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之下,他们的剑光更为闪烁,金与赤红纠缠不休,刀剑凛凛作响。
他们都是并不懂点到为止的人,但这一次,他们都做到了点到为止,或许是顾及到了过几日便要大婚了,又或者是此刻他们都各自有心事。
谢疾收剑,姿态依然潇洒,只是表情更为冰冷,双眼似浓稠深邃的墨。
随之游也收起剑来,惯常是身子微微前倾,昂着下巴的得意样子。
花瓣纷纷扬扬,他们很平静地看着对方,仿佛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比试罢了。
随之游伸出手来,接住坠落的几片花,对着他笑起来,“师傅,你知道为什么你是我师傅吗?”
谢疾略一思索,道:“是因为那年我点了你么?”
随之游笑起来,“那是你选我当你徒弟啊,不代表是我选了你。”
谢疾走近了几步,“是吗?”
随之游点头,“虽然修仙界向来是只有师傅选徒弟的,但是我这种天才,也不是谁说选我当徒弟我就能认的好吧?”
谢疾笑了下,“是么。”
他又走近一步,低头望她,“所以是为什么?”
随之游将手心的花抬起,递到他面前,“我曾经总觉得师傅很闷很无聊,一心都扑到剑上,一旦出山便是斩妖伏魔。明明一开始,我们相伴几年也曾共同走过许多个冬夏,但总觉得话不投机只能打一场。直到有一日,我去洞府找你,那是正是夏天,花开得太过了。”
她嘴角弯起来,“那么热的天气,那些花开个没完一样,香味浓得要死。师傅应该是刚调息完,从洞府里走出来,在花瓣纷飞中朝我走来。我当时觉得师傅长得很好看,在花下走一遭,比仙人还好看。”
谢疾:“……所以只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随之游:“别插嘴!我要说到关键处了!”
谢疾:“……行。”
随之游见他老老实实闭嘴,笑出声,却可以板着脸开始学谢疾平日的冷脸道:“师傅当时走到我面前,然后突然一转身,施法把那里的花树全砍了,一脸很不爽的样子。”
谢疾:“……想起来了。”
“当时我就觉得,师傅还挺有意思的,长得又好看,当我师傅也不是不行。”随之游说得头头是道,咧着嘴,“毕竟整个修仙界都好喜欢装得什么都可以原谅,什么都装不在意,师傅却连忍一忍花香太浓都不行。男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谢疾没听太明白,却还是没有打断,只是道:“因为真的很难闻。”
他想了下,又补充道:“他们装不在意,是因为他们没本事解决。”
随之游伸手捏谢疾下巴,“对对对,就是这种很拽的样子。”
谢疾不自然伸出手指,按着她的眉心,将她推开一点距离,“没大没小。”
他又道:“那你知道为什么我点你当我的弟子吗?”
随之游:“显然是因为我当时一剑成名,用剑超厉害超帅!这还用说吗?”
谢疾笑起来,话音很平静,“因为我有预感。”
随之游疑惑:“预感什么?”
谢疾却不说话了,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髻,低声道:“看来,应该帮你准备个法宝,能永远固定你的发髻,怎么老是乱糟糟的。”
他话音落下,随之游用力瞪大眼睛,大喊:“万万不可!”
谢疾:“为何?”
随之游:“你想哪天我打架打得缺胳膊少腿满身是血,衣服都破破烂烂了,发髻还是纹丝不动的,不觉得很奇怪吗?”
谢疾:“……”
他想象了下,不仅也觉得好笑。
“都说了这么多啦,所以师傅别这么在意成婚的事情嘛,反正也只是个幌子,成婚了也没什么。”随之游晃着脑袋,道:“因为是我选了师傅的。”
谢疾叹了口气,转身道:“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他并没走动,只是回头望了她一眼,等她走过来时,才慢她几步走在她身后,负手跟上。
玄渊宫谛垣神君要成婚的消息在整个天界都传得沸沸扬扬,更加难以置信的是,这还是天君赐下的婚礼。许多女仙纷纷心碎,也有许多神仙感慨,这天界已经许久没有热闹过了。然而没多久,却又传出消息,这次并不打算大宴天界,而是全权由天君主持。这消息一传出来,许多神仙便了然,恐怕这多少又是一场含了几分敲打意味的赐婚。
今日便是谛垣神君与随之游成婚的日子了,天光尚未大亮,却已是良辰。
清冷的月亮隐约可见轮廓,蜿蜿蜒蜒的红从玄渊宫一路铺陈出去,红得云雾都沾染上粉。红色天灯与灯笼飘摇云雾之中,盛装打扮的神仙童子们提着灯笼到处洒着喜糖。
许多神仙们乘着各式各样的宝架齐聚玄渊宫,一面谈天说笑,一面逗弄着那些年纪尚小的神仙童子们。
仙酿酒的香味随着清风飘摇到天宫每个角落,红色的囍字贴得到处都是,神仙们热闹的说话声也吵得很。
“当啷——”
锣鼓敲响。
巨大响声落下后,天空之上那月亮彻底谢幕,日光大盛。
沉默片刻,紧促的鼓点响起,笙箫丝竹齐鸣,奏乐的小仙们面上都扬起笑意。
八方赤红色剑意从四面八方咻然浮现,发出惊天的声响,遂又化作一顶花轿。
一众穿着玄渊宫墨竹纹样黑袍的弟子们御剑于空中,组成这一次的迎亲队伍,为首之人穿着红色婚服,腰间佩了三柄剑和天君亲赐的玉牌,黑发飘扬。
众神本在欣赏这次迎亲,却等那迎亲队近了,才惊觉在众弟子前迎亲的竟是这次谢疾的成婚对象——随之游。
瞬间,台下一片哗然与议论之声。
而随之游自然也感觉到了他们的非议,内心属实有些尴尬,却还是强撑着冷淡的神色走向花轿迎亲。
这并非是他们有意为之,而是他们真的有点倒霉。
天刚亮的时候,谢疾偷偷来找她,试图再一次让她放平心态,但他那张冷脸看起来比她还慌。于是他们俩人便决定彩排一下,排着排着就到了上花轿的时间了。随之游当时出去洗了把脸,回来发现谢疾人不见了,一问才知道,他穿得太漂亮给那些没见过他的小神当新娘拉上轿了。
最离谱的是,谢疾居然真的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这也是彩排的一环,心安理得在轿子里坐着!
这什么弱智!
随之游硬着头皮走到了花轿前,挑起帘子。
谢疾坐在轿子里,一身红色婚服衬得他面如冠玉,如巍山之松上的清雪。
随之游咬牙:“出来啊。”
谢疾:“等下,为什么这么吵。”
随之游:“因为在成婚。”
谢疾:“不是演习吗?”
随之游:“你他吗先出来,我等等跟你解释。”
谢疾:“怎么我宫里的弟子跟在你后面。”
随之游:“……他们喜欢排队行了吧。”
谢疾恍然大悟,终于起身,和随之游牵住了手。
两人握住手的瞬间,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随之游甚至额头冒汗了,而谢疾也没好多少,如墨的眼眸有一瞬间都是空的。
他们接下来要前往天宫,让天君摆摆架子证婚。
如今锣鼓奏乐不停,天河莲花灯璀璨,众神庆贺声不绝。
随之游与谢疾便手牵着手,步伐僵硬得走在红色丝绸之上,缓缓向天宫方向走去,每到一处便引出一番庆贺词来,神仙童子们便更用力朝着他们扔花与糖果。但他们依旧没能缓解半分尴尬。
他们很少牵手,甚至可以说没有。
在他们最为疏狂与讨厌彼此的时候,他们的手或许握着剑穿过对方的胸膛,或许亲自折断过彼此的肢体。而在他们最为亲近的时候,他们也或许和衣同眠,又或者于餐风露宿中相互依偎。
谢疾或许拎过她的领子,或许隔着袖子攥住过她的手腕,而她或许扯过他的衣袖,或许攀上过他的背。但他们依然没有牵过手。他们能感觉到彼此的手都不算温暖,有薄汗沁出,慢慢的,两人的手居然越握越冰冷,不曾温暖过起来。
等走到天宫之时,他们俩交握的手居然已经汗涔涔了。
随之游微微松了口气,“终于到了。”
谢疾:“确实。”
随之游:“师傅,我突然想起来,你现在是新娘的话,你的红盖头呢?”
谢疾:“……那不是手帕吗?”
随之游:“……那是红盖头!你放哪里了!”
谢疾:“袖子里。”
随之游抬头望了眼不远处的天君,又看了看天宫内的众神,感觉现在从谢疾袖子里掏出红盖头盖到他头上或者是自己头上这种场面有点太丢脸了,遂放弃。
不过天宫里的神倒是很能忍,面对他们这样不伦不类的成婚仪式,居然也没有半点动静,都严肃着脸,唯有天君面上笑眯眯的。
两人于是就这样慢慢走到他们面前。
天君身旁的神喊道:“赐酒。”
随之游又忍不住道:“感觉好像要把我们赐死一样。”
谢疾:“那不是白绫吗?”
随之游:“一般是毒酒白绫二选一,他不给我们选。”
谢疾:“那还是白绫吧,手都是湿透了。”JS?
随之游:“明明是你的手一直冒汗!”
随之游:“水很多啊,男人。”
谢疾:“……看来应该先蒙住你的嘴。”
两人在内心传讯传得有来有回,面上便因此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惹得天君有些不悦地咳嗽了声。
两人望去,却见合卺酒已经呈在他们面前了,澄澈的酒液之中金光斑斓,华彩溢美。
他们拿起酒杯,有些尴尬又有些笨拙地勾着对方的脖颈,喝下酒。
天君说着些无聊的套话,什么从此双身一心,又是什么希望两人同心协力,心怀苍生。天宫内观礼的众神们一言不发,望着他们,这一场竟愈发显得严肃。
天君似乎终于说累了,停了下来,摸了摸胡子喝了杯茶。
他道:“纵然你们都生有些反骨,但在用剑之上无神可出其右,本君其实也不愿如此的。”
天君话音落下的瞬间,天宫门骤然合上,殿内电光轰鸣响起。
随之游脑子里也砰地响了一声,迅速推开谢疾,大喊道:“坏咯!给人瓮中捉鳖了!”
她迅速飞身悬在半空中,抽出剑来做出格挡姿态。
谢疾自然也反应过来,身后赤红剑意迅速激荡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