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蹲在这冷不冷?”他的声音在发抖,“迟雪,你为什么……”
想说的话太多,可仍然是连质问都不舍得说出口。
他只能用他的体温捂热她。
直到她终于回过神来,小声地,又轻轻对他说了一句:“我的小猫。”
“……什么?”
“猫。”
寒风凛冽,风铃声如入梦曲。
不会再回来的青春里,她恍惚又回到许多年前那个夏天,抬起头,有个少年在含苞的玉兰花丛中,低下头,和她说了第一句话。
他也许知道,也许永远不会知道,此后的许多个年头里,她都在自己的人生里试图寻找他的痕迹。
哪怕是在最黑暗的时光里。
没有水喝没有面包的阁楼。
老鼠在脚边爬行,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吱吱声。
她知道所有人都在等待她屈服的答案,她只需要说,“我不是迟雪”。
不要做迟雪。
去做恶魔的女儿。
这样所有人都可以得到看似快乐的解脱。
可是她不行。
她柔软温和的面孔下有继承自父母不屈坚韧的个性。
她是迟家的女儿。
贫穷但坚强的女儿。
是哪怕一块钱掰成两半花也可以活下去的小雪;
是答应过妈妈、要代替她看到世界上没有病痛没有恐惧的日子的小雪;
是和爸爸一起守着那间小诊所、等着灯光都熄灭才安睡的,是在痛苦的日子里也答应着爸爸要让他过上真正好生活的小雪。
她人生的前二十六年,都是抱持着这样的信念活下去的。
所以要逃……
一定要逃。
察觉到陈之华的真正意图之后。
她唯一的念头就是要逃。
第一次逃走被抓回来,她被活生生砸断了一根手指,被砸断了拿手术刀的手指;
第二次逃走,被抓回来,她被关在阁楼上整整一个月,每天只能靠一点点烂水果和面包充饥,她饿得有好几次都差点幻觉要死,那时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只有阁楼外的那只小猫,白色的、和她一样瘦弱的小猫。
她祈祷这只小猫能代替她活下去。
她祈祷陌生的生灵能够向外传达出她的消息和声音。
之后便有了逃跑的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每一次。
如果她没有顺利逃出来。
还会有第六次,第七次。
而每一次抓她回去的青年都是同一个人,叫梁振。这一次也不例外。
只是这一次,被他找到的时候,她是真正离自由只有一步——她已经快到火车站,只要能够上车——然而还是差一步。
他从后拖住她头发的那一刻,她已经知道,这一次她又要失败了。
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喊,挣扎,似乎是被逼出来的一声绵延不绝的叹息。
她的声音喊破,她的衣服被磨破,她说我走了好远好远的路才到这里,放过我,你放我走。
他从不心软,
但只有这一次,却似乎奇迹般地,他忽然停下了手,问她,你为什么还是不死心。
“你为什么还是要逃,”他说,“陈之华认你当女儿,只要你服软,等熬到他死,什么都是你的——他只要你服软。”
用你现在这张脸服软。
和我们过一样的生活。
他的眼神瞥过她光洁如初的手背。
“你只需要一针,证明你的决心。”
他说:“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应该很清楚,他的耐心快要用光了,下一次等着你的,不会那么简单了。”
但她说绝不。
“绝对……不……”
她的眼泪和鼻涕糊成一团,拼命地抓住地上的石子、砖块,什么都好,她不松手,只是反反复复地说,我是迟雪,我只是迟雪,我是迟家的女儿,我不是陈之华的女儿我不服软。
“如果我……而且,如果我屈服了……”
她说:“那我怎么对得起,那些拼了命保护普通人,的人……”
“……”
“难道他们不知道怎么才能过上轻松的生活吗!难道他们不想过纸醉金迷的生活吗!”
迟雪往前爬。
她拿手术刀的手满是血,她仍然往前爬。
“可是人活着不是只为自己的——”
“还有很多——比短暂又脆弱的生命更久的——”
我要活下去。
所以我一定要活下去。
“如果一个人活着,只是为了眼前的苟且,根本就是苟活!我不要苟活!”
我要睁开眼睛看一天比一天美好的世界。
“解凛……”
她的手指陷进湿软的泥土里。
头皮被扯得痛极,她仍然不死心。
只差一步了。
“让我回家——”
她说:“我要回家!!”
声音似乎惊动了黑暗中的某处。
于是下一秒,身后忽传来一声闷哼。
扯着她头发的力气松开。
虚弱的猫叫声紧随其后响起,然后是黑暗的巷道里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只、两只、三只……
她手脚并用地爬起。
“迟雪——”
听到身后有人在喊。
她仍然不管不顾地,跌跌撞撞向前跑。
就差一步了。
就这一步——
如多年前趔趄着跑出小巷,倒进少年的怀中。
许多年后,她痴痴抬起头,迎向解凛通红的眼睛。
她只说:“我在找,小猫。”
但原来找了一大圈,它就在家附近,只是睡着了。
还像以前一样。
第55章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然而,这种难得的正常交流似乎仍显得奢侈而短暂。
一夜过后。
第二天的诊疗过程依旧进行得堪称艰难。
磨磨蹭蹭耗了大半天,心理医生终于从卧室出来,在客厅和解凛坐下聊天。
而等待许久的解凛。
亦最终从面前的心理医生口中,久违地听到了“癔症”这个名词。
有一瞬而过的怔愣。
“我曾经有个战……朋友,也得过这个病。”
他说:“也是在受到惊吓之后突然发病的——之后就完全处在一种类似梦游的状态,或者长时间保持在一个动作不动,也不吵,不和我们任何人交流。”
尽管事隔经年。
解凛对这件事仍然记得很清楚。
因为惨痛的经历本身,发生在一个只比他大了几岁、在任务中万幸生还的缉毒警察身上。而也就在他手术脱离危险的当日,他还未来得及撤离边境的的妻儿,被报复者乱刀砍死,横尸街头。
从那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