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厘震惊地看着不卿的右侧袖管,原本空荡荡塌瘪瘪的袖管突地鼓了起来,目光沿着袖管往下,宽舒的袖口处赫然多出了一只修长的手来。
那只手一抬,将她放在鼻子上的手拿了下来,与先前那只手并在一起,被他牢牢管住。
“你,你,你的手……”千秋厘瞪着他突然出现的那只手,口吃道,“还,还能长出来?”
不卿摇头叹了口气,看小傻瓜似的看着她,“幻形术。”说完,拦腰一抄,将她打横抱起。
千秋厘一下便将鼻子痒和抓鼻子这件事丢到爪哇国去了,稀奇又惊喜地伸了一指去戳他的右臂,紧梆梆的,和真的没什么两样。
“和尚,你既然会幻形术,为什么不早些变出手来?何苦白白受了这么多年的磋磨。”
“算不得是白白受的。”
千秋厘又在他变幻出的手臂上捏了捏,“和尚,你这样瞧着顺眼多啦,往后不要变回去了,可好?”
“不好。”不卿淡淡道。
“为什么呀?”
“……为了惩罚它。”不卿抱着她往水潭边走。
“它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狠心?”
不卿默了少许,黯然道:“这只手曾犯下大错。”
千秋厘好奇极了,“咦,你也会犯错?”和尚虽然最近变得有些讨厌,千秋厘却不能不承认他一直是个慈悲为怀的出家人。“那是什么样的错?非得断一条胳膊?”
“无法饶恕的错。”不卿说完,将她放在水潭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取出一方帕子没入冰凉的潭水里浸湿,绞干了展开来,温柔细致地为她擦脸,将她脸上的血渍清理干净后,又重新将帕子浸入水潭里洗了洗,拧成半干敷在她颈部。
过了一小会儿,不卿将帕子取下,再浸入凉水中,绞干,覆上她颈部。如此反复十余次之后,千秋厘的鼻血终于止住了。
不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绷紧的脊背一松。
“和尚,我方才流了这么多血,你得给我补补。”
不卿嗯了声,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柔声道:“我的错。想吃什么?”
他的错?怎么又是他的错?千秋厘一头雾水地看着不卿,却只一个错眼,便发现不卿那只刚刚变幻出来没多久的手臂一下又消失了。
“怎么又没了?”
“看着心烦,不如没有。”不卿无所谓道。
千秋厘看着那只空袖管,好奇极了,“它到底犯了什么错?”
不卿站起身,“该回去了,厘厘。”说完,眼前一阵变幻,两人竟是瞬间便到了极西之地的沙漠上。
感受到城主的归来,不死城的城门轰隆隆从地底升起,像是蹲守在这杳杳黄沙中的一头巨兽。城门大开,像是巨兽张开了嘴。
千秋厘出来这些时日,虽快活,久了便开始挂念小偶和褚双拾他们,见到城门开启,归心似箭,立时便将之前的问题抛诸脑后,提了裙角飞快地越过不卿朝门内跑去。
像沙漠中的一团火,被巨兽吞噬。
他的小混账终于长成大混账了。不卿驻足,半眯了眼凝视着她的背影,空空的袖管被风吹得前后飞舞。多年前,烛心也曾如此这般站在这座城门之前。
那时,她因了腹中胎儿晕倒在此,褚双拾只顾着将她抱回城中,却将烛心留在了城门外。
他大可以一走了之,可他却仍是走了进去。
大约是动心了吧。
整日对着那样一个娇人儿,她一张世间无双的芙蓉面,一双脉脉含情的剪水瞳,一把酥酥甜甜的脆嗓,一副慵娇滴滴的身骨,一颗赤诚的心,又有谁能做到不为所动?便是块混沌的顽石也被捂化了。
可笑他竟毫不自知。
想起当年,他有多锥心,便有多厌恶那只手。无人知道,他既盼着她长大,又怕她长大。
不卿眼眸深眯,狠狠一闭,蓦地睁开,毅然背过身,向着与不死城城门相反的方向前行,一步一步消失在黄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79章 结局下
千秋厘恢复记忆之后, 头一件事便是在不死城辟了块地出来种上仙人掌。
这是她还在上诸天的时候, 心中早就憧憬好的。她那时只想着快些拿回自己的心,为小偶恢复人身, 把哥哥找回来, 带上小黑和圆圆回到不死城,再种些仙人掌。
等到春天, 叫不死奴将竹林里的嫩笋挖出来, 他们就在竹林里面烤仙人掌,炙肉,煮咸肉嫩笋汤……
那时候,她觉得快乐很简单, 便是和自己要紧的人在一起, 每日说说笑笑,吃吃喝喝,有福同享,没有磨难顺顺遂遂地过完一生。
这些人有小偶, 有哥哥,有长辈,有小黑, 还有圆圆。没有不卿, 他不在要紧的人之列。
那一日, 他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千秋厘其实是有些着恼的。不过,随着想起来的过往越多, 那股火气慢慢地也就熄了。
他走了也挺好,反正她设想的将来里一开始就没有他。他要是不走,定然要逼她去回应他的感情,可她不觉得自己爱他,她从来就没有爱过他。
起初纠缠他眷恋他不过是因了紫光心的缘故,那是紫光对陆压的眷恋,和她并没有一丝干系。如今,就更没有了,她对他不过是像对养父那样的依赖。
那些仙人掌长得很快,才半年便已高过了小偶,随时都可以摘了烤,竹林的笋再不挖便要过了时节了,褚双拾催她,她却始终提不起劲儿。
褚双拾便自做决定,叫不死奴在竹林里搭了灶,灶上架了口大铁锅,煮了满满一锅咸肉嫩笋汤。又在大铁锅旁边支了几个烤架,一个烤仙人掌,一个烤鱼,一个烤肉。
古苍龙和圆圆陪着小偶在竹林里边儿玩儿,三人欢快的笑声传遍竹林。
千秋厘盘腿坐在灶台下,一只手支在膝盖上,托了腮,没精打采地看着灶膛里的火苗。
眼前的一切曾是她憧憬无数遍的,岁月静好,如今一切都成了真,她却并没有当初以为的那样高兴。
心里头空空的,像是缺了一块儿。少了什么,她说不上来。
哥哥派人去找过和尚,可总也找不到,整个东陆寻不到他的踪迹。圆圆说和尚定是躲起来了,小黑却说他或许回上诸天去了。
“管他去哪了,哥哥算了,别找了。”千秋厘冷冷地对褚双拾道,“就当没他这个人,反正从前也没他。”
渐渐的,大家都不再提起和尚。
只是,时间一久,千秋厘心中已经平息的火气不知为何又一点点冒上了头,她开始生气他的不告而别,生气他说话不算数,生气他将来可能也会对这世上的另外一个人这么好,或者比对她还要好。
她越来越心浮气躁。
更让她着慌的是,她总会不经意就看到和尚出现在自己面前。
练欲深剑的时候,他站在翠竹边,清挺的身姿比翠竹还好看。写字的时候,他立在书案对面,手拈砚石为她磨墨。食不知味数着碗里的饭粒时,他责备地看着她,叫她不要浪费。
要命的是,梦里他也阴魂不散,动不动就脱了衣裳露出紧实的胸背……
不死奴将烤好的食物分别盛在几个盘子里端到千秋厘面前,她兴致缺缺地每样尝了一点儿,皱起了眉头。
仙人掌淡淡的,烤鱼有些腥,烤肉也少了些滋味,似乎都不如不卿做的美味。不止这些,他走之后,不死城的厨子烧出来的饭菜再也没有合她口味的。
“厘厘,发什么呆呢,快添根柴!”褚双拾在她肩头拍了一巴掌。
千秋厘哦了一声,木木地往灶膛里塞了根木头进去。
褚双拾拿肩膀推推她,“坐过去点儿。”她往旁边挪了挪,褚双拾一屁股坐在她旁边。
“厘厘,瘦了啊。”褚双拾捏捏她的肩头。
“有吗?”千秋厘扭头看着他。
“怎么没有,下巴都尖了,更丑了。”褚双拾咧嘴笑了笑,“厘厘,最近吃得越来越少了,怎么,有心事?”
千秋厘不满地哼了声,“怎么别人都说我好看,就你整日说我难看,明明是哥哥你瞎。”
褚双拾讪讪地摸摸鼻子,“瘦了就是不好看嘛,不信你下次见到秃驴问问他——”
褚双拾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小心翼翼觑觑千秋厘。她耷拉着个脑袋,半晌讷讷道:“才不会。我怎样都好看,他从前就说过了。”
“厘厘……”褚双拾欲言又止,“秃驴走了半年有余了。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将你们母子看得比命还重,为何一走就这么彻底?他就一点也不牵挂你们?”
“没怎么回事。”千秋厘又塞了根木头进去,忽然觉得胸口闷得慌,嘴里大口大口地呼气,边呼气边笑,“走就走,走了清净,他管我管得那么紧,忒烦人。”
“厘厘,”笑得比哭还难看,褚双拾心道,“你对那秃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要是想他了,哥哥再努把力帮你把他找回来。我虽然不待见他,但他这些年对你确实不错。把你交给他,我是放心的。”
“哥哥,瞎说什么呢,谁想他了!”千秋厘鼓着两只腮帮子,“又不是离了他便不能活了,我堂堂不死城的城主,还缺男人?”
“真没有?”
“真没有。”
“真不是因为他才不高兴?”
“哥哥你真啰嗦!”千秋厘起身,拍落身上的竹叶,逃也似的走了。
晚上她很早就睡了,却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个时辰,怎么也睡不着。爬起来穿好衣裳,打开门,像只孤魂野鬼四处游荡。
游荡一圈,不知不觉走到了不卿住的那间屋子。推开门,里头的摆设还跟他走之前一样,月光透过窗斜穿进来,一室清辉。
她走到他的床前,静静地站了许久,脱了鞋躺在上面,心里忽然一阵难受。
枕头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独有的气味,清幽的莲香,她将枕头抱在怀里,屈膝,整个人蜷成一团,脑袋埋进枕头里,两眼一热。
哭了一会儿,突地坐了起来,将枕头狠狠一甩,抬起袖管把眼泪擦了,跳下床便往褚双拾住的地方跑。
褚双拾正做梦,门嘭地一下被人推开,他惊得一下从床上坐起,揉了揉眼,便看到千秋厘站在门口,被背后的月光映得活像只女鬼,阴森森地道:“哥哥,我要选后宫,你安排一下。”说完转身飘走了。
褚双拾张口结舌的一愣,睡意一丝也不剩。
——
过了几日,东陆曝出一则惊人消息:不死城主要选后宫。
这事儿闹得很大,很快就传遍了东陆的大街小巷,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选夫的条件只有一个:看脸,凡长相英俊的男子皆可应选。
东陆一下热闹了。
原本女子这样大胆出格是会被人唾骂的,可不死城主这么做却只激起了街头巷尾的八卦心。
不死族在东陆是一群逆天的存在,天赋、修为都比寻常人高出了不知多少境界,不死城是个世外桃源的一样的地方,而那不死城主,更是万中挑一的大美人。
那几日,所有人茶余饭后谈论的都是不死城主选后宫之事。
到了正日子,不死城外挤挤挨挨来了成千累万自认为英俊的男子。褚双拾亲自出了城门,巡视一圈,黑着脸刷掉了大半。
剩下的小半人被带进了城,让不死城主亲自相看。
千秋厘坐在大殿之上,面上蒙了块白纱,歪着头,懒懒地靠在扶手上。
不死奴每次领十二人进来,站在殿下让她挑选,她手指一个,不死奴就用笔记一个。
褚双拾叉了腰,忧愁地看着她,陪着小心道:“厘厘,你这后宫……是不是太多了点儿?快四百号人了,你……得过来吗?”
千秋厘摸摸下巴,又叫不死奴划去了一百多个,朝褚双拾笑笑,“剩下的正好,每日一个。”
选完后宫,当夜千秋厘便挑了一人,特意提出要将人安置在不卿住的那间屋子,说是要在那地儿临幸自己的后宫。
千秋厘洗了澡,换了衣裳,被不死奴们打扮得天仙似的,往不卿的那间房去了,推门而入,房内只点了一盏微弱的油灯,满室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