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在霜垂眸,她回想战场上刚抓住魔修统领,对方就突然殒命,接着元空泽出现,时机实在是太巧。再加上,元彻霆曾说过,魑王灵气唯独不会排斥混垠尊者,必须由元空泽来维持阵心,这件事也格外离奇。
梦境里,魑王在忘川之战爆发当晚,说等元空泽给出交代,再来定夺此事。谁料元彻霆就在那夜被魔修偷袭,致使一触即发的局面彻底失控。
还有他的那一声“释厄仙尊”。
一次还能说是巧合,两次三次都是这样,难免让人心生怀疑。
但她也清楚同伴们不敢妄议的缘由,混垠尊者在四象玖洲威望极高,更是在仙修之中赫赫有名,单靠这些蛛丝马迹想制住对方,实在是立不住脚。
她会接下仙修统领之位,也是想寻找好机会,只是还需一人配合。
*
很快,仙修大军集结完毕,重新驻扎在淮水以南。
万归宗、莲华宗和黎晖殿同时出战,共同选举出新一任仙修统领。此消息如风般飘到北面,没过多久传进魔修营地。
“仙修统领名为释厄仙尊?”白骨老听闻来报,他脸色惊变,回头道,“陛下,这……”
他比魔修更熟知此名号,原因是多年前的传魂入梦。
“嗯。”
相较于白骨老的慌张,当事人反而镇定得多。
斐望淮下意识地伸手,触摸颈间无远弗届,他漆黑睫毛颤动,平静道:“继续探听南面动向,以及新任统领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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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水以南,楚在霜担当新任统领一事,很快在仙修大军里传遍。她和浦荣等人早就熟识,落蔷山谷修士自然没什么意见,主要还需要时间跟四象玖洲修士交流。
最近,元彻霆带着她回顾过往战事,探查淮水以南各处情况,方便她更好地带队备战。
忘川河边一片荒芜,天空中也不见红光。
“上回大战秘境就差点开启,听说魔修近日也集结部队。”元彻霆叹息,“倘若再有战役打响,花镜必然会问世,恐怕为争夺此物,又像当年般血流成河。”
楚在霜:“只要遏制战事,就能避过此劫。”
元彻霆苦笑:“但这又谈何容易。”
楚在霜不言,她心中隐有主意,却无暇实施计划。自从担任统领后,她身边总会环绕数人,元彻霆更是常伴左右,似乎唯恐她被敌方斩首,致使仙修大军士气颓丧。
元空泽已经在宗门内养伤,再有一名仙修统领倒下,对南面会是不小打击。
她心知元彻霆好意,无奈实在盯得太紧,甚至逼她来到淮水。只可惜,淮水对岸空空荡荡,早看不见任何魔修,依旧没有传信机会。
河水潺潺流动,北面如笼盖雾气,看不清魔修的营地。风声掠过,草木摇晃,唯有泥土里还残留前段时间的暗红血迹。
楚在霜:“元宗主,您那日曾经提及,在淮水边被魔修偷袭,记得对方身手如何么?”
元彻霆:“那晚距离较远,对方从北面来,我也只记住对方魔气。”
她沉吟片刻,试探道:“说起来,您跟混垠尊者有没有交过手?”
“我们以前经常切磋,那时殊桃还来看,后来等战事爆发,就顾不上这些了。”元彻霆怀念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没什么,只是那天听尊者聊起我爹娘,便有些好奇他对魔修态度。”楚在霜笑道,“仙魔大战后,尊者愿意回到四象玖洲,还曾跟魔修们共治此地,想必最初对仙魔之分并不在乎?”
如果元空泽早早布局,或许从他选择四象玖洲时,心中就已经有所计划。
“确实,尊者向来对仙修和魔修一视同仁。”元彻霆道,“当年,宗门不同意我跟殊桃结为仙侣,顾忌她兄长的身份,也是尊者力排众议,帮我们来解决此事。”
他捏着桃木牌,无奈道:“正因如此,殊桃殒命后,尊者还提出去北面交涉,谁料后续会这样……”
楚在霜若有所思,不料还有这一茬,难怪元彻霆如此信任对方,从未怀疑过元空泽身份。
从明面上看,元空泽在仙修中形象完美,不但是经历过仙魔大战的元老,战后一手开辟四象玖洲南边属地,还在忘川之战爆发后,抵御北面的魔修多年。他负伤却为仙修恢复灵气,又丝毫不计较门派出身,推选楚在霜为新统领,可谓行事磊落、光风霁月。
元彻霆都曾被诟病入魔,被视为挑起忘川之战的人,还由于仇视魔修而灵气不稳。元空泽却挑不出一丝毛病,过去就没展现对魔修仇恨,现在又以退为进躲在后面,极难抓住把柄。
而她要想引出此人,必须用他最需要的饵。
楚在霜仰头望天,万花秘境缝隙早不见踪影,天色逐渐暗下,如有雾霭弥漫。一轮明月高悬在空中,在层层雾气里半遮半掩,显得巨大而丰盈,如同明澄澄的玉盘。
楚在霜疑道:“这是月亮?这时辰就出来了?”
元彻霆闻言,他抬眼望去,感慨道:“居然是今日。”
楚在霜面露不解。
“最近忙于战事,竟忘记了节日,也是门里无人庆祝的缘故。”元彻霆解释,“你是外来修士,可能不太清楚,当地在月圆时常有盛会,只是淮水两岸战火不熄,连我都不记得此事了。”
她一怔:“吞月夜?”
“没想到你知道。”元彻霆颇感意外,“你们来时应该见过,路边门户挂着绳结,这也算是四象玖洲最大的佳节之一。”
楚在霜心中一跳,想起怀中的绳结。据说,这是月圆夜的邀约,却没想到会在今天。
然而,她在河边徘徊许久,依然迟迟不见人影,更没合适时机溜走。
“回去吧。”元彻霆道,“地形探查得差不多,虽说此处魔修较少,但也容易遭遇埋伏。”
“……好。”
楚在霜不知斐望淮具体位置,传送魔修营地也无从找起,而她回万归宗就被仙修包围。宗门跟小镇房间不同,背地里藏有元空泽,斐望淮闯入不亚于自投罗网,两人想要送信也更加棘手。
她内心焦灼却面上不显,没继续逗留下去,跟随元彻霆离开,避免打草惊蛇、让人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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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归宗,元彻霆回来以后,难得不再跟着楚在霜,反而提出想暂离片刻。这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要知道他向来重视战事,一天都没有休息的时候。
“尊者见谅,元宗主是去殊桃仙子旧居小坐。”旁边人目送元彻霆离去的方向,婉言道,“应该是刚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楚在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月圆佳节在四象玖洲极为重要,元彻霆和殊桃仙子本能结为仙侣,可惜造化弄人、阴阳两隔。
她当然不介意元彻霆离开,甚至心里面是求之不得,无奈现在回到仙修营地,独自出去显得离奇扎眼,只能先挥退旁人返回屋里。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空中月亮也越来越圆,恨不得要化为照亮世间的太阳。偌大的月影像点燃白昼,肆无忌惮地挥洒柔辉,铺洒在整片四象玖洲。
屋外,莲华宗修士仰望月色,同样被惊人美景镇住。
秦欢:“没想到这里还有此等景色……”
楚并晓左右环顾,问道:“怎么不见霜儿?”
苏红栗:“说是跟元宗主奔波一天,探查淮水两岸的地形,现在回屋休息了。”
李荆芥:“那她岂不是要错过这幕?”
*
屋内,楚在霜趴在窗口赏月,脑海里涌现粼粼波涛。那是她在梦境中目睹的吞月夜,只可惜当时能用他的视角看见,现在却迟迟见不到赴约的人。
五彩绳结是月圆邀约,但不论她敞开窗扉,又或是紧闭上门户,都没看到斐望淮出现。
虽然她早就猜到,躲开九叶的混垠尊者,潜入万归宗较为困难,但此事当真板上钉钉,心里还是隐现失落。既有暂时无法交流计划的挫败,又有一种会错他意图的不满。
她以为他说的“下次”是月圆夜,现在看来好像是她产生误解。
楚在霜握着五彩绳结,用指腹捻着艳丽丝线,以此来平复内心的情绪。她在窗边盯着月亮许久,直到眼睛略微有些发酸,这才将窗扉轻轻地关上,打算在屋里小憩一会儿。
或许是吞月夜辉光过盛,她闭眼后觉得眼前有片白影,那是挥之不去的月色,升腾起一点朦胧睡意。这对修士来说极为少见,毕竟高修不知疲倦,更不需要夜里睡眠,一般打坐就能恢复。
偏偏她在今夜入梦了。
这是她的梦境,远方山石格外熟悉,空中似有云雾浮岛。不是万归宗,不是四象玖洲,而是回到琼莲十二岛。
楚在霜很少做梦,不懂自己缘何思乡,连忙四下观察一番,发现这里是孤星山。
夜色浓浓,山石嶙峋。礁石边,月华满天,水声飞溅,耳畔有哗哗瀑布在响,身侧环绕清澈潭水,跟记忆里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是,她没有藏匿在巨石后,反而浸泡在水潭之中。
清辉寒夜,流水微凉。
白色里衣都被浸润,衣袖湿漉漉的,黏附在胳膊上。楚在霜略感不适,她顺势就挥动手臂,想要甩掉身上的水,却恰好撞上身后温热身躯,接着有人轻轻扣住她手腕。
梦境让无我剑失效,以至于感知都消失。
不知何时,瀑布之下出现另一人,悄无声息立于她身后。
他们相隔缱绻清波,由于这冒失的动作,几乎要依偎在一起,甚至透过衣料感受彼此体温,像是在寒水中彼此相触的暖玉。
她认出那只手,猜到来者是谁。
没准魅族都是这般神出鬼没又不讲理,不但私闯他人梦境,还极喜欢倒打一耙。
楚在霜还来不及回头查看,便听他既好气又好笑道:
“我确实没想到,你印象最深的月圆夜,居然会是这一天。”
第一百一十一章
魅族可以依靠梦境传信。斐望淮不好潜入仙修大军阵营,便用治疗她时残留的魂火入梦。
两人当年在塔底遇到日晟尊者,为她重塑道心时灵气互融,梦境自然而然就共通,只是他第一次进入她梦境,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莲华宗的孤星山,并非她常来的地方,倒是他的秘密据点。他潜伏莲华宗时,由于魅族血脉会随圆月觉醒,特意在杳无人烟的后山瀑布躲过此劫,依靠冰冷刺骨的流水来压抑躁动。
此处连同门都不知道,他却不知她何时来过。
楚在霜回过头来,果然看到斐望淮。
他湿润的墨发披散,脸上沾染清亮水液,身上白衣早被瀑布冲透,露出流畅柔韧的肌肉线条。水雾环绕,淋淋漓漓,如同危险又昳丽的精怪,一不留神就要被他吸取神魂。
当年月色下惊鸿一瞥,跟眼前景象别无二致。
明明一整天盼望传信,无奈碰面的地点不对,连交谈语气开始变味。
她被他握住手腕,又见他衣衫湿透,眼神莫名发飘,不知该落何处:“什么意思?”
“入梦只能选择你记忆里去过的地方。”他眼眸漆黑,睫毛落满晶莹,慢条斯理道,“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来过这里。”
“莲峰山那么大,我想去哪儿去哪儿,来这里有什么不行?”楚在霜道,“你擅自闯入别人的梦,怎么有理由先指责我?”
没准是知道在她的梦境,没准是确认他并非真人,仅仅是贸然进来的神魂。她的胆子猛然间就变大,准备死不承认过往罪行,坚持声称来此是个巧合。
“口气还挺霸道。”斐望淮被她气笑,不禁出言质疑,“莲峰山那么多地方,偏偏这里印象最深?”
“没错,这是我的梦境,我想去哪里都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微抬下巴,抑扬顿挫道,“你管不着——”
或许是熟悉环境让她放松,她又露出莲峰山上讨打模样,总装得善良无辜,将人气得牙痒痒。
她没暴露仙魔之气前,他就应该看出来的,她有一丁点坏,谈不上多恶劣,却总用在他身上,就像塔底的作弄,又如梦见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