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成想看别人吃饭还能下饭,到最后程肆面前那一整碗竟然也全被她吃光了。
吃饱后言柚提着给沈屏玉的那份站路边等,程肆则去开车。
张桂美下了班骑车路过,瞧见了人,“柚柚?”
女人捏把刹车在她旁边停下,冲店里吆喝:“老周,来碗馄饨带走。”
“你怎么在这嘞?”张桂美目光转回言柚身上,“今天不回家做饭?哦……婶婶都忘了,你妈今天下班早,这个点估计都做好了是不?”
言柚笑着“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明显是没有攀谈的意思。
程肆车开过来,停在路边七八米外。
言柚手指轻轻蹭了下裤边,张桂美在跟前,她也不好现在直接上车。否则明天就能被添油加醋传遍整条七里巷子。
驾驶座上的人降下车窗,往这边扫了一眼。
是等她上车的意思。
此时张桂美却望着言柚说:“张婶有时候可真是羡慕你妈啊,有你这么乖一个女儿,十几岁就能天天给家里做饭,你爸妈下了班就等吃就行。听你妈说你天天放了学回家还知道扫地拖地,眼里能看见活。”
张桂美:“她还说你姐比你大,这一点都一点都比不上你,一点活都不干不说,成天还要吃这个要吃那个的。你小航哥上高中那会儿和你姐一模一样!唉,这巷子里就没有比你懂事的,你妈是真有福气啊,。”
言柚紧抿着唇,还给张桂美一个难看至极的笑。
她从来不喜欢被人夸懂事。
却偏偏这巷子里所有人见了都要说一句乖巧懂事。
她的父母把偏爱摆明了放在台面上,她就像一个寄人篱下的狗尾巴草。
谁不想当被宠爱的小孩,谁又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懂事”?
明明我也是你们的女儿。
“哎桂美,你的馄饨做好咯。”
“好嘞好嘞,给你钱。”张桂美重新骑上车,没一会儿就远了。
言柚在原地多站了几秒,才抬脚朝程肆停车的地方走去。
她浅浅呼出一口气。
老天爷又不会给人选择父母的机会,从这一点上讲,她没什么好抱怨的。
当然,她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当年言为信没有死,她也有一个很幸福的家。
一个爱她的爸爸。
可世上没有如果。
上了车,她自觉坐的后座,将打包好的馄饨端端正正放在膝盖上。
“走吧。”
程肆抬起眼,从后视镜里看了眼。
言柚的坐姿乖得像个第一次被老师教会标准坐姿的小学生,鸦黑的长睫低垂着,在下眼睑处落下一层淡淡阴影。而原本最吸引人的一双充满光亮的眼睛,此时也是低落的。
表情可以掩饰,可眼神里的东西有时候遮不住。
周记馄饨店前那个女人的话,程肆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并没有探听旁人交谈话语的闲心,但那人声音嘹亮得像个唢呐,尖利刺耳。耳朵又不像眼睛可以自己闭起来。他愿不愿意都听见了。
一路无话抵达医院。
不到二十分钟的车场,后座的小姑娘又恢复了元气。
自我恢复力不错。
二人推开病房门第一秒,就听见沈屏玉不满的声音:“怎么这么慢?你是不是想饿死我?”
待瞧见最前面提着饭盒的言柚,又音调一转,笑容洋溢道:“放学啦?我就知道还是你靠谱,快把我的饭拿过来,饿的要死了!”
言柚笑了声,沈屏玉这生龙活虎的状态,哪里像个因为吃坏东西胃痛而住院的。
拉开病床上小桌,言柚把馄饨摆好。沈屏玉急急吃了一大口,咽下去后还咂巴两下回味:“哎就是这个味儿!”
说完又在袋子里翻翻找找:“辣椒呢?你们没给我带?”
言柚:“你还想吃辣?这个月都别想。”
沈屏玉撂筷子不干:“不吃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吃了,不活了。”
“……”
言柚叹气,还没说什么却听一旁程肆开了口:“沈屏玉,你多大了?”
沈屏玉:“六十六!能当你奶奶了!”
“哦。”程肆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才是十七岁的那个。”
沈屏玉一个眼刀飞过去,见对方无动于衷,神情冷淡得像块石头,只好凑到言柚耳边说:“你从哪里认识了这么个人,没一点礼貌!还教训我……我这年纪怎么着都能当他奶奶了吧,这气人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我奶奶!”
言柚:“……”
巧了,你俩都问过这问题,
她起身,飞速抱起水壶逃离战场,“我去接点热水,你们聊!”
沈屏玉叹气,又瞪了瞪程肆,这两天了都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就指望这一碗馄饨续命,也不再计较有没有辣椒了,埋头吃起来。
程肆长腿一伸,勾出凳子来在床边坐下。
他望了眼门口处,又收回目光才问:“你上次说言柚得天天操心给一大家子人做饭,是怎么一回事儿?“
沈屏玉忽然看了他一眼,咬上一口馅料十足的馄饨,“你问这个干什么?”
程肆没答,低着声音又问了句:“她不是亲生的?”
没记错的话,上次在巷子里见她妈打她那次见到了一个小男孩,今天又在馄饨店门口那女人口中听见提了一嘴她姐。
家里三个孩子,按言柚的年龄算,那个年代应该刚好是计划生育政策正行的时候,不太可能直接生三个。
而若仅仅是重男轻女的话,也没有理由只对身为老二的言柚不好。
综合考虑之下,程肆自然而然最先猜到了这个原因。
沈屏玉吃着东西,听见这话没有很大反应,她给了程肆答案:“是亲生的。”
一时静默。
沈屏玉放下了手中勺子,连叹气都轻不可闻。
“这孩子命苦,当年生下她是个女孩儿,她那父母根本不打算要,裹了布包着就扔了。”
程肆抬眸,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始。
“后来又没扔掉吗?”是她那父母最终还是生了恻隐之心?
沈屏玉摇摇头:“不是。扔那孩子的那天,她爸的弟弟刚好回来,本来还给刚出生的侄女买了礼物,去了家里才知道生下不到一个月的孩子被遗弃了,是他又去把孩子抱回去的。”
十七年前的事情,说起来竟然恍如隔世。
沈屏玉声音轻柔,却又显得很苍老,“那年刚好也是十一月,冷得要死,言柚被捡到的时候,小身子都是冰凉的,冻得直哭。她那爸妈,就只给裹了一层布,还走出了城扔在了田埂边上!那地方和荒山野岭有什么区别,他们就没想让孩子活着!是想要活活冻死她啊!这是当爹妈的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沈屏玉说得急了,胸中升起的火气让她止不住咳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程肆还是那样坐着,他面无表情,眼尾沉沉垂下来,眼神锋利得像一把刀。
“后来呢?”他问。
“后来,后来是言柚她二叔不顾父母哥嫂反对,执意养下了那个孩子。只不过……她二叔也在她七岁那年走了,言柚就被接回了这个家。”
程肆抬手摸了摸后颈上方短硬的发茬。
唇角一丝弧度也没有。
沈屏玉一碗馄饨吃完,话也说完了。
她望向床边的人。
“你问这些干什么……什么表情,怎么,听了心疼啊?”
程肆敞着腿坐着,他往后仰了下脖子,喉结微微滚动。
门口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话题中心的小姑娘提着水壶回来,那双漂亮的眼睛扫过床上和床边的人,脸上忽然就溢满了笑,看上去欣喜非常:“你们和好啦?”
程肆脸上无波无澜,眼睫却跟着颤动了下。
他回答道:“是啊,挺心疼的。”
第十四章 心神俱荡。
沈屏玉隔壁床病友那位五十来岁的女人饭后散完步回病房,瞧见她床边一大一小两个人照顾着,啧啧羡慕。
“你可真有福气,孙子真孝顺呐。”
沈屏玉笑呵呵回:“那可不。”
还真不否认床前这两个都不是她孙辈。
那女人还是没能放下中国广大妇女同胞最大的爱好,双眼在程肆身上绕来绕去。
“小伙子啊,你有没有女朋友?”
埋头于郭向明塞给她打印好的满分作文中的言柚猛然抬头,秒懂过来,神色忽然就警惕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也跟着紧张。
她余光都在身旁那人身上,几秒时间拉长万倍。
等意识到自己这一丝紧张好像有点不对劲的时候,也等到了程肆的答案:“没有。”
隔壁床女人顿时来了兴致:“那敢情好哈,阿姨认识个女孩,是我侄女,今年二十四,长得可漂亮嘞,也没有男朋友,工作在……”
“哎别着急妹子……”床上靠着吃橘子的沈屏玉忽然牙酸地吸气,她嫌弃地扔掉手里的橘子皮,撕掉白色橘络,又往嘴里塞了一瓣,她指指程肆,“别看这脸长得好,别的要啥没啥,连个工作都没得。无业游民啊,没钱娶老婆。”
这话说完,她饶有兴致地又往嘴里塞两瓣酸掉牙的橘子道:“这橘子真酸!”
隔壁床的女人愣愣地看着程肆,方才狼见着肉的目光瞬间变得意味深长,颇像是惋惜:怎么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女人最后讪笑两声:“诶我好像还有个检查没做,不知道这个点大夫下班没,我去找找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