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请几天假。我爸生病了。”
“严重吗?”难得的,涂明的语调比从前柔和了一点。
卢米的眼泪盈满眼眶,又生生憋回去了:“脱离危险了,就是需要人照顾。我想多请几天假。”
“好。工作交接给同事,或者我。需要什么帮助,也可以找我。”
“谢谢。”
“家人在哪里住院?”
“积水潭。”
涂明点点头:“我亲人在积水潭医院,如果遇到难事就打给我。”
卢米有那么一点诧异,可涂明看起来很真诚,于是又点点头:“好的,谢谢。”
尚之桃陪她下楼,见她一反常态不讲话,就搀着她胳膊:“叔叔在哪儿住院啊?”
“忙你的,不用你去。”尚之桃工作太多了,卢米心疼她没日没夜,一个人打拼。这些人情世故她也不需要,她对朋友没这么多要求。
“我不去。”尚之桃说她不去,拉着卢米聊了别的,抽冷子又问她:“叔叔在哪儿来着?”
“积水潭。”
卢米说完才反应过来,捏住尚之桃脸:“你别去啊!不是什么大事!”
“我不去!”
尚之桃说不去,还是在中午去了一趟。卢米正陪着卢国庆,看到尚之桃急着赶来脸上尽是汗滴,心里热了一下:“你干嘛呀?”
尚之桃拿出一个红包给卢米:“给叔叔的,我们那里讲究这个,你别跟我撕扯。”
两个人下楼吃口东西,医院里人来人往的,电梯间里都是苦着脸的人,卢米心里突然特别难受,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尚之桃抱着她安慰:“掐指一算,往后都是好日子。”
卢米靠在她肩膀点头:“借您吉言。”
送走尚之桃,迎来卢晴。
“我叔儿蔫了?”卢晴小声问卢米。
“你有病你不蔫儿?”
“嘿嘿。”卢晴笑了笑:“我问医生了,好好康复,往后没事儿。”
“快走吧!”
卢家人心齐,一旦有什么事儿一股脑儿来了,一个接一个,过了探视时间还想进,被护士拦在病区外,死活不许再进。
卢国庆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女儿靠得住。从前家里平平安安,没经过这样的事,就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能扛事到什么程度,他病了这一次,突然发现自己的女儿其实特别坚强。
卢米照顾卧床的父亲,一整夜一整夜不合眼,还变着法儿哄他高兴。有时卢国庆觉得过意不去,卢米就会说:“我就这一个爹,我不伺候您伺候谁啊?您就好好养身体,别想那些没用的!”
“您还记得老孙头吧?这么走路那个?”卢米站起身学孙爷爷挎筐:“您以后再不注意,就跟老孙头一样了。”
“行,我戒酒。”
“光戒酒就行了?还得戒烟,好好吃药,锻炼身体!”
“行行行,听我闺女的,我闺女说什么是什么!”
“那成。以后每天跟我汇报,我让杨柳芳女士监督你,不听话我就跟你没完。”卢米坐下帮卢国庆擦手,手指缝都不放过,却紧着一张脸,不见了笑模样。
“我听你妈说张擎的事儿了。”
“我妈怎么说?”
“你妈说:我女儿拿得起放得下,难受就是三五天的事儿。你猜爸怎么想?”
“您现在说话挺利索,肯定不像老孙头。”卢米逗了句贫。卢国庆敲她脑袋:“你爹是这么想的,分就分,再接着谈。恋爱么,多谈,好玩儿,有意思。”
卢米被卢国庆逗笑了:“比我还想的开呢!”
她接连照顾卢国庆几天,在卢国庆做完最后一个检查没有问题医生让他办出院这一天,她一颗心终于放下,决定去蹦迪。
卢米只是喜欢夜店的热闹,她去夜店,也真的只是去蹦迪,从来不胡来。认识她时间久的人都知道,她的外壳狂野,但心里清明着呢!可是很多人等不到看到她内心清明就对她敬而远之了。
卢米无所谓,她乐得自在。真心的朋友就那几个她很知足。
也是这一天,充满巧合的一天。luke晚上约了客户,临时有事去不了,就拜托涂明替他去。涂明那天没什么事,就顺口应了。
应酬的地点是在一家夜店,里面的音乐震天响。涂明眉头皱了,找到客户,几个人坐在卡座里喝酒。
涂明与周围晃动身子的人格格不入,眼看着舞池,偶尔与跳舞回来的客户讲几句话,尽管他看起来不太排斥,可偶尔眉头一皱,却也是对这样吵闹环境的抵触。又担心客户不自在,干脆叫了酒后去外面站一会儿,让客户自己玩。
他坐在酒吧门口的长凳上,衣扣扣到脖子,像老僧入定。工体的夜晚喧闹要命,他的沉静与周围格格不入,惹人多看那么几眼。也包括卢米。
她踩着高跟鞋过来,远远看到涂明,像门神一样坐在长凳上,心里我操一声,气势顿时矮了一截,闪到朋友另一侧。
“怎么了?”
“见鬼了。”卢米白天刚在电话里被涂明训过,那训也说不上是训,像上学时老师批评学生品行不端。她身上那根反骨支棱出来,恨不得离他远远的。
这祖宗来这干什么?钓姑娘呢?
第7章
卢米加快脚步向里走,生怕被涂明看到。倒也不是真的怕他,只是难免要被他训一顿,又或者寒暄客套一番,总之都挺没劲。
果真是冤家路窄。
她躲在朋友身后进了夜店,心里嘲笑自己:怎么跟丧家犬一样!而狼狈相早落进了涂明眼里。涂明教那两年书骨子里对学生负责的态度还在,总觉得无论是下属还是学生,自己都应该对其负责任。
加之卢米看起来实在心虚,于是站起身走了进去。
舞池里灯光幽暗,年轻的女孩扭动身体,放肆自在;男人或贴将上去或围住跳舞,总之距离很近。涂明的眼在人群里一个个过,终于找到刚刚跳到桌子上准备撒欢儿的卢米。
有些女人野性就刻在骨子里,白天卢米哪怕随便穿一件T恤,涂明都能想象得到她就是这样不受拘束的人。
他站到桌前,也不跳舞,一双眼闪着严厉的光。卢米弯身拿酒,连衣裙衣领敞开,大片春光露出来,有人吹了一个口哨。她似乎早已习惯,对那口哨声充耳不闻。
反而坐在桌子上喝酒,酒瓶子刚仰起来,就看到阴森森的涂明。卢米陷入读书时在游戏厅被老师抓住的恐惧之中,没由来的。
“下来。”涂明声音不大,看嘴型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卢米的朋友都停下来,歪着头看他们,跟卢米有一样的蠢态。
卢米读书时害怕老师,工作后还是第一次怕一个老板。她的头脑想对他说我下班了,你滚远点啊,身体却乖乖跳下桌子。涂明看到卢米敞着的衣领眉头皱了皱,指了指外面:“出来说。”
“哈?”卢米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说的,她请假了,现在是她的私人时间。
涂明不愿意跟她废话,右手捏着她连衣裙后领,迫着卢米跟他出了夜店。
卢米的朋友们都跟在身后,神情都挺雀跃。就卢米这暴脾气,马上就要将这个男人暴揍一顿了。
一行人跟到夜店门外,也没等到卢米暴揍那个男人。
都觉得新鲜,于是都不讲话,跟在后面琢磨着再看看怎么回事。
涂明把卢米带出夜店,松开手,看到她的衣领歪了,食指拇指捏起帮她正好,生怕碰到她肌肤。然后对她说:“你骗假?”
“?我骗什么假了?”卢米不懂骗假这个说法从哪来,反问他。
“你说你家人生病请了假,结果你来蹦迪?你跟我解释清楚,为什么要骗假。”涂明讨厌别人骗人,更讨厌别人借用家人名义骗取同情。
“我爸明天就出院了,我来庆祝一下。我没有骗假。”卢米认真解释,回头看到朋友们都在看着,就觉得没有面子,语气突然不好:“而是年假是我自己的,我想怎么休就怎么休!”
说完转身向里走,进了舞池。她就是想跳舞,管你今天是老板还是王八蛋呢,拦她她跟他没完!卢米心里这样想,在舞池里扭动身体,将不开心甩掉。却察觉有一只手抓着她衣领子,她回头喊了声:“谁他妈跟我动手!”一只手伸出去准备抓花那孙子的脸,却被人握住手腕。抬起头看到涂明,他正板着一张脸,嘴唇紧抿,手上却拿着劲,怕把卢米弄疼。声音还是那么冷静:“出去说,别闹的难看。”
捏着她衣领将她带出夜店。
卢米的朋友们又一起跟了出去。大家都觉得发生这事比跳舞好玩,好奇事态会怎么发展,一个个眼里冒着“快打啊”的光。
卢米的手挣扎两下,发现是徒劳,这孙子看着文质彬彬的,却好像是个练家子,她打不过。顿时像要下锅的公鸡,气势消失的比来的还快。
“你现在回家。明天来我办公室,跟我解释为什么要骗假。”涂明说完转身走,走了几步又回头:“你的理由最好令人信服。”
“这您就管的太宽了啊!您管我的年假怎么休呢!”
涂明跟没听到一样,走进夜店,继续他无聊的应酬。
卢米被涂明气够呛,朋友们问她:“跳不跳?走啊?下次丫再来劲揍他啊!”
“跳个屁!”兴致都没了,转身回家。都到家了还觉得心里窝着火。
涂明这人太难沟通了,又带着有色眼镜看人。就好像她在电梯里讲了那么一句话她就不是什么好人一样,狭隘又霸道。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腾的坐起来,径直打给涂明。
涂明那里很安静,他的应酬应该已经结束了。卢米听到他那声很温和的“你好。”
“我没骗假!”卢米都没有自报家门,语气很臭:“我跟你说啊,明天我带着我爸住院资料去公司为自己证明,你必须跟我道歉!”
…
“你现在就道歉!”卢米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声音哽了那么一下,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涂明看了眼代驾,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好。前妻从不会这样吵闹,也很少情绪失控。他们共同认为情绪的崩溃是不体面。两个读书人都想做体面人,于是在一起几年,好像都没有红过脸。除了邢云提出离婚后的那些日子。
“说话!你凭什么冤枉人?你是老板了不起吗?你现在就跟我道歉!”
涂明终于讲话:“你冷静下来。”
“道歉有那么难吗?你给别人扣帽子的时候很容易,让你道歉跟喂你吃屎一样!你这人不是记仇吗?不是爱给我穿小鞋吗?我告诉你啊,我不干了!我还要投诉你滥用职权!”
卢米挂断电话,冲涂明嚷嚷那几句,心里那口气算是顺了。躺回床上闭上眼睛,突然想起刚刚自己冲涂明开炮的时候顺口说的那句我不干了,又睁开眼睛。想起奶奶平常训她的话:你可真是出息了小卢米儿,可管管你那张嘴吧!
得。
恭喜你在你的不懈努力下迎来了失业前夜。卢米嘲讽自己一句,翻身呼呼大睡。
第二天睁眼想起自己今天搞不好就要收拾东西从凌美滚蛋了,立马爬起来好好化了个妆。辞职无所谓,老娘得走的漂漂亮亮的!
她化复古妆,又找出一条法式连衣裙,踩上高跟鞋,在下楼的电梯里看到自己的模样,像一个将登基的女王,真不错。
到了医院把卢国庆吓一跳:“接你老子出院要这么隆重?”
“不然呢?灰头土脸吗?那可不是您女儿的做派!”卢米想到要跟涂明正面冲突,心情竟然有那么一点雀跃。说到底从前没人让她受过气,家人疼爱着,除了奶奶偶尔戳她脑门子教训她一顿,那也是因为爱她;朋友无论什么时候心里都向着她,尚之桃那软趴趴的性格,要是听到谁说卢米一个不字,也能跳脚跟人干架;谈恋爱更如是,哪个前男友不让她三分?
还能让你个新老板欺负了不成!
她把卢国庆送回家,又开车去公司。手里拿着病历袋敲门进了涂明办公室。款款几步到他办公桌前,将病例袋放到他面前,含笑看着涂明。
了解卢米的人都知道她这么笑着看人的时候是在酝酿风暴了。卢米的风暴大小区别于她想跟你斗的程度,今天是一定要跟涂明斗这一架了。
涂明真的打开病例袋看了一眼,然后将资料塞回去,身体向后靠在转椅上看着卢米。眼前的员工昂着脖子,满脸傲气,像一只斗鸡。势必要跟他打这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