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白抬眼,微润的羽睫在他手心扫过,只见她眸中又爬上了一层水雾
上一世,他冒着刀光剑影闯入后宫,也是这般轻巧温柔地对她说:“你若不喜欢他了,师兄带你走就是了。”
她不知那时的赵既怀已是背弃了一切,做好了孤勇赴死的准备,还沉浸在沈煜川的哄骗中,竟傻愣愣拒绝了他。只稍想起前世种种,她便觉得心如刀绞。
瞧着一言不合,这鼻头红红的小姑娘又扁了嘴。
赵既怀好笑地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尖,又揽入怀中,轻拍诱哄:“几岁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你回去休息会,师兄处理好事情再去寻你。”
…
钟白一步三回头地穿过竹林,大师兄正站在廊下目送她走开,他正直清逸,眉目温润,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俨然是天底下最冰清玉洁的白月光。
她握了握掌心,暗暗立誓,此生定要守护好大师兄!
“咕咕咕……”
钟白脚步一顿,骤然转身,果不其然,一只肥硕白鸽正扑棱着翅膀呼哧跟上。
她想起那个荒谬的梦。
万籁俱灭,元神脱体,仙君自九重之上踏云而下,柔着声问道,你可愿意再活一遭?
仙君长得恰如她心中对神仙的设想,美丽绝伦,俊逸无边,一双平淡却又勾人心弦的眼睛望向她时,仿佛她便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痴痴地望着他,点了点头。
他似乎笑了下,唤来了一只白鸽,又道,你这小孩愚笨,本君只怕重活一世,你又该叫人骗了去,这仙鸽能通晓人心,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
钟白并非没有怀疑,是否自己真的只是做了一个梦,可心中那滔天的痛楚和空荡却在告诉她,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看向尾随自己的白鸽,试探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咕咕。”
是真的!!
钟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真是仙君赐物,她遇到真神仙了!
要知道,成仙一说在当代已不盛行,多数人是并不相信修行成仙一事的,他们来飞云峰修行,只是为了修习一身文韬武略,好回家继承家业。
但她只欣喜了半刻,又重重凝了眉心。
仙君说,这鸽子知晓世事,能判断对错,那方才在大师兄屋外,为何叫个不停?难道……
仙鸽沉默地望着她,眼神有些许欣慰。
但马上,它又听到了对面这人的暗自腹诽:不可能,一定是这傻鸽子不靠谱。
仙鸽炸毛:“咕咕咕!”
竹林间穿梭的风掠过窗台,吹起那金箔信封,却见里头空空如也。
赵既怀定定望着那背影,嘴角弯起些许讳莫的弧度。
第2章 非诚勿扰!
当代修道门派已大不如上元时代的六派四家鼎盛,一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下来,只剩了飞云峰这一脉还勉强残喘。
在上一代,飞云峰还秉承着修道之人必是仙风道骨,视钱财如粪土的观念,对商官两道鄙弃至极。
然世态平和,无人需要保镖打手,一众大龄弟子找不到工作滞留山上,日子越过越穷,岌岌可危。
就在濒临灭派之时,现任掌门人柳霁继任,一顿操作猛如虎。
他广开财路,不斥商官,甚至主动与朝廷联系,获得了一笔丰厚的资助,又四处宣讲,凭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在当今时代掀起了一阵练武学艺之风。名门世家纷纷往山上砸钱,就为了将自家孩子塞入飞云峰学艺。
再论,飞云峰虽对钱财来者不拒,但对入门弟子却是有着不低的门槛。
简而言之,钱,要收。收徒……还要考虑考虑。
从乌磷石铺就的长道爬上山巅,磅礴霸气的飞羽殿映入眼帘,直击灵魂。往旁了看,那巍峨雄伟的是水凌堂,冒着金光的是宝仙殿。
整座飞云峰俨然就是一个大写的“壕”字。
钟白倚在山门前的墨竹围栏边。
清风拂鬓发,云彩卷黛眉,好不心旷神怡。
回想起前世在皇宫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她不禁由衷感叹: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啊!
若是可以,此生她只愿再也不见到那张虚伪至极的脸,但她了解沈煜川,此人最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纵使大师兄此番拒绝了他的申贴,他也定会想方设法到山上来的。且飞云峰三大掌门之一的卢译现今入朝为官,照前世看来,他拥护的也是太子派,若是沈煜川去请求卢译帮忙,她未必阻挡得了。
算了,沈煜川上山一事且需从长计议,钟白抿了抿唇,眼下还有一事更为重要……
练剑台一角,剑风凛冽破雷,剑身反射的白光随招式千变万化,气势如虹。
“二师兄,你知道大师兄喜欢什么吗?”钟白从树干之后探出头来。
“大师兄?”汪岭意外,收剑入鞘,拭了把脸上粗汗,狐疑地睨了她一眼。
“是啊!”
小师妹往日便和大师兄走得近,今早又莫名大哭了一场,哭完就寻大师兄去了,莫不是……开窍了?
……可喜欢谁不好,怎偏偏是大师兄那朵高岭之花呢,这恐怕是要碰壁了。他似乎已经能想象到小师妹被大师兄无情拒绝之后,整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的模样了。
看着钟白一脸期待的模样,汪岭面露难色,他小心整理了一下措辞,“小师妹,你……可曾看见大师兄与哪位女子走得近过?”
钟白不假思索,“我啊!”
“哎,那不一样!”汪岭放下剑走来,语重心长,“小师妹,你看啊。你自小在飞云峰长大,大师兄是九岁时来的,那时你才四岁,大师兄是拿你当亲生妹妹疼爱的!”
因此断然不可能喜欢你的!
钟白只当二师兄是在指责她常常胡闹气大师兄,当下有些心虚地低了头,“可是我也变了呀……”
汪岭操心地拉过这怀春的姑娘,苦口婆心,“可是你知道大师兄喜欢怎样的吗?”
钟白小声应道,“要知道就不会来问二师兄了。”
“唉。”汪岭皱眉,目光为难,索性一狠心,“他、他不喜欢你这样的!”
果不其然,说完就见小师妹整个人呆住了,面色惨白,神情恍若遭受了极大的打击。
“咕咕。”某只白鸽叫了声。
汪岭瞬间便心疼了,又安慰道,“唉,师兄也不想说这么直接的,只是大师兄这人,唉,小师妹虽生得倾城,可大师兄真不是常人……”
他可是高岭之花,仙池之鹤啊!
“别说了!我明白了。”钟白面色惨白地跑开了。
“咕咕咕。”仙鸽冷眼望着这牛头不对马嘴的二人,深觉自己此行困难重重。
汪岭目光复杂地望着那黯然神伤的背影,心中有些愧疚,这小妮子才第一次春心萌动,就被他狠心地掐灭了,是否有些过于残忍了……
钟白从剑台跑下,一口气直冲到了自己的房间。
大师兄出身于永安候世家,家世显赫,上一世又贵为将军,钟意于他的女子千千万,可他却一世未娶妻成婚……
且大师兄平日里除了与她亲近,身边便再无其他女子了。飞云峰上觊觎大师兄的美色的人手牵手能绕飞云峰一圈,就没有一个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咕咕。”
联想到方才二师兄斩钉截铁的话语,“他喜欢的不是你这样的!”
……
钟白一拍大腿,大师兄不是没有七情六欲,而是被世俗纲常禁锢了自由啊!今朝虽有不少人好男风,但终究是不受伦理接纳,连达官贵人都只敢偷偷将人养在外室,何况是万众瞩目的大师兄呢!
“咕咕咕咕咕。”
钟白忍无可忍,推窗怒骂:“你有完没完,从刚刚到现在都咕多久了还咕个不停!”
屋檐下的白鸽抖了抖羽毛,一脸看傻子的眼神俯视着她。
若不是仙君要求,它才不来帮这脑子不好使的傻女人……
宣窗之下,美人执笔勾唇,娟秀小巧的楷书跃然纸上。忽然,一粒小石子丢了进来,她抬起头来,对上那嬉皮笑脸。
秦瑶连忙将写了一半的书信叠好收进抽屉,惊喜道,“小师妹,你怎么来了?”
“嘿嘿,秦瑶师姐,有个事儿请你帮忙。”钟白跑进屋里,双手撑在桌上,两眼放光,“师姐,你能帮我写张告示吗?”
“告示?”
……
半晌过去,桌上堆砌了几张废弃纸张,钟白拿起最后一版大字报,极其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这个效果肯定好。”
秦瑶的脸上有些不安,“你叫我写这个是要做什么?要是叫大师兄知道了,他定会很生气的……”
钟白大气拍了拍胸脯保证,“没事儿啦!有事我担着,谢啦师姐,那我先去啦!”
“好……”她抿了抿嘴,替钟白捏了把冷汗。
“汪岭,可有看见小师妹?”走上千阶台,赵既怀叫住匆匆走过的青袍男子。
汪岭摆了摆手,“小师妹啊,没、没看见。”
赵既怀只觉得今日汪岭反应有些奇怪,倒也没多想。
他摩挲着手中的小香囊,想来姑娘家应是最喜欢这种小玩意吧。
叶师伯走过,怀中抱了一大摞竹筒书卷,直喊他搭把手,他忙将香囊塞回怀中,接过师伯怀中书卷,随他往藏卷阁去。
“欸,还是既怀懂事,方才遇见那小白,急急忙忙的,一溜烟儿地就窜走了,哼,也不问问师伯年纪大了,需不需要帮忙……”
他神色一顿,“师伯遇见小师妹了?”
“是啊,瞧那方向,估摸是往凌风台去了。”师伯推开藏卷阁大门,嘴里仍念念有词,“小白底子好,又有天赋,若是肯勤加苦练,指不定哪日能和你一教高下呢!你是小白的大师兄,她跟你最亲了,你可更要好好劝诫她了!”
赵既怀放下怀中书卷,嘴角轻扬,“是,弟子谨遵师伯教诲,会好好督促小师妹的。”
飞云峰上,一共分为三个部分,此处修建得最为金碧辉煌之处,乃为门面,派里若是举办什么招生收徒,平日里练武比试,都是在这儿举办的。
山腰处隐蔽在云雾缭绕之中的屋舍,乃为住寝,飞云峰的弟子相对阔绰,且都是世家子弟,家中给的钱多,个个都住独立小院,当然,除了钟白。
而第三处,便是后山的凌风台了。
少男少女,上山求艺,难免有枯燥无味之时,另两处时时有长老先师盯着,不便做些与勤学正道无关的事情。
唯此处因地势荒凉,白日里也无什么师伯愿意来这儿巡视,这儿便成了弟子们划水聊天、打听八卦、相亲交友的场所了。
赵既怀虽不屑来此处划水摸鱼,但钟白三天两头往这儿跑,次次都是他给拎回去的,当下便轻车熟路地寻了来。
来时已近黄昏,枯杏子树树影斜生,夕阳余晖刚好。广场上的人也不多,他一眼便瞧见了那抹紫袍背影,一旁还围了不少青袍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