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乐也很无辜。她只是一时气闷,趁着夜色溜出家门去海边散步,被一个浪头卷进海里,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没想到自己真的召唤出了海神的祭司萨迦,和坚决否认自己是海神、却因为自己掌握着的玄妙力量不得不承认这一点的闻乐,两人磕磕绊绊地被捆绑在了一起,终于在闻乐穿越的第十个西加年彻底统一了各自为政的七片海域。
闻乐是西加大陆唯一留存于世的真神,她的神格不容置疑。多亏了海民对海神的信仰,统一海国所用的时间比闻乐想象地要短。而萨迦在这十年里飞速成长,从跟她讲一句话都要脸红的少年,出落成了一个笑容温和却说一不二的海国大祭司。
按理说,这些年下来他们应该是伙伴、是朋友。闻乐是这么看待他的。但萨迦对待闻乐的态度始终像是祭司对待他信奉的神明,虔诚、恭敬、迷信——
闻乐找到了据说是“时间与缝隙之神”的遗物,成功跳转回了自己的世界。她发现地球和西加大陆的时间流速并不相同,在西加经历了十年,地球不过是过了十个钟头。
但在她回到地球之后,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似乎就此持平了。
至少她久违地度过了三天地球上的生活,萨迦也在海神殿等候了她三天传讯。
“这就是您在家乡的居所?”萨迦打量着闻乐卧室的环境,微微皱起眉头,“它甚至比不上海神殿关押深渊来者的地牢。”
闻乐:“……这些细枝末节就不要计较了。”
真当她睡惯了神殿的高床软枕之后一点反应都没有吗?她熬了两天,在第三天凌晨才勉勉强强睡着——幸亏以她的体质睡眠不再是必需品,不然猝死都有可能。
“置疑冕下的决定是我的失职。”青年认真地说着,眉眼间当真蒙上了淡淡的羞愧,“只要冕下平安无事,萨迦绝无异议。”
闻乐:“说了很多次了,萨迦,你不用为了这种小事道歉。”
萨迦露出一个笑容:“您的宽宏可不是我僭越的理由。”
“吾神,您这样会把我纵容坏的。”
闻乐豪迈地摆手:“整个海国找不出比你更自律的人了。”
主要是他信仰比金坚,闻乐说什么他都觉得好。
萨迦:“感谢冕下的称赞。只是,请冕下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尽快回来一趟,海国有一些要紧的公务,在下不敢独自决断。”
闻乐:“……”她脸上微笑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海神生平最不愿意做的事:批公文。
闻乐也是在统一海国之后才发现事情的不对。海国七片海域,原来各自都有执政者甚至皇室。但是自她上位、以强硬的手段把整个海国联合起来之后,这些原本的统治阶级在海民心中的地位都大大削弱——
比起人旨,他们当然更期待、更愿意相信神的旨意。在发现海神在这方面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宽容也愿意管事之后,大大小小的事都被写成公文送到海神殿来复批了。
在西加大陆,信仰就意味着势力。海神统一七海之后,海国的确迎来了百年里最强劲的崛起,闻乐开了这个头就不能轻易放弃,直到她找到合适的继任者。
“萨迦。”严正威严的海神端正了面容,说,“在我不在这几天,海国就交给你了。我相信,即使没有我,你也能把事情处理得很好。”
“神不能长久地统治人,人应该经过反思、繁衍出属于自己的意志。”
“不要让我觉得插手海国的发展是个错误。”
神明需要信仰吗?不需要。否则他们就不会抛下西加大陆的信徒前往传说中的“净土”了。所以闻乐没了信仰也不会死。
她无意强行扭转海国宗教信仰的运行状态,但她不能让这么一个富饶的国家被神的绝对意志左右。即使那个神是她自己也不行。
萨迦似乎想通了闻乐的用意,深怀着感佩再次行礼,那双眼睛却始终注视着闻乐,直到它不得不随着俯身的动作游移。
“遵命,我的赛西大人。”
海神的神号是“赛恩”——在长达千百年的祭祀中,海民都默认海神是一位男性。但是闻乐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切。征战四方时,闻乐有时让萨迦喊她名字,但又无法将自己的名字翻译成通用语,于是萨迦给她起了个名字,“塞西”,寓意“海中珍珠”。
此刻,萨迦心中怀着柔软的忐忑,轻声唤出这个只存在于他们之间的名字,在收到海神愉悦的道别之后,唇角终于忍不住爬上一丝笑意——足以融化西加极北之地、利斯山脉千年不化的寒冰。
……
掐断灵光,珍珠吊坠又恢复了温润低调的模样,静静地躺在了她的手中。
“咔塔”,房间的门被推开,一张细纹遍布的蜡黄的中年女性的脸出现在闻乐眼前。她眼角浮肿,眉角低垂,还没开口,就扑面而来一股虚弱和愁苦感。
她是闻乐的母亲——现在是养母,潘雪珍。
“乐乐……”潘雪珍小心翼翼躲在半掩的门后,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柔和喜悦一些,“妈妈买了你最爱吃的螃蟹。晚上妈妈煮给你吃,好不好?”
“谢谢。”闻乐脸上真实的情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浅淡了下来,她唇边带着一丝微笑,走到房门前,若无其事地将房门打开,说,“螃蟹这种东西您处理不好,还是交给我吧。”
“乐乐……”闻乐与她擦肩而过,没走几步,潘雪珍带着哀求和急切的声音透过昏暗的光线传了过来。
“你就再也不肯喊我一声妈妈了?就因为你不是我亲生的?”
闻乐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不是您亲生的,我没傻到十六岁才刚刚认识到这个事实。”闻乐平静地说,“但您想让我喊你妈妈——您还是先想想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吧。”
说着她拐了个弯,往大门口走过去。潘雪珍追了出来,她腿脚还是有些跌跌撞撞,但闻乐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关注这些。她没有回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养母说:
“我出去一趟。这黑灯瞎火的,您就不要跟出来了。”
“桌子上的塑料袋里有两千块钱。您别省着用,该吃什么吃什么,该买什么药买什么药。”
这钱是向安娴硬塞给她的。闻乐的确缺钱,不想落个挟恩图报的嫌疑,也就爽快收下了。她以后的日子当然也不会缺钱花——下一趟海,或者回一趟神殿,就什么都有了。
潘雪珍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哪儿来的钱?”
“这您就不用操心了,反正来路正当。”闻乐顿了顿,说,“先说好,除非出了什么大事,每个月只有两千块钱。你即使是把钱都填给潘朋义,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再管您究竟活不活得下去了。但除此之外,我一分钱都不会再给您。”
“即使您没钱买药被折腾的死去活来,即使您没钱买饭天天喝白菜汤,我闻乐也不会再眨一下眼睛。”
“要不要告诉他有这笔钱,您自己看着办。”
说完,闻乐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打开门走了出去。
……
闻乐从小在浦屏县长大。明明临着大海,她却时不时觉得这座祥和安宁的小镇有些逼仄。
她的母亲叫做潘雪珍。据说闻乐的父亲原本是做海产生意的,夫妻俩过得虽然不富足,但是也很温馨。直到温和寡言的父亲去世,潘雪珍精神恍惚,早产生下闻乐,却就此弄垮了身体。
……这是潘雪珍的说法。但是闻乐不傻。她明白,故事里也许确实有个孩子,但那个孩子八成没有活下来。
自闻乐记事起,她就和身体虚弱的潘雪珍相依为命。凭着父亲存留下来的家底,孤儿寡母的日子紧巴,但也勉强过得下去。
直到潘雪珍的哥哥潘朋义搬回了浦屏。
潘朋义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因为赌博差点进去,他的妻子承受不住他的屡教不改,收拾细软逃了,离婚闹了几次才办下来。潘朋义带着独子回到了浦屏,办了个烧烤摊。但旧习难改,他又迷上了赌博,三天两头有人闹上门来催债。
他还不起债,就被人砸摊子,于是跑来潘雪珍这里借钱。他本以为潘雪珍也借不出多少钱,没想到她信了潘朋义许诺会改邪归正的鬼话,出了一大笔钱,把他的赌债一次性平了。
潘朋义就此缠上了潘雪珍。潘雪珍也拒绝过,甚至闻乐拿着电话报警过,但是潘朋义一旦收起怒吼和胁迫的模样,殷勤备至地给潘雪珍倒个水,再声泪俱下地诉说自己一个光棍带着儿子有多费钱、多不容易、压力有多大——潘雪珍就会掘地三尺把闻乐藏起来的钱找出来,补贴给潘朋义。
潘朋义也许真的是吃过亏了,赌起来有了分寸,赌债三两天来一笔,但都不是大钱。潘雪珍即使掏得肉痛,却也心甘情愿。
其实她们家的收支早就该失去平衡了。是闻乐这两年想尽办法赚钱,不论是学校的奖学金还是帮邻居街坊做些零活得到的薪酬她都不放过,勉勉强强维持住了潘雪珍的药物治疗。
但这一切,已经有了终点。
第3章 (修文!!没有更新!!)
闻乐从家门里出来,融入熙熙攘攘的夜色,开始愁该住在哪里。
她百密一疏。钱她身上还有一些,但是她没有身份证,连小旅馆都不敢长久地收留一个未成年。
百般无奈之下,她掏出自己厚重的手机,浏览了一遍电话簿,惊喜地发现了一个名字:周绵绵。
周绵绵初中和她是一个班的,长相圆润可爱,两人关系很亲密。重点是她爸妈每年总有一段时间忙得飞起,甚至不会回家住,家里只有周绵绵和保姆阿姨,是个再合适不过的投奔对象。
果然,周绵绵接受了她的投奔,并且在电话里热情地邀请她和自己一起住到地老天荒。
周绵绵的家在浦屏的小别墅区,家家独门独户,算是浦屏有钱人的聚集地。闻乐刚按响他们家的门铃,穿着粉色睡衣的周绵绵就兔子似的窜了出来,兴奋的笑喊声在安静空旷的夜里传得老远。
闻乐:“……你是土拨鼠吗,叫的那么大声。”
周绵绵:“抱歉抱歉,但我实在太兴奋了——这可是你第一次到我家住!”
何止。平时她放心不下潘雪珍一个人在家里过夜,几乎哪里都没去过。
周绵绵看闻乐脸色不是很好,还以为她是累了,拉着她的手把她迎进客厅,对着和颜悦色的保姆阿姨说:“阿姨,帮忙下碗海鲜面吧,我同学还没吃饭呢。”
阿姨笑着答应了。她早就见过闻乐,觉得她人长的好看,成绩好,性格又乖巧——要是让她知道闻乐今天是甩了钱摔了门离家出走的,还不知道会多吃惊。
周绵绵的粉色公主床很大,完全躺得下两个人。周绵绵打开衣柜给闻乐挑了一套蓝色的睡裙,却见闻乐浑身卸了劲似的躺在了床上,拿手遮住了眼睛。
周绵绵蹭到她身边:“你怎么啦?”
闻乐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周绵绵大概知道一些闻乐家里的情况,但是闻乐真的采用了这么直接和激烈的处理方式,她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觉得你妈能醒悟过来吗?”她有些担忧地说。
“她虽然过得幸苦,但没有被潘朋义逼到绝境过。”闻乐闭着眼睛,说道,“我从前就是顾忌太多。现在想想,一直这么窝囊下去也改变不了什么。指望潘雪珍主动改变,还不如指望天降一道神雷把潘朋义劈死干脆。”
海神,全称海洋与风暴之神。闻乐觉得自己没有直接把潘朋义那个混蛋直接卷进海里喂鱼已经很宽容了。
周绵绵:“……说得也是。现在连你都走了,潘阿姨应该能明白过来谁才是对她好的那个人的。”
闻乐:“我可只期望她别傻到把那些额外的收入暴露给潘朋义才好。要不然……”
要不然?要不然她能怎么样?
倒不如说她有什么立场怎么样——她阻止潘朋义时听过他们的对话。潘朋义说,他们才是血溶于水的亲人,潘雪珍不指望他,难道还指望闻乐吗?
而潘雪珍默认了他的话。
也许从她的心底,也从未将闻乐当成亲生的女儿吧。
周绵绵觉得她们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下去了。阿姨端来了海鲜面,她们一人一碗坐在床上呲溜面条——这本来是不被允许的,但是周绵绵给阿姨打了好多眼色,加上闻乐的状态也不大好,阿姨了然地替她们试了碗底的温度,然后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了。
仅仅是周绵绵和保姆阿姨之间的互动,在闻乐眼里居然已经足够温馨。闻乐不得不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自己见了太少其他人家的母女,对亲情的认识太浅薄了?
要不然她为什么会满足于她和潘雪珍之间微妙的状态,居然还做了许多无谓的努力,妄图维持住它呢?
热面下肚,闻乐觉得好受了许多。周绵绵打了一个小小的饱嗝,把空了的碗放回托盘里,掏出自己的游戏手柄,拉着闻乐坐下来打游戏。
“来,乐乐,这个怪我特地留着和你一起联机打,感不感动?”
“我看你是手残打不过去,就等着我来帮你通关。”
“……乐乐,你这么犀利是会失去我的。”
“知道吗,我可以再犀利一点。”闻乐微笑,“给我到墙角蹲着去,你挡我视角了。”
周绵绵:“……”
在一片绚烂的光效和叮叮当当的音效声中,闻乐砍瓜切菜一般把周绵绵打了一整天的魔龙磨到残血,一招冰冻效果打出去,闻乐催了声:“来收割。”
周绵绵兴奋地从角落里蹦出来,狠狠按下攻击,一道平A,冷冻效果被提前结束,魔龙血却还没有彻底归零。
周绵绵:“……”
闻乐叹了口气:“用斩杀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