分挫败之色。
纪雪君的身躯像破败的布袋摔倒在了地面之上,浑身上下沾染了尘土,显得说不尽的狼狈。将死之际,她忽而发觉自己极是污秽。像她那样的人,一生都很爱干净,总是介意自己的仪容。可是现在,自己却是沦为别人影响沈灼的棋子。这么一比,则更衬得纪雪君有些微不足道了。
这一切想来,到底是有些讽刺的。
纪雪君忍不住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沈灼浑身是血,极狼狈的走来,看上去是那么的脏,那么的卑微。而纪雪君呢,她却与别的人一起赏梅,瞧得也是无比的高洁。
只不过那时候,沈灼眼睛里有一些东西,令纪雪君介意,更令纪雪君不舒服。
那道明媚的身影不觉扎了纪雪君的心,让纪雪君的不痛快一点点的弥漫。
那时候她就滋生了一个念头,她一定不可以让沈灼飞到天上去——
然后纪雪君的思绪就这么断了,她便那么死了,再也活不过来。
可是此时此刻,却有人盯上了无启的心灵。
因为无启并不只是无启,他是个宁无缺合成的。
玉空一直用另一种口气说话,如今也恢复了平日里的冷艳高贵。
“宁少君,我真没想到,居然会是你。小时候,你的父亲可是夸你很乖,说你很是乖巧。现在想来,仿佛也是不久以前的事情。”
玉空这样子一说,无启的脸颊之上顿时浮起了一股子奇异的凝重和愤怒。
当然这种神色,很可能是属于宁无缺的。
眼前的妖邪面颊之上戾气渐渐消散,竟有几分风度翩翩的味道。
毕竟对于眼前之人而言,他习惯在女帝面前装一装。
宁无缺:“家父对女帝忠心耿耿,瞧得比什么都要紧。不过对于女帝而言,大约这份忠心,也没什么要紧。”
明无色在一旁就瞧出端倪。
宁无缺还是以一个妖修为父,自我认知上还是有些问题的,显然也不可能跟无启和谐。
明无色本来是个嘴炮达人,想要逼逼一番。不过他为了不破坏气氛,还是忍耐下来。
他足尖轻点,法阵悄无声息的这般泛开,轻轻在地面弥漫。
虽然只是三成修为无启,不过作为老猎人,明无色也是行事谨慎,决意要小心一些。这一次一定要将无启根除,免得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滚回来。
能影响宁无缺的显然便是女帝。
如此一来,明无色也克服一下自己本能。
玉空:“他为本尊效忠,也是应该的。我是妖族之主,自然是要人人忠心。”
玉空说得还十分的坦然,她眼里还有狐疑,一副莫非你还想让你爹篡位的样子。
宁无缺微笑:“我爹自然忠心,对女帝也是尊敬有加。不但如此,他还盼望我效忠未来的公主。可是他并不知晓,女帝不过将他视为棋子。女帝并没有公主,你给我父亲的,不过是一具人壳。可怜他还当个宝贝,死死不能放。就算临死之前,也是要我效忠公主。”
玉空奇道:“谁说他不知晓?我若不相信他,岂能将自己人壳托付。既然将身躯托付,我又何必隐瞒?”
隐瞒有意义吗?若宁采真有歹意,那就算误以为是公主,也会将这身躯沾染。
就好像是李悲风,也是搜罗了女帝血脉的婴儿。
一时之间,宁无缺居然不知晓怎么回答。他张了张嘴,实在不知晓说什么才好。
难道因为自己那时候年纪还小,又事关重大,所以父亲并没有跟自己说实话?
这个念头浮起在宁无缺的脑海之中,使得宁无缺的一颗心砰砰一跳。
这自然也是大有可能,可是这些又有什么要紧呢?
宁无缺太阳穴突突一跳,无论如何,这世间妖修也是女帝的旗子。
玉空缓缓说道:“若他临死之前让你保护公主,也许,他有另外一个意思。”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女帝人生之中,也有过短暂的伴侣陪伴。这个短暂,指的是女帝生命长度。因为和女帝生命比起来,普通的妖修生命也被比短了。
更何况裴狐这个妖修,在普通妖修中也算短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