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国和大哥林建党坐在炕上,炕桌上摆着一个布兜,里面放了包红糖、几个苹果、一瓶橘子罐头还有一桶麦乳精。
“建国,小禾怎么样?”林建党问。
“大夫说没什么大事,就让在家里修养,别着凉。”林建国看着眼前的布兜,眉毛都快打结了。
“老二啊,哥知道你不想让小禾儿这么稀里糊涂嫁人。
可现在满大队都是闲话,不是说小禾和卢家那小子当众拥抱亲吻耍流氓的,就是说小禾宫寒生不了孩子的。我估计她那工农兵名额都悬了,你也知道现在男女关系抓得有多紧。咱乡下那些人哪知道什么人工呼吸救人的,就连你我不都是第一回 听说吗?
还好救她的是卢家的老儿子!卢家和咱老宅也就几步路的距离,那小子也算是咱看着长大的吧。就连他当兵都是我推荐的呢。今天他和他爹上门,说是现在已经升到营长了。真的,我要不是看他人确实不错,我也不会答应来提这门亲事。”
林青禾被刘狗子推下河时候,回家探亲的卢向阳正好经过看到这一幕。当时卢向阳冲过去一脚就踢倒了刘狗子,然后他跳下河把林青禾救了上来。可林青禾一点反应都没有,面色还越来越苍白。情急之下,他就对林青禾用上了刚在部队里学的人工呼吸。
几个来回后,林青禾开始咳嗽着吐水。卢向阳心下一松,手下的动作更利索了。
“天哪!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是干嘛?”卢向阳被一道尖利的女声吓得动作一顿。
他抬起头,刘狗子妈和钱大花带头身后还有十几个村里爱说闲话的婶子们。
想着刚才刘狗子似是要跳下水的举动,又联想到眼前的场面。卢向阳明白了这是什么情况,他眉头皱了皱。
然而,不过半天卢家当兵的小子和林家大闺女又亲又抱的事,随着钱大花那句“生不出孩子”传遍了泉水大队。
中午,卢向阳和他爸卢满囤就拎着布兜到了林建党家。
“老哥,我想替我这不成器的老儿子求娶你家大侄女。你说这糟心小子做的事,害得你们家闺女被议论。我真是不好意思,又不得不厚着脸皮来啊。”卢满囤把事情都说成自己儿子的错,低了一头,对着林建党一脸愧疚。
林建党正烦着这村里有些老娘们的嘴真的是……卢满囤父子的上门,让他眼前一亮。
他看向卢向阳。
小伙子在卢满囤身边正襟危坐,穿一身军装高大挺拔,浓眉大眼,看着格外精神。
林建党心下满意了几分。便道:“这也怪不得向阳。好歹还救了青禾的命,向阳,我替我弟谢谢你。”
“林大伯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卢向阳今年24,参军8年,如今是个营长。
林建党在解放前给我党部队带过路,帮着找到了对面的残留势力。因此,他在解放后不仅入了党,还成了泉水村的村长。村改大队后,又被任命为支书。
“行,这事我帮着和我弟他们先说合说合。”林建党道。
大伯母王芬芳只有两个儿子林青杨、林青柳,如今都在县城纺织厂做工人。两个儿媳妇也是儿子们自己找的,都是纺织厂的工友。她和城里的媳妇见得少,关系谈不上亲密。倒是青禾和青苗,王芬芳是当做自己闺女看的。
这会儿王芬芳看卢向阳就有点那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意思。
“要不让向阳先去看看青禾儿?”王芬芳说道。
于是,她就带着卢向阳去了林青禾家。可惜,那个时候林青禾已经被送去了县医院。
所以在林青禾一家从县医院回来后,林大伯和林大伯母就去了林建国家说这事儿。
“秀珍,我一向当小禾儿是自个闺女的。这向阳是真不错,长得好不说,人看着也正气。人现在已经是营长了,津贴高,前途好。我老实和你说,他还没回来的时候,他妈就找我打听咱家小禾儿了。现在又出了这事,真的,还好是向阳救了小禾儿。”厨房里王芬芳也在对方秀珍掏心掏肺的。
“可…可他总归比小禾儿大了7岁,而且小禾那性子你也知道……”
方秀珍太清楚自个闺女了,她和青谷两个从小跟着牛棚里那些被打成“臭老九”的大教授偷摸学习。青谷还好,只青禾,一个女娃小小年纪就和她说什么男女平等,她以后要自由恋爱。
“嗐,年纪相差大怎么了,年纪大会疼人。况且,向阳年纪也不大,才24岁。”大伯母反驳道。
“最重要的是,这事出了,满大队都听过钱大花那话了。咱家再去说没影响,这谁信?谁家找媳妇前不打听啊?这要是打听到这个,哪个当婆婆的心里不得打个突?那这以后小禾想再找比他条件好的可就难了。”
方秀珍听到这里煮饭的手一顿。
她脑子里开始回想卢满囤家的情况。卢满囤家四个儿子,老儿子去当了兵,其他三个在家种地的也都是十工分的料。因此卢满囤家条件很是不错。除了老宅分给了老大,老二、老三也都自己造了房子。从这也能看得出卢家家境殷实。
方秀珍被说动了。
那边正屋里,林建国也在大哥的劝说下点了头。
这对爹妈主要还是因为担心闺女错过卢向阳,以后就找不到更好的了。
吃饭的时候,林大伯母把给林青禾单做的饭端进她屋里。
“小禾儿,好点了不?想吃点啥,你和大伯母说?”
说话间递过来一碗红糖鸡蛋水,上面还飘着两滴香油。
“快趁热把它喝了,热乎热乎身子。”
“谢谢大伯母。”林青禾接过了红糖鸡蛋水,想到刚才小麦儿的话,“大伯母,小麦儿说我要结婚是怎么回事啊?”
林大伯母坐上炕,用手抚摸着林青禾的头发,“咱家禾儿长得真好,又有文化,马上又要上大学了。要不是这意外……”大伯母的声音里有些哽咽,大伯母随即把她掉进河里之后的事说给她听。
“禾儿,你别怨。我笨想着,有些事儿可能就是上天注定的。他卢向阳的老娘前阵子还和我打听你,我当时说你年纪太小了,家里要多留你两年。缘分的事大概真的就是谁也说不。不过禾儿,这卢向阳是真不错,人长得高高大大的,相貌也好看。看着就是个有出息的,你现在……总之你听大伯母的,大伯母不会害你的。”
林青禾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
不是,就过去一天而已。前天她去县里体检的时候,路上不是大家都还夸她是泉水大队第一个大学生,太给泉水大队争气了吗?要是她没记错,那些一口一个叫她金凤凰的婶子,不就是大伯母嘴里那些到处说着“再是城里户口和大学生又怎么样,都不会生孩子了,有啥用。”的婶子吗?
“禾儿,你是怎么想的?”大伯母问道。
林青禾还没回答,就听到外面院子里一阵吵闹声。
“我呸,自个儿闺女是个大庭广众之下和男人又是抱又是亲的货色。现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搁这和老娘装什么装。”
“我看着那画面都脸红,我早说了,就你那大闺女长着那张勾人的脸,肯定不是什么正经姑娘。”
“现在好了吧,和男人钻河边去还落了水,这以后生孩子难了啊。”
是钱大花。
她一向和方秀珍过不去,又爱到处说人是非,平时也没少说些林青禾捉影捕风的闲话。
“钱大花,我撕了你的嘴!”方秀珍冲了过去,对着钱大花的脸就是一巴掌。
“我让你瞎说!我让你污蔑我闺女,你个黑心肝的贱人。那县里医生都说我禾儿没事了,我让你乱说,我打死你!我……”
方秀珍人高胳膊长,一把抓住钱大花的头发,把人摔倒。然后对着后背和大腿先给一顿踹,可她也没讨到好,突然就被绊到,然后手上就被咬着了。她一只手被咬住,一只手抓着钱大花的头发不放。两个人的腿都胡乱地踢着。
就连旁边看热闹的人上前去分开二人也被波及到。
“住手,孩她妈,你快住手!”林建国从正屋里赶出来赶紧拉开自家老婆。
方秀珍这会儿头发凌乱,脸上、身上都是土坷垃,棉袄袖子上还破了一个大洞。再看钱大花,好家伙,右边脸上一个鲜明的巴掌印,额头前都被薅秃了一小块。
方秀珍顾不得检查自己,恶狠狠地盯着钱大花,“以后你再胡说,我还打你!”
钱大花在这目光下,被吓得后退一步,脸上的痛感传来,她嘴硬道,“我是不是胡说,大家都看到了。”说完不等林家人反应过来就一溜烟儿地跑回自己家。
周围的人顿时议论纷纷。
“行了,没事就快回去吧,别聚在这里了!”林建党向着人群挥挥手。
“支书,你侄女真跟人又抱又亲啦?”有好事的临走前问了一句。
“没有!是刘狗子把我侄女推下河,刚好被路过的军人给救了。这刘狗子跑了,我已经报公社了,等人抓到就得送去坐牢。你们别再跟着瞎说了!”
“那救人咋还亲上了呢,好几个人都看得真真的。”
“支书你有证据说是我家狗子推的吗?谁不知道他天天的不着家,别不是为了给自己侄女甩脱耍流氓的名声就把一切都赖在我家狗子头上吧?乡亲们,你们昨个见过我家狗子吗?”
“没有。”
“我也没有。”
“可支书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就是可惜了林家大闺女啊,顶着这名声,以后日子就难了!”
“难啥啊,你知道卢家那小子津贴有多高吗?”
林建党不善言辞被刘狗子娘气得说不出话。
还是林大伯母从屋里走了出来。
“公社都知道了,到时候抓到刘狗子,警察一审,我家老林有没有包庇就什么都知道了。行了,别聚在这里了,散了吧!”
一家人进了屋,谁都没有说话。
林建党看了眼弟弟,重重地叹了口气。林建国面色复杂,眉眼耷拉着,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他搭在炕桌上的手,青筋暴起,像是在极力忍耐着。
“我苦命的禾儿啊!”方秀珍悲伤地哭喊着。
她想到刚才那些贬低闺女的话就难受。闺女从小就懂事,农忙的时候,她一个小小的人儿,就踩着凳子在灶前做饭;再大一点和她哥哥去上学了,放学回来兄妹俩还会打一大摞猪草;青苗儿和青麦儿更是她一手带大的。这眼看着被选上工农兵学员了,谁都知道她未来差不了。
“爸妈,以后禾儿不嫁,我养她,我养我大妹到老!”林青谷红着眼说道。
“你胡说什么!”林建国斥责道,“老子是不想养闺女吗?”
“爸、妈,我嫁!我愿意嫁给卢向阳。”
林青禾推开门,走了进来。
第3章 卢家上门(已修) 姓卢名向阳号捞月达……
卢满囤家正屋,卢父卢母卢向阳都坐在炕上。
“阳子,眼下大队是风言风语的。咱家是男娃被讲究几句没事,可林家那姑娘家的名声可不经讲究。”卢满囤边抽着旱烟边对小儿子说。
“是啊阳子,这次发电报让你提前打结婚报告本就是想让你回来结婚。你都24岁了,这满村也找不着像你这个年纪还没结婚的。”
卢母看着老儿子有些忧愁,她老儿子哪里都不差,隔壁从小一起长大的小王去年儿子都有了,可自家这小子连媳妇在哪都不知道。
“林家的青禾丫头,我是知道的。这十里八村的,没有再比她更出挑的姑娘了。那闺女个头高挑、皮肤白净,五官生的落落大方。去年毕业后在公社中学当老师,吃的是商品粮。前阵子刚听说被选上工农兵大学生了,你不知道提亲的都快把她家门槛踏平了,你没回来前,我还跟她大伯母提过,当时她大伯母说孩子还小要多留两年。我还寻思这事成不了了,没想到你俩自己有缘分。”
事当然算不上好事,但卢母张春梅想,要是能因此让两个孩子成了,也是一桩好姻缘。
……
卢向阳虽然16岁参军后回家次数寥寥无几,但他还真的认识林青禾。
就前两年他回家探亲后和发小去县城国营饭店吃饭,在回来的驴车上碰上的。
当时驴车上有个小孩拿着个大肉包啃。那肉香味被风一吹,直往人鼻子里钻。一驴车的小娃们都眼巴巴地看着,口水从眼里流了出来。
很快,啃包子的孩子被他妈拍了一巴掌让他别作怪,赶紧吃完别招惹人。
可为时已晚,其他孩子都哭闹了起来想吃包子。在一片打骂孩子的场景里,细声细语和弟弟讲道理的林青禾特别显眼。
卢向阳当时就想,这姑娘以后一定会是个好妈妈。
可能是他注视她的时间太长。下了车,发小就告诉他,那姑娘叫林青禾。
不仅长得这么带劲儿,而且人高中一毕业就吃上了商品粮,现在是公社中学的老师。发小又说,要是自己没结婚,也喜欢这样的姑娘。不过这样的姑娘本身就像那天边高悬的月亮,他也攀不上。
后来他再回家探亲的时候,偶尔也会遇见林青禾几回。她长高了不少,走起路来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在脑后一甩一甩的。
直到这次,他远远地就看见那月亮,哦不那姑娘被人推下河。顿时,他就冲上前踢倒推她的人,然后想都没想就跳进河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