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娜进入了和父母一起经历的童年回忆。
和歌进入了和好姐妹大学前的潇洒青春回忆。
纱纱进入了伏在已故母亲膝盖上的童年记忆。
而羽烬是最甜的孩子,进入的全是最有安全感的美好回忆。
因为回忆中的画面频繁出现干扰,所有宾客都走走停停,只有一个人从宫殿内部往外走出来,始终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那就是现在宫殿的主人,赤月帝王苏释耶。
进入琥珀梦境太多次,苏释耶那些铭刻在记忆里的过去,早就已经司空见惯。
接受着一次又一次的回忆冲击与重现,他始终面不改色,甚至有一丝认命的冷漠。看见了梵梨,他抬了抬雪粒渲染过一般的睫毛:“苏伊大神使在那里做什么?不想从进入琥珀梦境,可以从正门进来。”
从上次争执到现在,他们一直没有联系过。现在再看到他,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没,我只是随意看看。”梵梨朝他颌首示意,也缓缓游了进去。
为了让所有身体构造的海族都适应这里的环境,回忆神殿里面有气囊保护,所有人进去统一陆生状。
走进琥珀梦境的刹那,四周的景象都像有夜幕降临一样,全都变成了黑色。人们的身影变成了半透明状,就好像是奥术幻影。发亮的白色星斗连成了虚拟的银河,雪花大片大片落下,在黑夜中铺陈了时光的寒冬。
记忆带着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向她走来了。
这一刻,真实的人变成了幻影;由模糊转为清晰的回忆轮廓,反而变成了真实。
梵梨进入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长到几乎无止境。而梦里的男主角,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人。
繁盛的海草恣意生长,森林的枝叶在海水中飘摇。乌贼闪烁着生物荧光,从她身边游过,或是穿透她的身体。小星海瘦瘦小小的身影在她的前方快速游动,连带着周边的景物也跟着流走。然后,他蹲下来,在地上捡起一只浸泡在海水里的甲壳虫,向梵梨挥了挥:“梨梨,你看,我找到了。”
这是斐理镇的过去。她记得,那是哥哥带她在海底森林里玩耍的回忆。
这些她都记得,但匆匆六百多年过去,她已经快忘记小星海的模样了。他的眼睛和她一样,也是蓝色,颜色却要浅很多,也不知是不是发色浅的缘故。
“梨梨,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小星海挺着男子汉的胸膛,俨然地说道。
“好的,哥哥!!”小女孩的声音像从她脑海里、喉咙里发出来一样,因而听上去就像自己说的。
画面一转,小星海背对她躺在床上,银灰色的头发落满枕头。
“哥哥不要怕,有梨梨在哦,别人不敢欺负你。”一双小手凑过去,抱住了星海的腰。
“嗯。”
和很多过度入戏的人不同,梵梨知道这只是回忆。因为,不管苏释耶的幻象如何来回出现在自己眼前,那个冷漠的、真实的苏释耶,都始终站在幻象后面,哪怕是半透明的,也在时刻提醒,她这不过是一场幻觉。
一个是真实,一个是幻觉,很好分辨。
他不爱她了。她知道。
但她也知道,回忆里的他深爱着她。
和回忆里的那个人相爱,真的很好。
一个人守护两个人的记忆,虽然很寂寞,但也可以使人变得更坚强。
画面再次旋转。
“梨梨,过来,把手给我。”苏释耶在她面前温柔地笑着,雪白碎发摩擦着黄宝石耳坠,向她伸开了手,“来,我带你去看看海底森林。”
梵梨没有伸出手,她很理性,静静站着,看着他,没动。没有做出任何沉浸回忆宾客的怪异举动。
对面的苏释耶蹙眉看着她。
她看到什么了?
他只看到梵梨双眼充血,被泪水泡得通红,但抿着发抖的唇,憋着气,倔强地没流下一滴眼泪。
算了,他认识她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她能看到什么么。无非是那些他觉得无足轻重、她却视若生命的牺牲者。
幻象苏释耶消失了。
像走马灯一样,又一个幻想苏释耶出现在她面前,在她面前跪下:“梨梨,嫁给我,好不好?”
梵梨不由自主抱紧双臂,眼泪快憋不住了。
到这一刻,她就像深海里浸泡了千年的铁制沉船,外表看上去还庞大且稳固,但只要轻轻碰一下,就会顷刻间坍塌成碎片。
幻象苏释耶再次消失,少年星海回来。
时间是打散的拼图,一块块拼凑起来,拼出了她最甜美的七彩少女时光。少年在她面前微微笑着,白衬衫在水中阵阵颤抖,水蓝色的眼眸是清澈见底的海湾:
“梨梨,你所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归宿。”
然后,星海换上了六百年前的老版少校军装,看上去却是焕然一新的。
“我是在做梦。”他伸出双臂,将梵梨抱住,沉重地喘气,“梨梨,我怎么又做梦了。”
下一个又是苏释耶。
“笨梨,你要多休息。”苏释耶把她放到在床上,眼中只有看不到头的温柔情意,“等我,马上回来。”
“我爱你。”
“梨梨,是我不好,不是这个世界不好,更不是你的理想不好。放了我,不要放弃你坚信的一切……”
在这片碎心的黑色星河中,来来回回穿插着的,都是他,只有他。
终于她忍不住了。
即便只是回忆,她也没办法让苏释耶单方面地告白,而自己不给任何回应。于是,她用手掩住了嘴,只是动了动嘴唇,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带我走吧……”
苏释耶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能看见两条笔直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滑落,又在她的手背上打了个折,快速顺下滑落。
苏释耶眼睛愕然睁大,身体僵了两秒,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
“梵梨姐姐?”这时,羽烬拍了一下梵梨的肩,担心地说,“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梵梨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对她温柔笑着的苏释耶,但最终却碰到了真正苏释耶的目光。
再做梦有什么用。
他不爱她了。
这才是真相,不管她用多少年去遗忘,他都不会从她生命中消失。但是,这一切都全是过去。
“小羽,只要一会儿就好。”
她一把抱住羽烬的腰,把头埋到他的怀里,无声地痛哭起来。
“好。好。”羽烬手足无措,只能小心翼翼地回抱她,“多久都可以,我一直在的。”
邪能提灯散发着柔软的金光,渲染了苏释耶的白发,和半边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看了一眼在别的男人怀里哭泣的苏伊大神使,又看了看在自己面前甜甜笑着说“我也只爱哥哥哦”的幻影梨梨,麻木地笑了一下,觉得这一切都很无聊。
苏释耶转身走出了琥珀梦境。
第100章
在宴会厅外, 梵梨和和歌遇到了普太太,感到分外亲切。
“普太太,上个月你带我们三日游, 到现在我都还记忆犹新, 真是非常感谢。”梵梨笑道。
“哪里哪里,跟你聊天以后, 我觉得自己才学到了很多。”
这一回,普太太的腹部不光挂着小普,还挂了另外一个可爱的小男孩。这个小男孩体型比小普体型还小一些,眼睛更圆,脸蛋更粉嫩。和歌再次被鮟鱇族的小男生萌到了,忍不住过去摸了摸这个小男生的头:“普太太, 这是你家老二吗?”
“是的,他是昨天才变成老二的呢。”
小普横了一眼“老二”, 气鼓鼓地把头拧到相反的一边, 一点都不想碰到他。
“昨天?!”和歌惊叹道, “这才一天, 他就长这么大啦?”
听到这里, 梵梨大概猜到了和歌误会了什么, 赶紧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和歌, 不是……”
“你和你老公也太厉害了!鮟鱇族都太能生了!”和歌无视了梵梨, 上下打量“老二”,“这个孩子像谁呢?”
“应该是像他爸爸吧。”普太太摸了摸“老二”的头。
“他爸爸长得这么可爱?今天他在这里吗?”
“没有呢。”普太太摇摇头,“我还没来得及去见公公和婆婆,见‘老二’这么可爱,就把他强行带走啦。但小普就不高兴了,吃了一天的醋了。”
“谁愿意跟别人共享老婆呀!”小普抬头, 用那双萌萌大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普太太,“他有我可爱吗?有吗!别说了,你觉得有!我们都结婚多少年了,你凭什么不跟我商量就找老二?啊?”
普太太一脸怜爱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安慰他,“老二”就可怜巴巴地说:“哥哥不要怪我们的普亲亲啊,若不是我昨天死咬着她的腹部不放,她也不会被迫就范的……”
“你不要替她讲话!她想甩掉你还不简单吗,你这个小弱鸡!你们就是奸夫淫妇偷偷瞄对眼,勾搭上了!”
“老二”没有受到丝毫动摇,反倒甜甜地说:“哥哥,我会和你和平共处的,不会跟你争宠的。你陪着我们媳妇儿这么多年了,我肯定什么都听你的……”
“哼!灌迷魂汤没用!”小普抱着胳膊,强势拧过头去,“帝国政府真的不靠谱,虽然废除了我们族群的多夫制条例,但根本没有有效阻止有钱女人花天酒地啊,气死我了!烂政府,烂政府!我讨厌这个奴役男人、物化男人的女权社会!”
“哎呀,老公,你的包容可是在为帝国做贡献呢,怎么开始愤青了呢?”
普太太摸了摸他的头,却被他强势打开:“不要碰我!不要为自己的花心添加冠冕堂皇的借口!我们男人结了婚,都没有人权,都是婚驴,太他妈的委屈了,啊啊呜呜呜呜……”
和歌呆如木鸡地看着普太太,再看看小普,再看看“老二”,再看看普太太,嘴巴大大张开。梵梨跟普太太打了个招呼,拽着她的手腕,溜了。
经梵梨解释,和歌才知道,原来陪伴他们三日游的,一直是“普氏夫妻”,而不是“普太太和她儿子”。
雄性鮟鱇族没有雌性鮟鱇族头上的诱饵,所以不会觅食。从生下来之后,他们就会到处游动,物色未来的另一半,然后当一个合格而讨老婆喜欢的“软饭男”。所以,经过上亿年的演化,他们也拥有了以便寻找雌性荧光诱饵的大眼睛、引发雌性母爱情怀的可爱外表、眼睛前方寻找雌鱼释放化学物质的嗅觉器官,还有比迟缓雌性游泳速度更快的本领。一旦他们咬住了雌性的腹部,就会说各种说甜言蜜语,来乞求未来妻子的垂怜。如果女方愿意和他们结婚,他们就会和老婆逐渐融合,用老婆的循环系统来顶替掉自己的。他们变成了老婆的“附属肢”,在老婆需要生孩子的时候向他们提供精子。除此之外,他们唯一保留的功能,就是呼吸。
最近梵梨读了大量书籍和新闻,觉得深渊帝国很多文化都挺有趣。
帝国主要推崇一夫一妻制,除了少数生存模式特殊的种族。鮟鱇族曾经就是其中之一,多年前的《深渊帝国婚姻法》规定,在雌性鮟鱇族身体足够健康、可以保障血液满足两名雄性的生长营养需要时,一名雌性鮟鱇族最多可以和两名雄性结婚,以确保有足够的、可靠的精子来源,以及深渊帝国人口数量稳步增长鼓励政策。
但是,自从深渊帝国的文明飞速发展,有很多雄性鮟鱇族开始在族群范围内大力推行男权主义。他们在各种媒体上发表文章和言论,表示:在蛮荒时代,男人只能靠女人才能存活下去,但现在时代不同了,这是一个温饱解决、拼脑力的时代,男人要挺直腰板子,靠自己的努力,赢得自己团体在社会上的话语权。他们坚决抵制男性过度注重可爱的外表而放弃事业,坚决抵制被舆论逼得不得不与女人结婚的恶劣氛围。
“对鮟鱇族男性而言,男权就是平权!我们只有自己独立了,才会得到全帝国的尊重!”
赤月纪215年,鮟鱇族男权运动发起者在龙城做出了这一革命性的宣言。在这次演讲中,他讲出了自己的故事:曾经,他也是一个貌美可爱的小正太,但结婚遇人不淑,被渣女妻子家暴、劈腿,最后带着孩子被赶出家门,活成了男人最惨的样子。从那以后,他痛定思痛,一边努力挣钱养孩子,一边到帝都进修,终于不依赖于任何人,成为了巴曼薄亚大学的博士,活成了骄傲的自己。于是,他决定站出来,为所有男性发声。
那是鮟鱇族男性历史上壮烈的一幕,也是改变了全鮟鱇族落后女权思想浓墨重彩的一刻。他的发言令全暗海所有受到歧视的男同胞们泪流满面。
从那次男性独立宣言后,越来越多的雄性鮟鱇族打着“一日不废除一妻二夫制,一日不婚”的旗号,忍受职场上的性别歧视,用柔弱的小身体在工作岗位中拼死拼活地工作,只为争取他们与女人地位的对等。
终于,赤月纪303年,鮟鱇族的一妻二夫制废除了。但与光海的奴隶交易一样,制度可废除,根深蒂固的思想却很难废除。在鮟鱇族的上流社会里,依然有大量“包二爷”的情况出现。
而且,不管男权主义兴起得多么轰轰烈烈,依然有一些颇有影响力的鮟鱇族男性名作者,在他们自己的平台上推广以矮化男性为手段、跪舔女性以换取女性投资为目的的“好婚风”婚恋理论,被男权主义公认为是“女人的跪舔狗”和“保护伞”。男权主义炸毛了,他们其中一些极端人士大发文章唾骂女人、唾骂这些“好婚风”绿茶吊,甚至出现了严重仇女和支持离婚的现象。两边撕得不可开交。
其实,这两边的代表人都互相认识,只是相互合作,相互炒作,靠在男性中贩卖焦虑,试图拉动两性对立,同时大量兜售他们的三无产品,赚得盆满钵满。
***
时钟指向了6点45。越来越多的贵客抵达了回忆神殿。一国元首、某市首富,都不会太令所有人感到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