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他眼里就显示出疲态来,身体比起一般的病人还要不如。
沈弯见状道:“伯父好像有点累了,阿芍我们就不打扰了。晚上你再过来看他。”
“好好,那伯父你好好休息,晚上我再来看你。”
她们两个离开病房后,周围压抑的空气一散,芍药忍不住叹了口气。
但沈弯却在这时想起什么时候见过赵父了……
第89章
当初假货的身份还没被识破的时候,她以慈善者的身份去见夏微的植物人身体。到时在医院,她听到一个小孩正在责怪自己的父亲,说是他害死了奶奶。
那时她也就那么一瞥,没想到就记住了。现在躺在床上的赵父,就是那个父亲。
“他们父子关系不好吗?”沈弯问芍药道。
“应该是的,赵伯伯住院赵偌大多数时间都在病房外面等着,很少会在旁边陪床。而且他们家其他的人也没见过,就连亲戚都来的很少,我也就见过一次。”话说到这,芍药就没继续说下去了。
那次的经历不是很愉快,赵伯伯的亲戚带着人过来,不是为了看望他,反而是在骂他,说他罪有应得,会得这个病就是报应。当时闹得医院里的护士来赶人,才将风波平息下去。
“哦。”沈弯没在继续往下问,“我现在准备去逛逛,你要一起还是留在医院?”
“留在医院吧。”芍药突然开口道歉,“抱歉,让你担心了。”
“干嘛这么客气,你刚刚化形,不懂人间的规矩也正常。”在沈弯看来,芍药就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对这个世界的心还很赤诚。如果可以,她也不希望她那么快就经历风霜。
然而芍药却是神色失落,微微一叹道:“你说我什么都不懂,差点还做错事,他怎么就不担心我呢。”
这个“他”说的是谁,沈弯几乎秒明白。
原来芍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沈弯在想着要不要告诉芍药真相时,却见芍药已经恢复了正常,“赵偌回来了,沈沈你要忙就去忙吧,不用担心我。”
这到底只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苍梧山神和芍药人的心意都没说出口,她也就不多嘴了。感情水到渠成的时候,届时都不需要外人帮忙,他们自己也会捅破那层窗户纸。
“嗯。”沈弯看了一眼病房,离开了医院,打算带蔺直去吃吃喝喝。
另外一边,蔺直已经见到了舅舅林知远。他们两个谈了什么没人知道,不过林知远在回到京市后却单独把大姐母子约了出去吃饭。
他们所去的餐厅是一家新开的法式餐厅,陈桉没去过这种高档地方,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沉默,小心地观察着周围。林知远将这都看在眼里,他一边让外甥放松,一边对林含秋道:“大姐还记不记得这个地方,以前你最喜欢来这地方吃饭。只可惜20年过去了,当初的那家餐厅早已经倒闭。”
林含秋这么多年和家人一直没有联系,和这个弟弟的关系也不算很好。她猜到今天弟弟约他们出来肯定是有话要说,现在听他说起这家餐厅的事,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从前的那家餐厅倒闭了,在原来餐厅的基础上又有了新的餐厅,这说的不就是她和知秋。她走了,她的坑知秋去填了,以后都没她的份,她也只能活在别人的记忆中。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不用跟我兜圈子。”林含秋很讨厌这些虚伪的面孔。他们明明很想她离开,却又表现出一家人的模样。如果真的把她当家人的话,那为什么又迟迟不愿意让她回来。
“大姐你不用紧张,血脉亲情永远无法割裂,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姐姐。”对于她的尖刻,林知远仍旧保持着良好的涵养,“我们这么多年没见,理应我该请你们一家子人吃顿饭,叙个旧。”
“一家人?”林含秋看向了弟弟。
“是。”林知远脸上带笑,“我已经让人把大姐夫请来了,现在应该是在来这儿的路上。说起来你们结婚后我还没正式见过大姐夫呢,现在也正好是个机会。”
林含秋一窒,丈夫出轨的事她并不想让家人知道。当初她因为厌倦了豪门的生活,选择和丈夫远离这里。现在丈夫又弃她而去,让人知道的话,那她可真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笑话。
可能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林知远含笑道:“听说大姐和姐夫之间闹了点小矛盾。这天下哪有不吵架的夫妻,不如今天就由我当和事佬帮你们解除误会。”
林含秋却明白他这话里话外根本就是在告诉她,她丈夫出轨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我不想见他。”林含秋道,“而且我打算和他离婚。”
“离婚?”林知远露出意外的表情,“如果你过的不开心,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支持。只是离了婚到时候你准备去哪?”
“不知道。”这点林含秋她是真的不知道。她当时也只觉得委屈,所以才想回家。可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家早已经没了她的位置,连那些佣人都在私下编排她,这要放以前,他们哪敢。
陈桉知道母亲是放不下架子,但在林家度过这段时间,他早已经明白了权势的重要。因为他们母子无权无势,林家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摆脸色给他们看。就像今天舅舅请他们母子吃饭,母亲本来是不想来的,可能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刚才甚至在想,如果是大哥的话,林家的人又敢这么一副姿态吗?
“我们想留在京市,”陈桉代替母亲做出选择道,只要留在这里,留在外祖母的面前,外祖母就不会放任他们不管,“外祖母年纪大了,而且身体似乎也不太好。她一直都非常牵挂我妈,留在京市也正好能照顾她老人家的身体。”
“你这孩子还真孝顺。”林知远意味不明的夸了一句,“不过你现在还是学生,而且马上就要开学,到时候你们母子分居两地,这也不太好。不如这样,我帮大姐你在小桉的学校旁边买套房子,到时候你们一起住在那儿,这样省的你们母子彼此牵挂。”
陈桉不太愿意接受这个安排,可在他要拒绝时,却被母亲按住了手。
林含秋看着坐在对面的弟弟,有些明白他为什么能当林家的家了。那最后一句,字字诛心。他们母子彼此牵挂,所以住在一起,那她为了别的男人离开家二十年,对父母不闻不问,这又算什么。
“不用你安排,我们走就是。”她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也不必这样冷嘲热讽,我们今天就会走,绝对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来碍你们的眼。”
眼见着母亲放弃一切,陈桉叫了一声“妈”,又继续对林知远恳求道:“舅舅,我妈真的很担心外婆的身体。你就让我们留下来吧,这次你帮我们,将来我们也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林知远还是那样一副温文尔雅的面孔,“我们是一家人,又何必用报答这样的字眼。”像昨天,他的大外甥直接找到他,拿出了一份让他无法拒绝的合作企划。相对于这种虚无缥缈的“报答”,他更喜欢这种明面上的筹码,“我是你们的家人,相信大姐应该也不会让我为难的对吧。”
林含秋木着脸,一副不是很想搭理他的模样。至于陈桉见无法说话舅舅,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我们以后可不可以去看望外婆?”
“当然可以。”林知远道。
“那就好。”至少还能让他见到人。
这顿饭林含秋母子吃的索然无味,好不容易挨到菜品上完,三人用完餐后,林知远提出送他们回家,林含秋拒绝了。
在出餐厅大门时,林知远遇到了正要进来的唐柠柠。唐柠柠见到他,知道他是蔺直的舅舅,忙打招呼道:“林伯父好。”
“是柠柠啊,”林知远语气甚是熟稔,“怎么就你一个人来餐厅吃饭?”
“有朋友的,他们稍晚到。”唐柠柠客气道。
“好,可惜阿直不在,不然就让他带你出去玩。”唐柠柠被蔺老爷子带着去三妹家做客的事林知远是听说了的,如果蔺唐两家结亲,他这个当舅舅的不介意推波助澜一把。
说到蔺直,唐柠柠却有些郁闷,自从那天去他家后,她事后给蔺直发消息,十条里面蔺直基本不回,除非是有事找他才肯回上一句。
不过眼下不是发牢骚的时候,在长辈面前她保持着晚辈礼节,“是很可惜,只能下次了。”
“好,到时候他回京了我就跟他说一声。现在我就不耽误你吃饭了,我们回头见。”
“林伯伯再见。”
在林知远带着林含秋母子离开时,陈桉看了眼青春靓丽的唐柠柠。
从刚才她和舅舅的对话里,他已经知道她和大哥关系匪浅。而且看她的装扮,不说珠光宝气,但比起一般的女孩子都要得体很多,说明她的背景应该也不一般。
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陈桉先和母亲目送舅舅上了车。在母亲准备打车时,他借口有样东西掉在餐厅,先调头折了回去。
在他回到餐厅后,很快就见到了唐柠柠的身影。他假意莽撞,故意和她撞在了一起,然后眼疾手快的抱住了她的腰紧张道:“你没事吧?”
唐柠柠当即后退一步,道:“我没事。”
“咦,是你啊。”陈桉紧张道,然后又用一双好奇的眼睛打量她,“你是我大哥的女朋友吗?”
“嗯?”唐柠柠也认出了他,“你是?”
“哦,我大哥是蔺直,我是他弟弟。”
第90章
唐柠柠没往其他地方想,她想着面前这男孩子刚才是跟在林伯父身后的,以为是他是林家的人,算下来也就是蔺直的表弟。
“你误会了,我不是他女朋友。”唐柠柠态度缓和了一点。
“是吗?”陈桉露出一丝惋惜之色,“我倒觉得你和我哥挺配的。”
唐柠柠不是十多岁的少女,不会因为这句话就脸红心跳,不过因此对陈桉印象好了不少却是实实在在的。她坦然一笑,“多谢夸奖,你回来是找东西的吗?”
她看他们刚才分明是已经要回去的样子。
“啊对,”陈桉像是才想起一样拍了拍脑袋,“我妈还在外面等我,我就先去找东西了。对了,唐姐姐方便的话可以给我个微信嘛?”
他本来是想趁机弄脏唐柠柠的衣物之类,借口赔偿加她的联系方式。但是这餐厅太干净了,临时找不到趁手的道具,他只能生硬也点去要。
知道他和蔺直是兄弟,唐柠柠并不是很抗拒,“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两人交换微信,陈桉先挥手离开,在假装去找了东西后,又匆匆离开了餐厅。
这点小插曲远在南方的蔺直并不知道,在大舅舅告诉他一切安排妥当时,他和沈弯在魔都也待了三天,而这三天里的大多数时间又都花在了医院里。
因为医药费高昂的缘故,赵偌基本都吃住在医院。而赵家除了他,其他人几乎一次都没露过面,芍药作为朋友要陪他,沈弯带着蔺直也就顺势跟着一起。
在第四天时,同赵父一个病房的病人半夜去了。
那个病人沈弯见过,才四十多岁,正是壮年,现在就这样去了,实在令人惋惜。但是住进了这间病房的人都知道,死这个字,距离他们都不遥远 。
那个病人的家属来收拾东西时,压抑着的哭声让整个病房都陷入了死寂。沈弯瞥了一眼赵偌,见他站在门口,眼睛直直地看着那张空出的病房,表情冷漠。
家属们来的快去的快,但病房里的气氛总归还是不同了,又更沉重了些。在病人看不到的地方,有人一边努力睁着眼睛一边悄声落泪。
“我点的宵夜到了,我们也去吃点东西吧。”沈弯道。
医院是个十分忙碌的地方,哪怕现在是深更半夜,都还时不时有医护人员脚步匆匆路过,一旁桌子上摆着的是吃到一半的外卖,至于是晚饭还是中饭,沈弯无从得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这些可爱的人点上一些夜宵,暖暖他们的胃。
“不了。”赵偌没有胃口,他不想扫大家的兴,“你们去吃吧,我现在不饿。”
这答案在意料之中,沈弯也不强求。只有芍药在走远了之后,看着远处坐在椅子上头顶着墙的赵偌轻声叹了口气,“赵伯伯的时间似乎也不多了。”她能感觉的到,赵伯伯的精气神正在溃散,再撑七天对他来说只怕已经是极限。
“你想说的应该不是这个吧。”沈弯喝了口雪碧道。
她其实知道芍药想表达的是什么,这几天下来,赵偌对父亲的态度大家都看在眼底。他会帮父亲做任何儿子该做的事,但是却没半点身为亲人该有的温情,很显然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恐怕是连死亡都无法调和,而这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无论芍药怎么旁敲侧击,赵偌都没透露半个字。再问赵父,赵父也只是说自己罪有应得,这些附加在他身上的每一分痛苦他都不冤枉。
他们父子不肯沟通,旁人也没办法。
“人真复杂。”芍药喟叹了一句,这个话题也就到此结束。
和芍药说的那般,赵父的身体状况直下。之前好歹还能说几句话,只一晚上过去话都说不出来,连睁开眼睛都是勉强。赵父大概也知道自己快差不多了,在昏迷前强撑着对儿子道:“让你妈和弟弟来。”
之前那么久没提见他们,现在却提了,这话代表的含义是什么不言而喻。
赵偌手指动了动,然后机械般给母亲去了电话。翌日下午,沈弯就见到了赵偌的母亲和弟弟。
赵偌的母亲见到丈夫表情复杂,而赵偌的弟弟时不时抹着眼泪,会问爸爸在哪。还是小孩子的忘性大,当初在医院那样咬牙切齿涕泪横流,现在也还是什么都过去了。
大概是看出了芍药的好奇,又或者是不愿意儿子背负某些不好的名声。在病房里,赵母说出了儿子冷淡对待丈夫的原因,“他太自私了,去年他妈得了癌症,他舍不得那些医药费,直接放弃了治疗。我婆婆从发病到去世,半个月的时间都不到,人就没了。孩子打小是她老人家带大的,感情最深,到现在都还难以接受这个事。”
芍药没想到赵伯伯会做出这样的事,她也不想指摘什么。不过一边是最亲近的奶奶,一边是血缘相关的父亲,赵偌作为孙子和儿子,在情感上难以释怀她完全能理解。
“真没想到。”私下里,芍药对着沈弯叹了口气。
当天晚上,昏迷了一天一夜的赵父突然醒了过来。他状态出奇的好,蜡黄的脸上也多了一丝血色,说起话来口齿十分清晰,在场人都清楚,这是蜡烛燃尽前的最后一缕光明。
与此同时,鬼差也到了。沈弯同他点头示意后,注意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老妪。他们在赵父的病床边站定,老妪看着赵父枯瘦的模样,眼里满是心疼。
“……我所有的密码都记在日记本上,日记本在床头柜的抽屉里。老家还有一点田地,这个回头你可以找你二大爷,他会告诉你具体是哪里。昊昊年纪还小,以后就辛苦你管教了。以后对你妈好点,她跟着我挺不容易的……”病床上赵父还在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堆锁事,直到最后顿了顿,才道:“我死后,把我葬在你奶奶旁边。我知道你恨我,以后逢年过节还是去烧个香吧,不然会被人骂不孝。”
前面赵偌情绪还算稳定,听到后面眸光忍不住动了动,他仰面吸了吸鼻子,道:“好,我都记住了。只是除了这些,我还是想问您一件事,您对奶奶有没有过愧疚?”说到这,他的声音带了一丝哽咽,“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对不起奶奶,只有您不行。您每天早出晚归,她怕您饿着,天天凌晨起来就给您做吃的;晚上您回来的晚,锅里总会有她热着饭菜;您的衣服破了,她会拿着缝补;您随口说想吃什么,晚上回来就一定会吃的到。她对您掏心掏肺,为什么却要被您这样对待。钱真的就那么重要,比亲情还可贵?”
病床上的赵父被儿子这么一质问,眼里的光渐渐黯去。他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一言不发,眼角泪却溢个不停。
“不是这样的。”病床边老妪没想到孙子会这么质问,她想解释,可一靠近,赵父就察觉到了她的存在,他别过头看着她,愕然道:“妈?”
下一刻,他魂魄离体而出,原本阴阳相隔的母子再次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