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回想起许多,林意七睡得很沉, 第二天接近九点被奶奶叫醒时, 房子里已经安静得不剩几个人了。
“家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他们呢?”
奶奶从椅子上捞起一件厚羽绒服罩在林意七的毛衣外,“阿源去找你表嫂了,舅妈他们去看阿源外婆, 还有爷爷去给你买早餐了,拐角那家鸡蛋仔, 你最喜欢的。”
“嘿嘿, 爷爷真好。” 林意七往楼上看了眼, “那扶槐呢?”
“小槐啊,一早跟你爸爸爬山去了。”
爬山?
林意七想起昨晚林恒青看扶槐一脸不爽的样子,有些担忧:“爸爸不会把他带去山上灭口吧?”
奶奶被林意七紧张兮兮的模样逗乐,跟着唬她:“是啊,早上看你爸出门的时候往口袋里揣了一把斧头来着。”
??
林意七反应了几秒,讷讷道:“可是我记得去年后山装了监控诶,爸爸万一动手的时候被拍到了怎么办……”
“……”
林意七吃早饭时,扶槐和林恒青从屋外回来。扶槐来时没带多余的衣服,身上穿的还是林修源的运动外套,深蓝色的冲锋衣外套将皮肤衬得愈发冷白。
刚运动回来,不见他怎么气喘,倒是唇上血色更加鲜艳了几分。
林意七目光在扶槐身上扫视而过,然后越过他,乖巧地给林恒青递过一杯温开水,“爸爸喝水吗?”
林恒青摆了摆手,从自己的登山背包侧边拿出一个保温杯,“你拿给扶槐喝吧,你们天天坐办公室的年轻人,一运动就气喘,还是要多出门呼吸新鲜空气啊!”
林意七顺势打量了他一圈。
明明是气定神闲的样子,也没见怎么喘啊?
有点奇怪,但还是把水杯递给了扶槐,顺便问了句:“你们早上爬了多远?”
扶槐接过水喝了一口,他侧对着林恒青站,说话时目光望向林意七,“远倒是还好,就是走得比较快。叔叔体力很好,一路都不用休息,是我太久没运动了,自愧不如。”
说完这些,有些刻意地喘了一口气。
林恒青“呵”了声,眼底放出光来,“你可别看我现在天天待实验室里搞科研,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大学田径队的,我的体力那还是很不错的!”
扶槐笑应:“难怪一眼就能看出骨头问题。”
“哎,现在年轻人的通病了。你们继续玩,我先去洗个澡。”
林恒青打了个招呼就上楼了,走时脸上还乐呵呵的,全然不见了昨晚的沉默和不满。
待人离开,前院就只剩了林意七和扶槐两人。
林意七捧着脸坐在餐桌后,捧着脸仰头端详扶槐。
半天,啧啧出声,“叹为观止啊。”
“什么?”
“你拍马屁雁过无痕的技术,让我甘拜下风。”
扶槐唇角微抬,“小宝,是实话实话。”
装。
林意七笑着“切”了声,这才问起,“你们早上说了什么呀,感觉我爸爸刚刚回来时心情还挺好的。”
扶槐垂眼看向林意七,也跟着笑了,“没聊什么,就是爬山而已。”
“真的吗?”
林意七眯起眼,“看你早上这架势,不会是一路拍马屁回来的吧?”
扶槐侧倚在餐桌旁的栅栏边沿,掌心揉了揉林意七头发,慢声纠正她,“小宝,适当的赞美不叫拍马屁,叫语言艺术。”
“………”
不管怎么说,看到林恒青对扶槐的态度好了起来,林意七也松了一口气,她拉下扶槐的手,将修长的手指捏在手心摇了摇,“下午我带你在怀北逛逛吧,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扶槐脸上露出一点犹豫,“我倒是都可以,但可能只能去近一些的地方。”
林意七:“为什么?”
“你爸爸说,下午要帮我正骨。”
正骨?
林意七上下扫视过扶槐的身子,一副大为震撼的样子,“你确定?我爸爸的手很重的。”
扶槐再次温声纠正林意七,“小宝,那不叫下手重,那叫效果显著。”
“…………”
林意七彻底无语了。
“马屁精!”
……
吃过饭,林意七还是带着扶槐在家附近逛了逛,一条街坊都是认识的人,可谓是被一路注目礼追随着回家的。
午饭后,林意七休息了一会,听着楼梯口有对话声,是扶槐在和林恒青说话。
林恒青正在跟他介绍自己前两年是如何学到的这门正骨手艺,又是如何通过这门手艺帮办公室同僚纠正姿势的。
扶槐大抵是摸透了和林恒青相处的艺术,一门马屁技术表演得滴水不漏,三句两句将人哄得开开心心。
见着两人走进了客房,林意七便跟了上去。
林恒青:“你也来正骨?”
林意七笑吟吟:“没有没有,就是从来没见过,有点好奇呢。”
照着林恒青的指示,扶槐趴在床上,由着他从后脖颈至尾椎推拿一阵,而后扶着头颅两侧,以手肘支撑一撬。
响亮“咔嚓”一声,随后传来扶槐一声闷哼。
林恒青兴致盎然:“怎么样?感觉如何?”
扶槐:“感觉……很好。”
林意七接过话:“他说很爽,叫你再用力点,爸爸。”
林恒青眼前一亮:“可以啊小子,还挺能忍的。等着,我下把用力点。”
扶槐:“?”
……
后半段扶槐的眉头皱得太紧,实在过于可怜,林意七于心不忍,于是先下楼了。
晚饭只有两个老人和林恒青在,经过了一天相处,林恒青显然对扶槐悦纳了许多,晚饭时不仅给他夹菜,还拍着扶槐的肩膀要给他倒酒。
扶槐依旧笑得得体,只是不论林意七怎么看,都觉得这笑容带着几分苦楚。
林恒青三号要回研究所了,林意七他们的飞机也在三号早上,这夜便没有再做什么,各自很早便回了房间。
林意七有些良心不安,主动关心扶槐:【脖子怎么样啦?】
不纯情小狗:【如果有良心的话你就该当面问这句话了】
啧,她怎么觉得这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林意七趴在床上想着要怎么回复扶槐,思来想去,还是从抽屉里翻了一罐红花油和跌打损伤喷雾准备给扶槐送去。
药管不管用是一回事;
重要的是一个哄人的态度。
担心将林恒青吵醒,林意七没有穿拖鞋,只踩着袜子,蹑手蹑脚地贴着瓷面地板打开房门绕过客厅,却意外地见林恒青的房门口半掩着,屋子里还亮着灯。
林意七看了眼客厅挂表,已经接近十一点了。
林恒青在家里时向来不超过十点睡觉的。
林意七转了脚步方向,轻轻推开半掩的房门,“爸爸,你怎么还不睡呀?”
林恒青正坐在床头看笔记本电脑,手边还摆着一本相册,“过来。”
林意七走进了才看清,相册翻开到一张结婚照画面。
照片右侧男人穿白色西装,五官清瘦俊逸,女人穿花瓣纹白色婚纱,手捧花束,笑得温婉幸福。林意七没见过她,却无比熟悉。
“你和你妈妈很像。”林恒青忽然说。
林意七端详着照片好奇问,“你之前不是说,我和妈妈长得一点都不像吗?”
林恒青笑了下,“长得是一点都不像,但是性格很像。”
林意七抬眼看向林恒青。
她对母亲的很局限,虽然小时候外公常常说她和妈妈一样调皮,但对于长大后的母亲、生她时的母亲,她知之甚少。
“你妈妈是地质学家,跟你一样,善良、热情、有主见,有自己的主意。还记得那年怀北来了台风,洪涝把大学都淹了,学校指挥大家躲进教师公寓,你妈妈那时候刚怀你三个月,还没告诉学校里的同事,明明是第一批撤离,却还偏偏跟着别人去教学楼里抢救被困在教室的清洁工老人。回来了一句话也不说,要不是听同事说了,我都不知道。
后来学校有了个出国交流计划,她也是报名了才告诉我。我担心她身体吃不消,她回答我说,怀宝宝是我的人生计划,追求热爱的工作,同样也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我不可能为了某一部分而放弃自己的,你放心,我既然做好了决定就会照顾好自己的。”
林意七怔怔问,“那后来呢?”
“后来还能怎样,拗不过她,我又放心不下,就跟着她出国了。”
林恒青抬头看向天花板,双眼亮晶晶的,他深吸了一口气,“你妈妈啊,是天底下最烂漫的女孩子。”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的声音略微带了颤意,他从未和林意七说过这些,一时有些动容,但很快止住了情绪。
“爸爸一开始看到扶槐的时候,不太喜欢,说实话,即使深入了解了,也不是很满意。长头发、还打了耳钉,用我们的话说,流里流气的打扮。职业嘛,也不太稳定,整个人看起来都很不靠谱。”
林意七张了张嘴,想要替扶槐辩解两句,但林恒青又接着说,“但是想了一晚上,也差不多想通了。你妈妈以前要跟我结婚的时候,你爷爷也讨厌我来着,觉得我就是个犟脑筋的理工男,不懂得让着她,结了婚一定要吵架,但你妈妈愣是拿了户口本就跑去和我登记了。
恋爱结婚嘛,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们做家长的再有什么想法,也只能算是个参考意见。更何况,有人喜欢安稳的铁饭碗工作,也就有人就喜欢自由和热情。爸爸希望的是你幸福,所以只要是你的选择,爸爸都会支持的。”
林意七万万没想到林恒青会在这样一个平静的夜晚忽然和她说这些,一时鼻头发酸,哽咽说:“爸爸……”
林恒青却顺了顺林意七的头发,温声说,“你向往自由的天空,爸爸不想成为束缚你的风筝线。不管你最后想要在哪一座城市生活,爸爸都是你的底气,你不要怕,做什么都不要怕。”
也是这时,林意七才注意到林恒青电脑上正在浏览的是槐南的房产中介信息。
原来在她丝毫未觉的时间里,他早已为她做好了打算。
林意七压了压嘴角,没有忍住,还是哭了出来。
这一夜,林意七哭湿了林恒青的被单后,又任眼泪晕湿了半个枕头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