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因为当年的事记恨!”叔叔张路清指着朱兰:“你不要再来闹了!你把书店闹过来我哥也不会…”老实人生气手抖嘴抖,一张脸涨红。
“我撕烂你的嘴!你敢这么说我!”朱兰被张路清惹火了,起身拿书砸他。
一本本书落到张路清身上,他不还手,企图动手控制住朱兰,让她别再发疯。好好的线装书,经过一扯一扔一落,破了。
张晨星心疼了。在她书案的后面立着一根包铁的粗棍,伸手就能够到,但之前警察叔叔对她说要她冷静。颤抖着手拿出电话,直接打给派出所:“您好,我是上次报案的...”朱兰一步窜过来抢她手机:“你又想报警是吧?你报警你报警!”巴掌拍在张晨星后背上啪啪作响,再有一巴掌就要挥到她脸上,张晨星一把攥着朱兰的手:“你跟警察说!”
张晨星沉声怒喝,眼底渐有狠意,朱兰愣了一秒又发疯。
“警察才不管你破事!”朱兰伸腿踢张晨星,张晨星头脑里的血腥画面突然炸开,眼里最后那点理智消失了,手探到桌后去拎那铁棍子,棍子刚探头,就看到朱兰就被人拦腰抱起在地上旋了一圈。
朱兰愣住了,一时之间忘记了挣扎,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扔到书店外。梁暮满脸杀气,对朱兰怒喝:“法治社会!岂容你动手!”
朱兰终于反应过来,指着梁暮:“你哪个小畜生!尊老…”梁暮又一步上前将奋力起身的朱兰按到地上:“你他妈好好说话!听见了吗!”
“呸!别人的家事要你管?你是哪根葱?”朱兰嚷嚷一声后躺回地上捂着自己的腰:“我骨折了,我要去医院。你踢我打我邻里们都看着的。”刚刚的盛气凌人突然不见,眼泪鼻涕齐齐下来:“太欺负人了,连老人家都打!”
朱兰哪里是老人家,不过47岁,加之保养得宜、又有老天赏的底子在,这一哭就有演戏的嫌疑。
渐有游客聚上来,来看这一出人间闹剧。
梁暮本就是个混不吝,看到朱兰在地上撒泼打滚,对拿着摄像机的萧子鹏说:“你来,你给我拍她。”转身走进去,走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张晨星身边弯腰扯出那根棍子小声问她:“这根是吧?用这根打死她?那你等着。”
“帮你出了这口恶气。”
拎着棍子跑出去的梁暮是彻头彻尾的凶徒,棍子刚举起来朱兰就弹跳起来,指着张路清破口大骂:“你死了吗?站在那看你老婆挨打!”
梁暮掂着棍子:“我今天要是不打你,都枉你讹我这一通!”
作势挥出一棒,他心里气得要死,手里却还是有准,擦着朱兰衣服,连她皮肉都没碰到。后者已经被吓死了,躲在了张路清身后。
张路清也不知怎的,心里觉得有一点痛快,又觉得梁暮那一棒太轻,就该狠狠打在朱兰腰上,让她以后瘫在床上。
游客看到有人撒泼而有人面无所惧,孰是孰非清清楚楚,再看朱兰就有点轻蔑,甚至希望梁暮的棍子能狠狠落下去,替大家教育这碰瓷捣蛋的人!
萧子鹏更会烘托气氛,绕到张路清身后将镜头怼到朱兰脸上:“来,我们记录一下悍妇的嘴脸。”
“我们采访呢,来,说一下你刚刚为什么在店里打一个年轻姑娘?”萧子鹏嬉笑怒骂:“年纪大了了不起,打别人别人不敢还手、骂别人别人不敢还口,张嘴就胡说,还别人的书店是你家的。”
“让你拿证据呢!证据呢?有吗?”
“我还说这位游客美女是我老婆呢!是吗?”
“这条街都是我家的呢!我有那本事吗?”
路人哄笑出声,被这说单人惯口的小伙子逗笑了。
朱兰一张脸胀成猪肝色,恨恨看一眼窗内的张晨星,推搡着张路清走了。
梁暮又执棍追上去:“你下次再来试试!”看人狼狈窜逃,心里也并不觉得爽快。低头看那根铁棍,棍子被盘磨得圆润,大概可以窥见一个无助的姑娘不知多少黑夜抱着它入睡。他不说话,萧子鹏只能收场,对着围观人等鞠躬:“打扰大家游玩雅兴了!可以散了!”
“这是???书店?好像是一家二手老书店,进去看看。”有人提议。
梁暮几步过去挡在门口:“抱歉,暂不营业。”无论如何不放人进去,里面地上是被打翻的书,还有一个坐在那不声不响的店主。
希望帮张晨星葆有体面。
梁暮目送游客离去,走进去,关上店门,收拾地上的书。这些书梁暮认识,是上一次张晨星批量买来的旧书,她着实打理了有一阵子,最后放在书架外面,别人一眼就能看到。有两本书的书皮被扯掉了,书页满是伤痕。
慢慢把书页尽量抚平,但破了就是破了。这么多好书真要交给那个人,转眼就变成废纸了。那人想拿这些书去变卖,还不如直接要了张晨星的命。
张晨星看窗外墙上站着两只跳着追逐的鸟,逐得高兴的时候,一只扑腾着翅膀蹭地飞起来,飞向广阔天地。张晨星也想像鸟儿一样,有一双翅膀,自在一点,悠闲一点。
梁暮把两本书放到书桌上,扯回她视线。张晨星看着那些书一阵心疼,可惜了。朱兰一年来两次,上半年一次,下半年一次,她明知道没有结果,却还是要闹。用她的话说,她只要想起来就闹。打牌的时候也要把大话说出去,我们在巷子里有房子、还有书店,那里面的书值钱着呢!
“下次不用你帮忙。”张晨星看着梁暮:“你要是看见了,你就躲远点。跟她争不出道理,到头来别人还要说你没教养,欺负弱小。”
“那你自己倒是动手啊,巴掌拍在你后背你一点反应没有。你是木头?萧子鹏说你天天端着一副随时要打人的架势,怎么了?碰到事怂了?”梁暮切了声:“我看你也不是随便被人欺负的人啊?”
低头看到张晨星脖子上被指甲挠出一道伤口,眸色一沉:“酒精有吗?”
“没有了。”
“你要是没事儿就挨打,那你最好备一点。”梁暮说完转身走了,再回来的时候拎着酒精和棉签,而张晨星已经埋首去处理那些书。
梁暮没见过哪个人像如今的张晨星一样处理情绪这么快,快到好像刚刚发生的事是错觉。把酒精和棉签放到桌上:“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去赚钱糊口了。”
“怎么赚钱?”张晨星突然问,抬起脸来看他,眼睛里倒也不是兴趣,是感谢,梁暮接收到了。
“接了单婚庆生意,拍求婚视频。这个我非常专业。”
可以说是得心应手了。梁暮在心里自嘲。他没有那么多所谓的要求,比如什么样的工作有格调、什么样的工作值得,在他看来,这些都一样。
萧子朋推开窗,身子探进来,肩膀上架着机器,拍拍梁暮,再拍拍张晨星,两个人都敛着情绪,看起来像默片。玩够了终于开口:“走吧梁导,客户催了。”
“你会给我打电话吧?”梁暮离开前问张晨星:“会吗?”
“不会。”
“也对,答应写信都不写呢!”梁暮跟张晨星拌嘴:“玩失踪可是一把好手。”
长腿迈出门槛,揪了朵墙脚野花,经过窗子的时候顺手丢到张晨星书桌上。
野花带着一点幽香,最配古城的晴好天气。
等张晨星反应过来,梁暮已经走到巷口,只留一个倔强背影。
第13章 3031天
张晨星没想到梁暮又折返回来,在她将手里书的书页抚平、准备找替换纸张的时候,他的手按在书上。
张晨星抬头看到梁暮眼里怒火中烧:“他们经常来吗?”
“谁们?”
“刚刚两个,你的亲戚。”
“不常来。”张晨星渐渐掌握了规律,朱兰不会每天想起她,一般来的时候是手头紧又或者在哪里看到她。而闹的手段也单一,无非是辱骂、指责、空口无凭的索要,她只要不破坏书籍,张晨星就能忍她。朱兰知道闹是闹不来的,但不定哪一天张晨星挺不下去了,也消失在世界上,那她就赢了。朱兰对张晨星像是有什么杀父之仇,有莫名的恨意。
“还有别人吗?”
“别人?”
“别的欺负你的人。”
“没了。”张晨星移开梁暮的手,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姿态倔强,摆明了不想多说,梁暮知道。也因此生气。
他甚至自己都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气成这样。
“我问你呢!还有别人吗?”
“没有。跟你没关系。”
“你就会跟我使横!”梁暮脸被气红,捏死张晨星的心都有了。一双眼冒着火,跟张晨星冷静的目光对峙。火焰一点点矮了下去,张晨星抽了抽书:“你不是着急?”
张晨星从小就知道梁暮正直,却也意外他对今天的事如此上心,毕竟他们之间八年未见。八年,再熟的人都会变得陌生,何况他们本就匆匆数面。
梁暮走的时候带着那么一点迟疑,站在窗外跟她说话:“你确定你一个人可以?”
“我可以。”
张晨星察觉到梁暮的担心,对他笑笑:“真的。”
“如果你想找人聊聊,随时找我。”
梁暮觉得张晨星的心里应该装了很多话,他不是救世主,他救不了任何人。但他愿意像一个真正的朋友一样,像当年一样,坐在她身边听她说话。
可那一定很难。就像此刻,一个坐在屋内,一个站在窗外,明明只是一扇窗,却是各自成长的悠长岁月。
梁暮那天心情很不好,撒泼胡闹的朱兰和沉默不言的张晨星在他心里豁出了一道口子。张晨星的人生充满着悲壮惨烈的情绪,但他不能把这些情绪搬到屏幕上,那太残忍了。他在结束拍摄后坐在河边给制片人老胡打了一个电话:“上次说的下一个纪录片,换题材。”
“非常好,美食?”制片人老胡听起来挺高兴。梁暮看了萧子鹏一眼,应该是他大嘴巴跟老胡说了张晨星的事。
“换人。”
“那就换,如期交付就行。把审片和宣发时间都留出来。”老胡长长吸了一口气,应该是猛吸了一口烟:“什么他妈理想不理想的,先吃饱饭再说吧!”
梁暮知道老胡的脾气,他是商人,他要赚钱,他不允许自己做的片子赔钱。
夕阳沉下去,世界变暗。
挂断电话后,梁暮和萧子鹏都不说话。炊烟渐起,老人推着装满鲜花的独轮车从他们身边经过,怎么看都像一部文艺片。
读书的时候谈理想,年少轻狂的梁暮说:“我要拍出能改变人意识形态的片子,比如纪录片。”
“往大了说,我要改变一些现状。”
“至于改变什么现状,我希望别人看到我的片子能感觉到希望和幸福。如果感觉不到幸福,那有顿悟也行。总之要深刻。”
到底是年轻人,老师闻言轻笑一声,对此并不做评价。所谓理想,总要放到现实里去碰撞一番。碰壁了,理想死了,人没准能活得更好。姑且称它为文艺界的“生存乱象”。
“所以你接近张晨星,真是为了下一部片子拍她?”萧子鹏恍然大悟一样:“我就说么,你不至于为了一段空洞的友情天天去她书店里遭白眼。”
萧子朋觉得奇怪,梁暮跟张晨星之间肯定是有点什么的,至于有什么,他说不清。那时梁暮说要创业,萧子朋兴高采烈在北京看了很多孵化器,结果梁暮消失几天后说他要来这座古城。
梁暮懒得搭理萧子鹏,心里被压了一块石头一样透不过气:“有烟吗?”
“你不是说抽烟的都是傻逼?”萧子鹏从包里摸出一盒:“别跟我媳妇说啊,我一盒抽俩月,需要提神的时候才抽。”
“嗯。”梁暮接过烟叼着,微微偏过头让萧子鹏帮他点烟。打火机光亮照着他的脸,夜幕之下刀锋轮廓。看起来不像有好心肠的人。
梁暮抽了口烟,辛辣入喉,咳了一声,当即拿出来摁灭:“这东西你也抽得下去,直接灌辣椒油得了!”把烟丢进垃圾桶,丢下萧子鹏走了。
梁暮不想回去。
他和萧子鹏租了一个四居室,两人各自住一间卧室,其余全是电脑和设备,夜深人静的时候能听到电流声。也不过是一个停留之所,梁暮甚至不愿意在装修上花信息,租来时候什么样,现在什么样,无非是多了两个人和若干设备。老胡跟一个大电影宣发来过一次,还嘲笑他们:“这就是你们说的极简工业风?这不就是穷吗?”
梁暮觉得自己有点不识好歹。那么大的屋子,房东求着他租,他却不爱回去。张晨星那家书店,被人觊觎闹事,她还要拼命守着。她坐在那张书桌前的姿态那么决绝,好像在说你想要这家书店?等我死了吧。
一家书店而已,张晨星却准备为它拼命。
张晨星不念过往、不谈未来、对当下也绝口不提。她好像程予秋养的昙花,几乎从不开花,开花也只是短暂一瞬。
梁暮走回书店,看到墙外立着一个梯子,估计又是那个缺心眼???的周茉翻墙了。翻墙留梯子,也不怕别人翻进去,这周茉真够蠢的。
里面只有周茉一个人在讲话,梁暮听她啐了一口:“杀千刀的朱兰,隔断时间就来闹一次,也不怕断子绝孙!”
“哦,不对,已经断子绝孙了。”周茉讲完这句意识到自己骂得太狠了,朱兰再不是东西,她也不能逮着人短处骂,于是闭了嘴坐在那生气。
“朱兰肯定又在牌桌上吹牛了。我妈说前段时间在永利巷碰见她,人家揪着她衣服要钱。”周茉说:“她还来我们银行说要做抵押贷款,把书店抵押出去。”
“书店是她的吗她就抵押!”
“我让我同事把她赶走了。”
“她就是自己过不好,也不想让别人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