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肆没回。
言柚再接再厉:你有没有尝试过豆腐脑配油条?不吃后悔一辈子哦。
程肆终于回复:知道了,爱操心的小朋友。
言柚盯着小朋友那三个字看了又看。
轻哼出一声。
没过几秒,程肆又发来一条:下楼了。好好上课,别玩手机。
知道他这是下楼买早餐去了,言柚弯弯眼睛笑起来。刚想再回复一个好字,胸前凑过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闻小缘幽幽地问:“和谁聊天呢?”
言柚方才太沉浸,没来得记收回手机,被闻小缘看个正着。
她指指问:“这人谁?”
刚问完一截粉笔画着最美的抛物线迎面而来,直直砸在闻小缘脑门上。
“哎呦!”闻小缘捂着脑门呼痛。
讲台上班主任一脸严肃:“干啥呢闻小缘,好好听课,脑袋凑你同桌那儿是你自己没书咋地?”
闻小缘不敢再放肆,手伸到课桌底下去悄悄掐了言柚好几下,恶狠狠道:“下课找你算账!”
铃声一响,班主任厉峰合上书往胳膊里一夹。
“再占用大家两分钟说个事哈……都别吵,正事……估计你们都知道了,家长会安排在周日,原则还是一样哈,必须都来,不能来的自己来办公室给我说原因。高二了,和高一不一样了,都给我重视起来……咱校长今年去了趟外面学习,回来天天把家校共育四个字放例会上强调。这一次家长会必须全到,都回去给我通知到,当个正事儿看……”
叹息声四起,厉峰拍桌子大喊:“班长,统计一下,周三前谁家长不能参会亲自到我面前来说。”
通知完一场,十分钟的课间占去了一半。
闻小缘拉着言柚去厕所,在路上就忍不住逼供:”快说!和谁发短信呢?!”
言柚揉揉耳朵,半晌吞吞吐吐承认:“一个哥哥啊。”
闻小缘敏锐地闻到了不对劲的气息,盯犯人一样瞧着言柚。
言柚小声:“上次和你说过。”
路过二班走廊,有人打招呼:“嗨言柚。”
两人也招呼回去:“哈喽。”
林一丞长相白净,是位清秀少年,言柚与他相熟也是因为二人常是第一考场前二钉子户,考前考后都会聊几句。
“考试加油。”林一丞笑着和她说:“尤其语文。”
闻小缘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尤其盯着林一丞看了又看。
言柚也同样开玩笑回:“争取不给我们老郭丢人。”
课间没剩多少时间,两人走远。
闻小缘拐弯去厕所时嗨回了次头,嘀咕道:“你什么时候和林一丞这么熟了?”意识到自己跑题,又赶紧拉回来,“一个哥哥……我想起来了!你生日那天见到的帅逼,对人家一见……”
言柚赶紧捂住这位祖宗的嘴巴,“你小声点啊。”
“Sorry,一时没控制住我寄几。”闻小缘:“几天不见,你效率这么高?这就搞到手了?”
言柚:“……”
倒也没那么快。
暗恋呢,搞什么搞。
言柚摇摇头,和她说:“我这是马上要经历完整的青春了。”
放学回家,今天郑蓉丽和言为强这个点居然都到了家。
言为强在给言雨轩辅导作业,瞧见言柚回来简直像看到了救星,“来,给你弟讲讲题,这爸也都不会。现在小学生的作业真难。”
言柚应声,在沙发上坐下。
言雨轩这时候还算听话,只是贪玩,讲一两道就跑神想去看电视玩游戏。郑蓉丽饭做好的时间,言雨雯也到家了。
进门第一句话就说:“爸,我们这周日开家长会,你和我妈谁去?”
郑蓉丽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让你爸去。”
言为强闻言道:“行,爸去给你开,刚好礼拜天调休。”
言柚张了张嘴:“妈,我这周日也要开家长会,你……”
“也是周日?”郑蓉丽眉间川字愈深,“你弟那天有补习班,我得去送他。没时间。你成绩又不叫人操心,让你爸给班主任打个电话说一声,就说都没时间,行吧……你和你姐都一个学校,你爸又不能一个人掰两半使,明年雯雯毕业了你爸就能去给你开了……来都吃饭了。轩轩,别玩了,赶紧过来。”
虽然早猜到最后的结果,言柚还是很难过。
去年的时候说高二比高一重要,所以他们去参加的是言雨雯的家长会;今年是高三比高二重要;再前年,说的是这学期给你姐开下学期换你。
但这个轮换从来没有轮到过。
她的爸妈从来没有时间给她开家长会。
不是哪个年级更重要,是她不重要。
晚饭结束,房间里唯一一张桌子言雨雯把自己的书摆得满满当当,言柚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抱着书包出门。
客厅里言为强看见,问:“柚柚,去哪啊?”
言柚说:“我去沈奶奶那里写作业。”
想来又是唯一的书桌全被大女儿占了,言为强没说什么,想了想道:“家长会的事,要不爸打个电话问问你爷爷有没有时间,让他帮你去一趟?”
言国华七十好几了,轻微耳背,就算听得清楚,老师说什么估计也完全不了解,让老人家在教室里坐两三小时简直受累。言柚摇摇头:“不用了爸,我去写作业了,晚点回来。”
言柚轻轻关上门,舒出口气,整理好所有情绪,下楼梯的脚步轻快了许多。
一路跑到颜如玉,竟然刚好撞到从里面出来的程肆。
言柚在离他一米处刹住车。
程肆下午坐了太久没活动,刚被运动爱好者沈屏玉叨叨得不耐烦了,刚出门准备透气。
言柚拍拍胸脯平息气息。
程肆看了她一眼,忽然问:“怎么了,看上去这么不开心。”
言柚愣了下,什么都还没说,却见程肆垂眼看着她,问:“这次又受什么委屈了?”
言柚一瞬间觉得好酸。
心口酸,鼻子酸,眼睛也酸。
没有人问的时候她什么都能忍住,什么都能憋着不说,可是精心织好的面具被这人一句话就撕开了伪装,情绪就像是开了闸的水,奔涌而出。
她梗着嗓子说:“没有人给我开家长会。”
小姑娘仰着细白的脖颈,眼尾被憋得发红,眼泪要流不流全锁在眼眶中,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
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程肆忽然觉得烦躁。
哭了更难哄了。
他伸手,从大衣兜里摸出包纸巾,
言柚本也没想着哭,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程肆那句话问出来,眼泪就好像被打开了开关。
从来没有人问她受什么委屈了。
她低着头,觉得丢人,她不想在他面前哭。抬手要揉眼睛时,袖子却被人扯住。
言柚被人揪着一点袖子拉进了颜如玉。
门口的灯是暖黄色的,打在人身上,好像真的能让冬天变暖。
眼睑下贴过来一张纸巾,程肆捏着边缘,一点点蹭去小姑娘眼角水光。
他似是叹了口气。
“出息。”
“不是喊我声哥哥,我给你去开。不哭了,嗯?”
第十六章 黏乎乎的。【三更】……
言柚哭声一秒止住, 忍不住问他:“真的吗?”
“真。”程肆说:“还能骗小朋友不成。”
言柚从他手里接过那纸巾,沾掉眼泪, 小声说:“我十七了,不是小朋友。”
她自己心底转变了心态,所以对这样的称呼格外敏感。
“怎么不是。”程肆手抄回兜里,“十七岁的小朋友,我和你隔了二点三三条代沟了。”
面前这还是个一哭就双眼通红的小朋友,他垂眸看了会儿,忽然又蹙起眉,问:“我们以前真的见过?”
言柚早已知道他对当年那一面忘得干干净净,没想到此时却又听到这么句话。
她仰着脖子, 在灯下看他。
因着这动作, 程肆也将小姑娘的哭红的双眼看得更清楚了。
他闭了闭眼, 忽然将这张哭脸与久远的回忆中某个小女孩对应起来。
言柚声音轻得像一团云, 藏了无穷无尽的期待:“你想起我了吗?”
男人眼底的情绪一瞬间浓重得如同不见底的深渊,只消一瞬又全部散去。
七岁的小女孩稚嫩得像个粉团子, 和十年后面前这个抽条了的少女相比,确实变化很大, 但那双眼睛一哭还是这么红。
梁令与言为信同死于一场沉船事故, 十年前的深秋十一月黑夜, 殡仪馆落了一地的枯叶无人扫,他们都在那一日失去了最亲的亲人。
好像从此以后就把这世界给他们的最后一点爱,都失去了。
而面前这个小姑娘,或许本不会变成小可怜的。
来江城之前, 程肆见过一次当年与梁令同行调研的老教授,那位老教授回忆说,那位和梁教授一同遇难的年轻人, 是为了救她。
许是同乡之情,梁令曾特地和那位年轻人聊过一次天,也正是这场同乡情,言为信才会在当年的意外中,义无反顾地去救人。
可结果并不好,说到底,言为信是为救梁令而死,至今尸体都未打捞出来,或许埋入大海,或许被鱼虾吞入腹中。江城的郊外,葬着的只是一处衣冠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