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树摇了摇头,“没有,因为我这样是不正常的,而他给我‘治病’才是正常的。”
……
厘央失魂落魄地回到孙奶奶家,推开院门,孙奶奶正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太阳,看到她含笑招了招手。
厘央走过去,在孙奶奶旁边蹲下,神色恹恹,微微垂着眸子。
她总觉得蒋树父亲的行为,就算是为了蒋树好,也太过分了,分明就是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做着‘让我自己舒坦’的事。
孙奶奶慈祥的看着她,“央央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
厘央沉默了一会儿,软声问:“孙奶奶,您认识蒋树的爸爸么?”
她还是想不通,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狠心的父亲。
“蒋正德呀。”孙奶奶笑了一下,“我们两家住在对面这么多年,当然认识了,他家的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厘央语气闷闷。
她知道按照辈分自己应该叫蒋正德为蒋叔叔,可她想起蒋正德刚才伤害蒋树的样子,就叫不出来,心里讨厌的情绪还没有过去。
孙奶奶眯着眼睛想了想,“挺好的,就是有些严肃,为人很固执,小树他妈刚过世那几年,他整个人都有些消沉,平时很少说话,因为工作忙,跟小树也不是太亲近,不过他自从娶了现在这个媳妇又生了个小儿子之后,已经好多了。”
“小树的妈妈不在了?”厘央惊讶抬眸。
“是啊,小树七岁的时候人就没了。”孙奶奶叹息一声:“哎,也是个可怜人。”
厘央心里酸涩难受,分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原来她那天看到的那个男孩,是蒋树他爸跟后妈生的。
孙奶奶打了个哈欠,靠在摇椅上睡了过去。
厘央找了个毯子盖在孙奶奶身上,心情低沉的上了楼。
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盛夏的傍晚越来越热,连晚风都带着燥热感。
厘央洗过澡趴在床上吹风,一口气堵在胸口处,有些憋得慌。
她拿着手机犹豫了一会儿,迟疑地打开网页,在搜索栏里输入‘异装癖’三个字。
她逐条看过去,神色渐渐变得认真起来。
她将词条看完,犹豫了一下,又在搜索栏里输入‘跨性别者’几个字,认真看了起来。
厘央仔细看了许久,觉得蒋树并不像‘异装癖’,他既没有浓妆艳抹,也没有怀疑或者厌恶自己的性别,也没有性别认知障碍。
他虽然喜欢穿裙子,却从来都不会化妆,头发也半短不长,好像只是对裙子情有独钟。
他是男孩,一个喜欢穿裙子的男孩。
厘央并不觉得这是错的。
她觉得蒋正德才是错的。
厘央抱着枕头想,蒋树每次任由烟头灼伤他的皮肤、刺痛他的血肉时,该是什么心情呢?
如果是她,她会很难过吧,毕竟伤害他的人,是他的亲人,甚至是世上仅剩的、唯一最亲的人。
孟希从厘央房间门口路过,看到她拿着手机在发呆,走进来敲了一下她的头,“想什么呢?”
厘央抬头看她,声音低落,“姐,你说小树是异装癖或者跨性别者么?”
孟希摇了摇头,语气肯定,“不是。”
厘央愣了一下,“你怎么这么肯定?”
孟希拉着张椅子在旁边坐下,解释道:“我刚认识小树的时候问过他,他告诉我不是。”
“……你怎么问的?”厘央眨了下眼睛,孟希向来直来直去,有问题就直接问,每次她觉得难以开口的事到了孟希那里好像都能迎刃而解。
孟希回忆了一下,“我当时直接问他,‘嘿!你是不是跨性别者’,小树反问我,是不是因为他穿裙子,就觉得他是跨性别者,甚至有性别认知障碍,我说我只是想问清楚,好知道我该把他当成朋友还是姐妹,毕竟是存在这种可能性的,绝对没有任何不尊重他的意思。”
厘央:“……”这两个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坦诚。
“小树当时说……”孟希拿起桌上洗干净的梨,咔嚓咬了一口,学着蒋树的语气道:“我是男人,一个喜欢穿裙子的男人。”
厘央想象着蒋树说这句话的样子,微微有些恍惚。
在过去的人生当中,蒋树可能无数次面对过这样的疑问,那些人不会像孟希这样坦诚和善意,那些人会用质疑和审视的目光看他,把他当成‘怪人’,甚至像蒋正德一样,把这当成是一种‘疾病’。
他虽然性子洒脱,却没有人能真正对这样的目光毫不在意,特别这些尖锐的目光是来自他身边最亲的人。
孟希嚼着脆梨,“仔细想想,其实小树说得对,为什么男人就一定要穿裤子,穿裙子就成女人了,它只是一件衣服不是么?”
厘央趴在床上,第一次意识到蒋树处境的艰难,“这个时代容不下他。”
只是一条裙子而已,如果是她也许早就退怯了,可蒋树仍然在坚持着,不知道为什么而坚持着。
李封鸣开音响店是为了梦想,孟希四处拍照是因为喜欢,蒋树不惧世人眼光,坚持把裙子穿在身上,他们各有各的坚持。
可厘央却没有梦想,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她的一生总是循规蹈矩,父母替她安排好了一切,她从未像这些人一样,认真地坚持做过什么。
孟希含笑挑眉,“也许是这个时代跟不上他呢?”
厘央抬头,轻轻眨了下眼睛。
孟希笑道:“我们要对自己有信心,也要对小树有信心,更要对这个时代有信心,总有一天它能跟上小树的脚步的。”
厘央莞尔,情绪一下子散去大半,她特别喜欢孟希这副总是对这个世界信心满满的样子。
第9章 打篮球
“十三中是这里最好的一所高中,听说历史悠久,很有文化特色,我也是第一次来。”
孟希一边介绍,一边带着厘央走进这所有些老旧的学校。
现在正是暑假,学校里很安静,校门大敞四开,保安懒洋洋的坐在大门口,见到她们只抬了抬眼,看她们不像坏人就放她们进去了,管理松散,连问都懒得问一句。
十三中占地面积很大,校园四周种着柳树,柳枝垂下,树叶沙沙的响,升旗台上的红旗飘拂着,湛蓝的天空下偶尔有燕子飞过。
孟希看了一圈,眼前一亮,她拿着相机试了几个角度,很满意地勾起唇角,“央央,我去拍照了,你在篮球场那里等我,我拍完就去找你。”
厘央看了一眼远处的露天篮球场,点了点头,抬脚往那里走。
篮球场上有人在打篮球,看台上竟然坐着不少人,厘央走过去找了一个干净的位置坐下。
孟希拿着照相机,一路拍了起来,她时而蹲下,时而高举照相机,不断变换着姿势,目光专注。
厘央觉得孟希每次专著拍照时的模样特别好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直到孟希绕去了学校后院,她才收回目光,无聊地将目光投向了篮球场上。
现在虽然是暑假,但篮球场上有不少人,可能是有人约了篮球比赛,比赛还挺正规,有记分牌,还有裁判,现在场上正打的热火朝天,两方队伍互不相让。
厘央看了两眼,觉得还不错,便认真看了起来。
她看到蒋树的时候,愣了一下,才认出球场上的那个人是他。
蒋树今天没有穿裙子,穿着一身红色球服,脚下踩着一双洗得干干净净的运动鞋,额头上戴着纯黑发带,跑动的时候头发随风扬起,青春洋溢,充满了少年感。
厘央半天才回过神来,她懊恼地撑着下巴,她竟然又一次看蒋树看呆了!
她发现蒋树身上就好像带着某股神秘的气场,无论穿男装还是穿裙子,都能最快速的吸引她的目光,那股神秘气场在不停的拽着她,让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厘央把这归结于蒋树长得太符合她的审美,而她只是忠于自己的审美。
厘央理清思绪之后,就放纵自己肆意的盯着蒋树看。
反正她坐在角落里,蒋树应该发现不了她。
厘央专注地看着他们打篮球,蓝球场上的人那么多,能让厘央目光停留的却只有那一个。
蒋树打球的时候很猛,像在发泄某种情绪一样,拍球、进球全都毫不留情,而且极为快速,对面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厘央只看了一会儿,蒋树就已经连进了几个球,其中一个还是帅气的灌篮。
围观的人喊声如潮水,蒋树全程冷着脸,对大家的呼喊视若无睹,他技术高超,片刻功夫就打得对方连连败退。
他远远投进一个三分球,厘央低低地尖叫一声,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他转身扣篮,一个空心球落下,厘央再也忍不住,直接跳起来欢呼。
幸好周围的人也像炸开了锅,跳起来嘶吼,她的欢呼声很快隐没在人潮里。
整场比赛下来,蒋树队几乎是压着对面的人打,比分差距逐渐拉大。
对面球队输的难看,觉得脸上无光,渐渐变得气急败坏起来,打球的时候多了些阴损的招数,不时碰撞踩踏,不按照比赛规矩来。
其中一个染着黄发的刺毛尤为显眼,他几次三番找蒋树的麻烦,恶意堵拦蒋树,还屡次伸脚想要绊倒蒋树,幸好蒋树身手敏捷,全都躲了过去。
随着比赛的推进,两个队伍摩擦不断,渐渐燃起了火花。
厘央坐在场下都能感觉到两支队伍剑拔弩张的气氛,看台上的人也逐渐不敢再像刚才那样放肆的欢呼。
看到有人恶意去撞蒋树的肩膀,厘央使劲拧起眉心,眼睛紧紧地盯着蒋树。
孟希拍完照走过来,在厘央旁边坐下,看到篮球场上的蒋树笑了一下,“小树也在这里啊。”
厘央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目光仍然紧迫地看着球场,比赛已经接近尾声,篮球场上的人火气越来越重,眼瞅着就要打起来了。
孟希没注意到场上的情况,把照相机放到一旁,累得揉了揉肩膀,“小树在这儿正好,你等会儿先跟他回去,不然我怕你不记得回家的路,我留在这等人群散了再拍两张篮球场的照片,很快就去追上你们。”
厘央点点头,“好。”
口哨声吹响,比赛结束,蒋树队胜的毫无悬念。
厘央微微松了一口气。
场上欢呼声一片,蒋树的队友们都在击掌庆祝。
蒋树没有欢呼,也没有露出高兴的神色,依旧神色冷淡,低调地走到旁边,拧开一瓶矿泉水,仰头喝了几口,喉结滚动,汗水滴落,周身弥漫着青春荷尔蒙的气息。
厘央听旁边的两个女生激动的叫了两声。
“蒋树真的好帅呀,从脸蛋到身材简直没有一处不好,篮球打的也好。”
“你刚刚看到腹肌没有!”
“蒋树比对面那个喜欢吹牛的吴海阔帅多了,简直一个天一个地,就吴海阔那个德行也敢称一中老大?比赛这么久也没看他投进去几个球,就看他在那耍威风了。”
厘央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她想了片刻才想起来,是在那群自行车少年们的口中听过。
旁边的两个女生还在继续说着,越说越起劲。
“再好有什么用呀……你能接受得了你男朋友穿裙子吗?他如果不是有这个癖好,现在追他的女生恐怕都能绕学校一圈了。”
“也是,我是接受不了走在路上还要被别人指指点点……而且他就算要找女朋友,恐怕也会找冬迦那样漂亮的,哪里还能轮得到我们。”
旁边的两个女生一边说着话一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