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青真笑了笑:“好,我看看。”
两个人又聊了些才结束,郁青真差点把手机捏碎:“……草。”
夏皎想办法:“先去报警备案,剩下两天,你慢慢地和骗子聊,就说家里急需用钱啦,做美容,买东西……什么都行,钱全提出来有点难了,咱们先能提多少是多少。”
郁青真咬牙点头。
在店里上班没有那么多拘束,走几段路就是警察局,郁青真和蓝姐说了一声,匆匆忙忙去报警备案,但网络诈骗这种案子没有那么容易,对方的IP地址在国外。而之前和郁青真一块儿吃饭约会的那个家伙是同伙,早在上个月就做好铺垫说是出国工作。倒是能提供照片,只是用处不太大——
郁青真吞吞吐吐,说照片和实际上的那个人脸差距有点大,她只当是美颜相机的强大,并不具备实际参考意义。
饶是如此,还是先立了案。
遇到这种诈骗手法,还换了虚拟币交易,很难查清楚。郁青真上网搜了一下软件的名字,得到的结果让她一颗心如坠冰窟。
只看到受害者发帖哭诉,也有报警报案……但,“杀猪盘”,很难有成功追回资金的。
夏皎安慰了郁青真好久,高婵今天隐约察觉到什么,也和郁青真和平相处,难得没有像之前那样,和她取笑打闹、互相拌嘴。
钱赚来的都不容易,夏皎已经清晰地认知到,郁青真大约是遇到了“杀猪盘”。这其实是那些骗子们弄出来针对受害者的恶意称呼,他们把目标受害者称之为“猪”,将放诱饵引受害者上当的过程称之为“养猪”。打着择偶交友的名义,其实四处盗图,伪装身份,弄一个虚假的信息,针对受害者的需求编造出一个完美人设,进而骗钱骗贷,卷款跑路。
郁青真已经算得上心理承受能力强的了,遭一打击,只想着如何把钱拿回来,没有惊动对方,她很冷静地继续和骗子聊天。
钱全追回来已经不可能了,夏皎提醒她,最好是虚与委蛇,能拿多少钱是多少,及时止损。
果不其然,次日,在准备提现之前,郁青真先给“男朋友”打电话,若无其事地说要做美容,贷款的资料已经在准备了,这两天就签。
大约是郁青真前段时间的表现的确像是一个“想要赚钱的女友”,也或许骗子太贪心,想要郁青真承诺的十万块网贷。这次提现没有被卡,很顺利地提了五万块出来。
第二日又申请提五万,理由是同事受伤住院,高婵和夏皎俩人卖力地模拟各种音效和嘈杂声,努力地模仿出一副摔断腿不小心住院的情况……
骗子信了,又让她提了五万。
第三天。
郁青真给骗子打电话,刚开口说:“我今天遇到点麻烦……”
对方直接挂了电话,再打,打不通。
应该是察觉不对,直接把她号码拉黑了。
郁青真呆愣好长时间,低头看了眼手机,叹口气。
她冒出一句脏话。
“这狗日的。”
因对方的ip地址在国外,那个软件交易也是在国外,如今,郁青真的账号已经彻底无法登陆了,唯一可庆幸的是拿到了一部分钱,但也损失了六万块。
蓝姐看她状态不好,也大概猜到来龙去脉,中午饭结束后,直接做主,给她批了半天假,让她好好休息。
郁青真这次没有走,她去员工休息室坐了一会儿。蓝姐把冰箱里面的啤酒拿出来,陪着她喝了阵,看她的状态,实在不放心,犹豫半晌,叫夏皎过来,让夏皎陪陪她。
夏皎正给宋奶奶和老爷爷包装花束,笑眯眯地聊天,宋奶奶笑着提到,下个月三号是外孙女生日,要吃团圆饭的,希望皎皎能帮忙挑一些花送过去。
这事当然没问题,老爷爷先付了订单的钱,具体方案下周再出。宋奶奶最近几天要去医院复查身体恢复情况,下周二才能再过来。
临走前,宋奶奶摸摸夏皎的手,微笑着说:“真是个乖孩子,像我外孙女一样乖。”
她的手很苍老了,有许多皱纹,并不怎么平整,有些硌人。夏皎低头看着她的手,恍然间有些重影,好像看到曾经的奶奶。
只是一瞬,蓝姐把她叫走,小声说,要她过去看看郁青真。对方的状态看上去不太好,蓝姐知道店里面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和郁青真有过矛盾,就夏皎脾气和缓,和谁都是笑眯眯的,才想着让她过去。
夏皎答应了。
她到休息室的时候,郁青真正在闷头喝酒。
空腹喝酒不太好,心里藏着东西喝闷酒也伤脾胃。
夏皎从包里翻了翻,翻出来一盒地瓜干,是在一家炒货店买的,不是那种特别硬的,而是软软的,晾晒加工好的地瓜条,用的是小地瓜,没有加糖,很有嚼劲。
还有一盒山核桃味的瓜子,夏皎也一并打开,和郁青真分享。
夏皎说:“万事朝前看,往好处想,至少我们没有把钱全亏进去。”
郁青真终于放下啤酒罐,她拿了一根地瓜条,良久,闷声说:“皎皎,光靠打工,我得几年才能攒得起一套房子的首付?别的不说,就说说苏州——我忘了均价多少了,一个房子,首付就得几十万,再背几十年的贷款。”
她知道自己贪心,但没办法,赚钱不易,郁青真太想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了。
说到这里,郁青真笑了一下,头仍旧低着:“别说什么父母给我补钱……这么说吧,我下面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你应该明白?”
夏皎明白。
“当年算是超生,要罚钱,我爸妈不交钱,就带着我弟躲出去,我和妹妹在家,跟着爷爷奶奶过,”郁青真忽然说,“罚款躲不掉,等过上两三年,风头过了,还是得交罚款,想办法给我弟上户口。我妈生他的时候,我都上高中了,现在我出来工作,我弟还在上初中。”
夏皎移开郁青真右手边的啤酒,拿杯子,倒了杯温水进去,找到点咖啡点奶茶送的糖包,倒了一点儿进去,重新推给她手边,多少能解解酒。
郁青真已经醉了。
郁青真捂着脸:“不知道你听过一句话没,叫’下雨天没伞的孩子只能奔跑’。上学那会,老师天天念,天天念,说我们是贫困县啊,经济差,无论是教育条件还是师资力量都比不上大城市,只要好好读书,拼不过家境就拼学习,拼努力……我以为死读书就是出路,不是,拼死拼活上了好大学,以为自己和那些大城市的孩子能一个起点了——不是,他们英语实打实的好,不是我这样的’哑巴英语’;会弹小提琴,会弹钢琴,会跳舞……我呢,我父母给我培养的兴趣特长大概就是一边带弟弟妹妹一边学习。你说,凭什么?”
郁青真脸上没有什么悲戚的表情,她只是很平静,很茫然地问:“凭什么我怎么学都比不上她们?我以为的勤奋努力能改变命运,在他们看来就是死读书,填鸭式教育,小镇做题家……除了做题,什么都不会。人情世故,艺术特长,什么都没有。不管我怎么努力,怎么追赶,都没办法和他们一样。”
夏皎不说话,她安静地听。
“命好的人什么都不缺,有钱有爱有朋友,”郁青真喃喃,“‘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偏找苦命人’。我命不好,就连钱也骗我的……”
她哽咽出声,终于有些崩溃:“我攒了这么多年的钱啊!草,狗日的,骗我这么多钱!!!”
“不是’下雨天没伞的孩子只能努力奔跑’,”郁青真说,“我没有伞,没有鞋,还得用板车拉着上了年纪的爸爸妈妈,拉着还没成年的弟弟妹妹……我怎么跑,皎皎,你说说,我怎么跑?”
她终于掉了泪,失声痛哭,一塌糊涂,眼睛上的妆全花了,夏皎什么都没说,她搂住郁青真。对方个子高,这样依靠在她怀中的确有些费劲,但没关系,夏皎拍着她的背,模仿着温崇月安慰她时候的轻拍。
“我也一样呀,”夏皎慢慢地对郁青真说,“我也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没有任何艺术特长,只会做题,靠着做题上个大学——我的学校还没有你的学校好呢。和你讲过没有?之前我在奢侈品店里工作,听上去很牛对不对?其实我做的很糟糕,什么事情都做不好,也不如你现在会交际,总之十分差劲。”
郁青真哭了好一场,听她说完后,才发问,声音有点闷:“那你怎么调节好的?”
夏皎想了想,告诉她:“我以前也很羡慕那些有能力的人,感觉好像一辈子都追赶不上他们的脚步。相比之下,我就像角落里的苔藓,不起眼,又小又廉价,只能眼巴巴地盼着有点水,一点点就够了。”
“但是有个人告诉我,人就像花。”
“每个人的花期不同。”
-
下午五点钟,下班时间到。
蓝姐有些倦了,正有些打盹儿,听见脚步声,慌了几下才站起来,手按着桌子,眼底有些倦色,瞧见夏皎走过来。
夏皎应该也喝了些啤酒,她现在的脸颊瞧上去有点红扑扑的,不过精神还好。
夏皎说:“刚刚青真回去了。”
蓝姐看了眼时间,喔,的确到了下班时间。
她伸了个懒腰,站起来:“今天麻烦你了。”
夏皎连忙说着不麻烦。
犹豫了一阵,她说:“我想送青真回去,但等会儿还有个顾客要过来取花——”
蓝姐心领神会,她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没事,你把顾客资料发给我,我在店里等一会儿。你送她回去路上小心,一个人能行吗?要不要给小王打个电话?”
夏皎慌忙摆手,笑着说不用。
郁青真的确喝多了,她下午一口气喝了五罐勇闯天涯,现在走路都得晃晃悠悠。夏皎知道她要步行600米去那个公交站,顺着路,急匆匆地追上去,想要送她回家。
郁青真独自一人在这个城市打拼,又是一个女性,今天情绪不好,还喝醉了……夏皎实在放心不下。
意外在夏皎转过弯后发生。
这一片是有些年头的居民楼,两边的小店几乎过上几个月就重新换一批,很少有能一直顺利开下去的。在一家卷帘上贴着“吉屋招租”纸张的店旁,堆杂物的小道里,夏皎看见郁青真神智不清地趴在地上,而经常在花店门口徘徊的红毛低头,唇贴在郁青真嘴上。
夏皎热血一下子冲上脑袋。
她将自己的包狠狠地砸在那个红毛脸上,企图把他砸跑:“变态!!!”
尖叫声终于吸引了过路人,几个人帮忙,把红毛结结实实地摁住。那个红毛也骂人,一嘴的脏话,夏皎扶着郁青真起来,连声叫她名字。
半醉半醒的郁青真终于迷迷糊糊地站起来,她身上有些尘泥,看上去像是跌了一跤。再看看离她这么近的红毛,还有唇上的感觉,还有刚才他企图笨拙地撬,开她唇,齿的感受……
郁青真有点清醒了,她恶心到要将吃的东西都吐出来,干呕两下,口齿不太清晰:“草,都这样了还想捡老娘的尸……”
有人报了警,警察很快过来。夏皎和路人都能作证,看到红毛疑似猥,亵郁青真。
路人其实看到的更多,他确信自己看到红毛在扶着郁青真亲,不过他以为是情侣,一开始也没在意。直到夏皎尖叫,他才意识到不对劲,冲上来见义勇为。
红毛起初还在骂,不肯认,还嚣张地说是在帮她,脸通红,声音都破了音。
直到郁青真说“这变态就是想捡尸”后,他愣了愣,耷拉下头,一声不吭。
他认了。
红毛已经成年了,按照条例,行政拘留十五天,罚款500元,还有批评教育。
处理完这件事后,天早就已经黑透了。
夏皎仍旧坚持,去送郁青真回家,确认她安然无恙走进小区后,才精疲力尽地转身。
天上明月高悬,晚风轻渡月牙尖。
下午吹了好大的风,把温度吹到降落,夏皎没想到今晚这么迟才回去,风吹的脖子和脚腕都凉飕飕,她用力裹紧衣服。
刚走没几步,夏皎看到车灯亮起,一闪一闪。
她停下脚步,好奇地看。
呀!
是温老师!
夏皎几步跑过去,隔着车玻璃,拉下口罩,又惊又喜:“崇月!!!”
温崇月笑着示意她上车,车里面开着空调,还有一杯夏皎最爱的霸气芝士莓莓子,纸袋里装着两枚奥利奥脆弱蛋挞。
车里面的温暖空气让夏皎放松地呼了口气,温崇月不着急开车,先递了湿巾过去。夏皎把口罩丢一次性垃圾袋里,将手指和脸都用湿巾擦了一遍,同样丢进去,将垃圾袋打了个死结,暂时放在车中,才开心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一见到温崇月,她疲倦的眼睛里又跑来了好多星星。
温崇月说:“从你打电话和我说要送同事时,我就已经问了姑姑,找到你这位同事的住址。我有车,回去也方便点儿。更何况,今天降温,你出门时候穿得也不多。”
夏皎美滋滋地先喝口果茶,又咬了口蛋挞,蛋挞酥酥,还有点儿掉渣,她飞快地将口里的全部吃掉,咽下去,才和温崇月说:“幸亏你来了,我们今天傍晚遇到一个变态……”
温崇月耐心地听妻子分享今日见闻,他开车,慢慢地往家的方向去。
夏皎讲了一路,只有在快到家、等最后一个红绿灯的时候停了一下,她举起最后一口蛋挞,贴近温崇月唇边,他倾身过来,咬住,全部吃了下去。
夏皎没有讲郁青真的私事,她一直在说那个红毛的家伙。或许因为初中时候遭遇到的对待,夏皎极其、极其讨厌这些校园暴力的人,更何况,这还是猥,亵醉酒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