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嘴角慢慢抿直，黑亮的眸子紧紧盯着艾娜，问她：“银甲呢？他在哪里？”
第294章 机器33
星月女王的雕像重新伫立在中心街道中央。
巨幅屏幕里播放着十几年前的影像。
存在在机械城民众刻板印象里的荒糜的星月女王, 在剥开层层虚假的外衣后，露出的真实面貌令众人痛惜。
原来当年发生的噩梦是路易斯为夺权策划，他为此残害无数民众的生命, 只为他的人类进化的实验。
而他也尝到了躯体改造的恶果。
在流露出的影像中, 宛若天神降临的巨型机器人使见月小姐转危为安。
它的机械脚掌就像沉重的山脉，所踏之处的机械军沦为齑粉，两道炮口喷射的火焰宛若矫健的游龙, 转瞬间吞噬所有。而那只让路易斯感到骄傲的机械右臂，发射的子弹和巨型机器人发射的子弹比较, 简直像是孩子玩的玩具。
最令人惊讶的，是巨型机器人超越人类科技数百倍的能力。
它只在和路易斯交手的短短几分钟内，就获得了路易斯内置的程序代码，路易斯早已在体内注射过芯片，芯片使他更加强壮, 同样也使他在巨型机器人的面前暴露了致命点，巨型机器人攻陷他的程序, 篡改他的指令，路易斯眼睁睁地看着引以为傲的右臂剥离身体，那些还来不及改造的身体器官同样在断裂……
影像的最后，是巨型机器人以自身为铠甲，遮挡住路易斯自爆带来的危害。
如果没有巨型机器人，路易斯在自爆的同时, 强烈的威力会使得整座机械城都沦为废墟。但是路易斯自爆的结果, 只有那位天神般的机器人被掩埋进废铁堆里。
它的身影短暂地出现机械城, 却永久地停留在机械城所有人的心中。
在见月小姐的默许下, 巨型机器人成为民众的信仰。
他们自发地以机器人的形象建造雕像。
贫民窟得到改造，王室正在规划将此改善为新的居民区, 科技公司不再由巨龙科技垄断，新生的企业增加，民众待遇提高……
机械城不再是压在众人肩上的巨石，而是可以期盼雕琢的美玉，是遥遥的远方可以休憩的避风港。
新任女王忙得不可开交，而对于民众来说，生活的改善使他们有了娱乐的心思，机械城最近流传着无数的流言，有说女王即将挑选王夫，不看重身份，只要能力。
各家各户适龄的男孩子纷纷被重视起来，穿衣打扮，搔首弄姿，在女王可能出现的各种场所做尽出风头的事。然而有明眼人就能发现，无论女王出现在哪里，她身边永远跟着一位面貌凶恶的男人。
“那是王室研究院的机械师！是喻先生的徒弟，据说他和女王是青梅竹马，甘愿为了女王卧薪尝胆，在巨龙科技待了好几年呢！要是他也想要成为王夫的话，那我们这些人还有希望吗？”
“他看女王的眼神那么明显，哪有寸步不离跟着的……”
“不过啊，他又黑又壮，女王肯定不喜欢这样的类型，女王到底是二十来岁的小姑娘，肯定喜欢我这种类型的男生……”
“女王喜欢的是我这样的才对！”
“……”
比起女王婚事，女王妹妹死而复生的消息只流传了几日。
那位记录里年幼死于爆炸的见星小姐，竟然一直生活在贫民窟，据说巨型机器人曾经是见星小姐的保姆。
关于见星小姐是不是真正的见星小姐，有很多人都存在疑问，毕竟谁都想白日做美梦，都在幻想自己才是真正的女王妹妹，在脑海里上演一出真假王妹的戏剧。
那位被羡慕变成凤凰的贫民窟女孩——姜婵抱膝坐在落地窗前，透明的玻璃宛若一道难以跨越的沟壑，遥遥望去，王城四周铸造着小型的机器人铜像，道路上走过数只步伐整齐有致的机器保姆。
“小姐，您的早餐来了。”银色的机器人温柔地问道。
姜婵的眼皮动了动，仿佛被冷风吹颤的烛火，她转头，看向机器人。银色的金属，身体线条流畅，微圆的脑袋，金属眼睛闪现红光，眼睛突然就变得很酸，姜婵偏头，继续看向窗外，闷声闷气地说：“放下。你出去吧，谢谢。”
“为小姐服务是我的荣幸，有需要请您呼唤我。”机器人转身离开。
房门关闭。
只剩姜婵一个人。
姜婵静静地在窗台坐了会儿，走到矮桌旁简单地用完早餐，机器人将餐盘收走。隔壁是明见月特意安排给她的造景室，明见月了解到姜婵的喜好，花重金打造的造景室，她初登王位，即使有曾经的旧人相帮，但每日还是忙得脚不沾地，即使如此，明见月还是能抽出时间陪姜婵。
王室举办过几次宴会，还在市民区举行过活动，姜婵每次都跟在明见月的身边，认识很多朋友，她由机械学院转到皇家学院，她的身份没有任何人知道，在皇家学院的学生只要想要隐瞒身份绝不会有人主动探听。
她每天过得充实、忙碌，脑子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角角落落都被新生活填满，根本没有空隙盛放银甲。
姜婵佩戴上AR眼镜，眼前的视野骤然发生变化，一栋栋破败的高楼凭空而起，乱舞的苍蝇落在垃圾堆，鼻息间充斥着熟悉又难闻的味道，姜婵往前走，铁皮窗挡住她的视野，她在屏幕上敲击两下，铁皮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间窄小的房屋——
陈旧的机器人在厨房忙碌。
它有着最普通最笨拙最过时的样貌，金属躯壳遍布凹痕，手臂连接处时不时地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就仿佛即将断裂的铁链发出垂死的挣扎。它有着红红的眼睛，板正的五官，像座沉默的高山。它的手臂忽然在半空中悬停，然后它的脑袋一卡一卡地抬起来，目光直直对上铁皮窗外的姜婵，机器人的嘴角微微张开，冷硬的机械音泄出：
“小主人，银甲……”
“……喜欢您，请您考虑我做为您的伴侣候选人！”
它说了什么姜婵已经不在乎，她紧紧攥着掌心，短短的指甲盖几乎要嵌进肉里，她眼里含着泪，如同被风雨淋湿浇透的小狗，脑海里那些硬挤进来的新生活统统溃散，和银甲相关的记忆铺天盖地地涌进来，占据她的脑海，挤压她的心脏，姜婵感到血液都开始慢慢地、慢慢地发冷，冷到她浑身颤抖，她快要没有力气了，但她还是紧紧抓住窗框，透过眼镜紧紧盯着那张和银甲一模一样的虚拟的幻影。
“银甲……”
“银甲……”
“银甲……”
声音呜咽。突然，“砰——”姜婵磕倒在地，眼镜从她的脸上飞落，重重跌在地面。
姜婵猛地抬头，陈旧脏污的街道消失，眠宿在垃圾堆旁的醉汉消失，铁皮窗变做绊倒她的椅子，那间散发着温暖亮光的房间消失，连带着银甲，一同消失在她的眼前……
姜婵急忙伸手捞起眼镜，眼镜却已跌碎，她一直按重启键，按到指肚都没了知觉，银甲还是没有出现。
姜婵再也撑不住，这些日子被众人议论的明见星，过着富贵豪华日子的见星小姐，被女王捧在掌心的明珠，在姐姐面前若无其事的妹妹……
都是假的，统统是假的！
她掩藏在躯壳内的心脏在渐渐地冷却，她的皮囊虽然完好，却如同行尸走肉，那是她的银甲，是她自小的依靠，是早已融入她生命的陪伴，她不敢想象没有银甲她会怎么做，可现在她确确实实失去银甲，她感觉自己就要死了。
姜婵紧紧捂住胸口，整个人都趴俯在地面，眼泪断线珠子坠落，砸在地面，很快就积聚成小水洼。
“银甲……”
“银甲……”
“银甲……”
明亮的造景室骤然熄灭，黑暗环境里只有姜婵的抽噎声，她痛到不能自已，失去对环境的感知能力，明明王室的生活更富足，但她却瘦了一圈，瘦削的肩膀颤颤巍巍的，整个人如同被抛弃的幼兽蜷缩着，任由血口撕裂，仿佛有汩汩的血流声，伴随着一阵电流滋滋流过的声音。
“噔——”
造景室灯光大亮，亮如刺目的阳光，姜婵的哭声断开，她茫然地抬眼，就在她抬眼的瞬间，造景室的灯光早已经调节了亮度，姜婵双手撑地，环顾四周，一股强烈的被窥视的感觉再次升起，她的脚底都是麻的，但那股本能的颤意消失后，涌现出没来由的惊喜。
她猛地起身，环顾四周，“银甲？是你吗？银甲，你还在我身边，对吗？”
四周寂静，回应她的，只有微弱的电流滋啦声。
姜婵死咬住唇，问了又问，却没有得到回复，她不甘心，在造景室里翻找起来，她知道造景室里什么都没有，但她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劲，推倒椅子，钻到角落，眼睛因痛哭爆红，红了一片，就在椅子倒地发出爆响的同时，电脑骤然黑机，几秒钟后，电脑屏幕缓缓亮起。
“吱嘎——”
机器人背着光站在门口：“见星小姐，您怎么了？”
第295章 机器34
出现在门口的机器人不是银甲。姜婵眼底的亮光慢慢地暗淡, 然而就在她刚要回答机器人的时候，那只机器人骤然僵硬，嘴里的话变成无意义的机器音, 伴随着机器颤动的嗡鸣, 姜婵皱眉，往后退，抵住桌沿, 眼睁睁看着造景室的门关闭，机器人消失在眼前。
……这是怎么回事？
姜婵不敢冒然离开, 静静待在屋子里思索。
造景室的灯光忽明忽暗，氛围有些恐怖，最令她不适的，是那股若有似无的窥视感，就仿佛有人正躲在暗处, 用眼神剥掉她的外衣，一寸寸地舔舐她的肌肤, 那股由脚底升起的麻意暂时剥夺了她的行动能力，她僵硬地站在电脑旁。
耀眼的红光倏地占据整间造景室。
“……啊！”
姜婵本能地捂住眼睛，但是几秒钟过后，那股红光仍然存在，她默默在心底鼓劲，猛地睁开眼睛, 循着红光的源头看去, 目光直直地对上屏幕——
一朵绚烂夺目的红玫瑰。
画面在瞬间发生变化, 一朵又一朵玫瑰花占据屏幕, 它们尽情绽放，火红的花瓣铺满单调的视野, 就仿佛烈火在燃烧，姜婵的眼睛被烧得通红，她紧紧盯着，生怕错眼就再也看不到，她往前走了几步，屏幕的花增多，再增多，多到仿佛要漫出来，要堆到她的脚底，要铺满她的身体……
这是屏幕出现故障了吗？姜婵第一时间就否定了这个猜测。造景室的设备采用的都是最顶级的配件，况且这是皇家的机器，目前为止，除却银甲根本没有人有能力攻陷王室的密码、操控王室的机器。
可是如果这是银甲弄出来的，那他在哪里，他还好吗，他怎么不来找自己？晶莹泪珠一颗一颗地由她的眼眶掉落，她的眼睛红通通的，像只委屈的兔子，她张张嘴，又怕惊扰到屏幕里那些看起来娇弱的玫瑰花。
“银甲……”
姜婵希望是他，如果不是他，眼前看到的只是她的幻觉，那她宁愿永远都不要醒来。
银甲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毫不夸张地说，若她的世界是灰暗，银甲就是那抹永恒不逝的日光，她本该追随着日光陨落，但她不能让姐姐孤独地留在颓败的急需新生的机械城，她故作坚强，却每日被痛苦拢罩。
“银甲，银甲，银甲……”
耳畔响起滋滋的电流声，姜婵哭着问是银甲吗，屏幕里没有给出任何回答，只是一朵朵的玫瑰花在绽放，绚丽的玫瑰花化作漫天花雨坠落，柔软的花瓣仿佛银甲的掌心，隔着冰凉的屏幕触碰她的脸庞。
姜婵将脸贴住屏幕，呈蜷缩的姿势，哭着闭上眼睛。
姜婵再次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明见月坐在旁边，处理政务，察觉到姜婵的动静，明见月丢下手里的工作，询问道：“哪里不舒服？你终于醒了，想吃点什么，我让保姆端进来。”
姜婵：“……我不饿。”声音有气无力的。
明见月叹口气，俯身摸摸她的额头，“是姐姐没有察觉到你的情绪，银甲对你很重要是吗？”
姜婵的眼睛猛地亮起来，“姐姐，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挣扎着坐起来，牵住明见月的手，满脸都是期盼。
明见月：“星星，不是姐姐故意隐瞒你。银甲当时被毁坏，我们连他的零件都没有找到，后来鲲在废墟里发现了银甲的记忆芯片，我们带回来，想要重新塑造一只机器人，但银甲毕竟是父亲制造的，我们怕做出来的差距太大，目前还在研究中，如果早点告诉你，你会太过期待，到时候反而失望……”
姜婵认真地听着，听到记忆芯片的时候，整颗心脏都提起来，她怕再造出来的机器人不是银甲，只是一具拥有记忆的新机器人，但是那只机器人还没有制造出来，造景室里就出现了玫瑰花，只有银甲能够做到，它就是银甲，银甲还存在着……
姜婵喜极而泣，抱住明见月，明见月抬手，摸摸她的头发，问道：“现在能好好吃饭了吗？”
姜婵：“嗯，姐姐，你让机器保姆进来吧。”
机器保姆的胸前的显示屏播放出最新的菜单，姜婵随便挑选了几样，明见月离开后，她立刻打开所有的电子设备，就连机器保姆也没有让它离开。
她静静地等待着，设备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姜婵试探地喊银甲的名字，还是没有变化。然而就在她即将失望的时候，那只崭新的机器保姆突然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仿佛内部的电路正在燃烧，空气隐隐弥漫着焦灼的气息。
“……银甲？”
机器保姆沉默地站在她的面前，身体内部持续性地发出滋啦的声音，姜婵的声音传到它的感受器，机器人用缓慢且明显故障的声音道：“……见星小姐……请……请问您有什么需求……吗？”
姜婵困惑，围着机器人转了两圈，无论她说什么，机器人只重复刚才说的那句话，姜婵断定它是出现了故障，失望之余，还是免不了期待银甲，她把机器保姆送去维修，生活虽然日复一日，但姜婵明显有了精气神。
明见月以为是她送来的新机器人的缘故，实际上，确实有新机器人的功劳，但也不完全是因为它。
姜婵是后知后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围绕在她身边的机器人总是隔三差五地出现矛盾，就在几天前，有只机器人突然用修建花枝的剪子剪断了它的右臂。
这本来是一只修剪花园的园艺机器人，有两把长长的剪刀，每天早上会把新鲜的花枝送到姜婵的屋子里，机器人的行为是有程序事先设定好的，出错率极低，而这只从机器人中脱颖而出被用于王室花园的机器人，突然剪断它自己的胳膊，其行为不亚于一只按时接种疫苗的温驯的猫咪突然狂犬发作。
起初，姜婵并不在意。但是越来越多的这样的事情发生，就比如明见月新送的这只机器人。
鲲不愧是喻南华的徒弟，他造出的新机器人和银甲高度相似，有些时候，姜婵竟有种银甲就在身边的错觉，但这仅仅是错觉。因为新机器人的行为和很久之前的银甲的行为模式高度相似，银甲内部程序激活后，就变成有他自己独立思维的机器人，这是目前的机械城没有办法达到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