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边寂寥半边热闹,裴淮之往这酒桌上一坐,投资方李总先前居高临下的气势立刻削弱了不少,硬着头皮继续寒暄了半圈酒,这头到那头,几个莺莺燕燕的喝了个遍。
最后终于轮到了周酒这边。
李总那刚刚才松懈的神经瞬间又紧绷了不少,略显怯态地咽了咽口水,也不知这酒是该敬还是不该敬。
若是不敬,又担心裴淮之误会,他不将这个小姑娘放在眼里,连点面子都不给,可这酒桌文化本就算得上糟粕,裴淮之那个心疼样,又未必舍得让那小姑娘出来同他喝上这杯。
李总进退两难,捏着细细的杯脚犹豫不决之时,一旁默不作声独自坐了许久的周起梁懒懒地站起身来,解围介绍了句:“这位是周酒,很出色的演员,演技可圈可点,态度也挺不错的,聪明努力,上回以一己之力替贵公司清空酸奶仓库的,就是她。”
李总态度十分殷勤,用词也莫名浮夸:“久仰久仰!”
周酒:“……”
被点了名的周酒忙跟着站起身,随手扯了扯略显凌乱的针织裙,虽不似边上那群花花朵朵来得娇艳,可那份百无聊赖的慵懒,到莫名添了份勾人。
周起梁说完,淡笑了声,继续介绍道:“今晚第二期节目直播最后全网投票数最高的,也是这位演员,按照我们节目组的游戏规则,之后可能会和贵公司有密切的合作机会了,也感谢李总给我们这些选手提供机会,她们确实很需要。”
看得出来,周起梁对待诸如周酒这种有天赋又懂得谦逊努力的学生,多多少少是有偏爱的。
此刻站在师长的立场,周起梁亲自开口为她拉拢资源人脉,也算是尽心尽力。
哪怕方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刻坐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巷深裴总对待周酒的感情很不简单,若是这小姑娘当真想要,怕是根本不用开口,裴淮之也会将这偌大的娱乐圈里头最优最好的资源亲手奉上,依仗这样深厚的背景,往后在这条路上定是顺风顺水。
可一日为师,该他做的,他仍旧会去做,哪怕毫无意义。
周起梁说完,李总额头都快憋出细汗来了,关公面前耍大刀,裴淮之面前以资本自居,大概就是李总这会儿的尴尬处境了,若要真说给机会,他那家底摆到裴淮之面前,可半点都不够看,李总这送钱的金主爸爸此刻态度比拿钱的孙子还孙子:“不敢不敢,应该的应该的。”
哪成想原本还懒洋洋地坐在周酒身边的男人,眸光森冷地从周起梁身上扫过,而后单手扣住喉间领带松了松,漫不经心地直接拿过周酒方才抿过的酒杯,就着里头仅剩小半杯的余量,似笑非笑地站起身来,也不管那李总说没说要周酒干了这杯,就这么冲他举了举杯,轻拍了拍只到他胸前的小脑袋,嗓音磁沉道:“这个年龄小,胃还不好,喝不了酒,我替她。”
虽未指名道姓,可没人不知道说的是周酒,遣词用句甚至每个音调都带着暧昧的宠溺,让人不浮想联翩都是困难。
周酒闻言顿时偏过头抬眸狠瞪了他一眼。
李总惶恐地舔了舔嘴唇,赶忙将酒杯放低许多,礼数周全地将自己那杯酒全数满上:“这怎么好意思让裴总和我——”
他怎么有这个胆子喝巷深裴总替的酒!这喝下去,怕是后半辈子都得软着腿走道。
客套间,周起梁不动声色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没注意,衣角刮到了放在桌上的筷子头,一下将两支筷子带到了地上,桌上点滴酒水随之溅起,一下在他胸前西服上落下了几个深色的水点子。
周酒正好就在旁边,看见了,顺手抽了几张纸递过去。
周起梁没抬头,随意接过淡淡地道了句“谢谢”。
哪成想前一秒还在敬酒的裴淮之,下一秒便将虎口抵在薄唇周围,冷脸哑着嗓轻咳一声,见周酒没回头瞧他,又弯起骨节分明的食指,在桌上纸巾盒旁轻叩了两下。
这下周酒终于偏过头来,满脸不解,不明白他想干嘛,只觉得空气中莫名传来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裴淮之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提醒道:“纸巾。”
他也要。
周酒:“……”
巷深那么大一个上市公司,确定要让这么幼稚的男人一手掌权?!
周酒深吸一口气,耳廓都红透了,然而裴淮之坚持,她无可奈何地冲纸巾盒伸出手去,小手在上方停顿一瞬后,忽地将整个盒子拿起来,板着小脸摔到裴淮之面前。
全拿去,用个够吧!
然而男人只冷冷地扫了周起梁一眼,眼神里似乎带着警告,又像是炫耀,最后才重新看向李总:“应该的,以后贵公司和她估计还会有很多次合作的机会,还要麻烦李总那边多多关照关照。”
第45章 .管着“我这不就管着你吗?”
裴淮之说完,众目睽睽之下,就着周酒喝过的酒杯,连杯口位置都没转,薄唇贴到玻璃沿边那抹浅淡的口红印子上,精致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下,一改往日高傲作风,给足了李总面子。
原因无他,他只希望往后,在自己无法第一时间照拂到周酒的地方,她所遇到的所有人都对她宽容善待。
一杯酒结束,李总像是完成了什么艰巨的任务般,长舒一口气,而后立刻转移目标,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饭局还在继续,酒桌上的气氛也还热络,周酒没法走,裴淮之便也陪着。
裴淮之倒是个铁打的身子,对吃的并不怎么感兴趣,全程只是耐心地给周酒添汤加菜,虽然后者并不领情,时不时将他推开,他给的东西也一筷子都不碰,可他仍旧乐在其中。
期间还悄悄没收了小姑娘的酒杯子,懒洋洋地捏在自己修长的指间,当真像方才说的那样,年纪小便一滴都不让她再碰,只留给她两个格格不入的矮胖杯,一杯橙色的鲜榨果汁,一杯乳白色温奶,任她挑选。
周酒十分不乐意,明明已经分手了,凭什么还被他管着。
压低了嗓音,板正要求道:“还我!”
“不行。”裴淮之薄唇微动,“你是不是太瞧得起自己的酒量了?”
周酒这会儿当真跟个叛逆小孩儿似的还嘴:“你管我?!”
“我不管你,还费这个劲儿,大老远过来陪你应酬替你挡酒?”
“我让你替我挡了?”
“没有,但老子愿意。”
“……”
周酒懒得搭理他,侧过身去,换了个方向,目标对准周起梁面前那瓶还未开过的冰镇饮料。
哪成想指尖刚刚接触到瓶身,就被裴淮之捷足先登,半途中生生拦截。
周酒:“??”
裴淮之面不改色,从容淡定。
周酒气得直接扯了下他袖口:“这又不是酒!”
裴淮之怎么会不知道,男人淡淡开口,理所当然道:“冰的也不行。”
况且还是从周起梁面前拿过来的,更不行,能放在周起梁那种王八犊子面前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饮料,绝不能让周酒碰上丁点。
周酒气得牙痒痒,却又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忍着气一字一顿的:“凭、什、么!”
裴淮之脸不红心不跳:“就凭你快来亲戚了。”
“你自己算算日子,是不是就这两天。”他又补了句。
周酒:“???”
小姑娘愣了一瞬,下意识地算了算距离上个月来的时间,居然还真的被他说中,下一秒,脸颊忽地涨红,想要找出有力的话来反驳,却又实在找不到。
只能不讲道理的,将嗓子压到只有两人之间能听到的音量阴阳怪气他:“裴总记性可真好,不仅喜欢纠缠前女友,连前女友这点日子都记得,那宋佳妮的——”
裴淮之还没等她说完,立刻顺着她的话茬,不厌其烦地再次划清与宋佳妮的界限,这回说得更加清晰明确:“没别的前女友了,没看上过她,更没和她在一起过,怎么别人说什么你都信。”
“至于你的……”裴淮之眉峰稍扬了扬,轻笑了下,“你哪回来亲戚了,没给我打电话哭的?”
周酒回忆了一下,倒确实有这么回事,她也不知道自己明明穷苦人家出身,爹不在娘不爱的,到底是哪里养出的娇气性子,有半点不舒坦就希望有人陪在身边,以前同母亲在一起时,撒娇总是碰壁,久而久之便不敢了,后来和裴淮之在一起之后,总算是找到了能够依赖的对象,回回有苦有疼,就总想着打电话找他回来。
可他总是很忙,小姑娘在电话里一听见他那熟悉的声音,说上两句就忍不住掉眼泪,委屈得要命。
这些往事可是他自己非要提的,她才没有翻旧账的习惯,周酒撇撇嘴:“那也没见你管我呀……”
裴淮之:“我这不就管着你吗?”
周酒:“……!”
行,就他能说会道,她说不过他。
周酒很有骨气地坚持着哪杯都不碰,也只是到了最后,不小心没忍住,吃了几口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夹到碗里的蝴蝶尾,反应过来之后赌气地往辣粉碟里裹了半天,塞进嘴里,最后被辣得够呛,才不得已在他那直勾勾睨着自己的目光下缴械投降,抱起酸奶仰头咕噜咕噜。
一小杯下肚,嘴里的辣意减淡了不少,周酒终于舒服许多,舌尖不自觉地将软唇之上粘着的奶白舔进嘴里,侧过头时,就见身旁那男人眸光都黯了些许,视线停留在她刚刚舔过的地方出神。
周酒怎么会不熟悉他这样的神色,刚刚才褪去的红晕瞬间又从白皙细嫩的脖颈,直直攀上耳廓。
小姑娘在他面前向来沉不住气,小手攥起拳头悄悄探到桌下,重重砸在他大腿边侧,只想着能将这男人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黄色废料全数敲打散尽,却哪里想到,那软绵绵的小手砸在裴淮之向来训练有素的身上,力道软绵绵轻飘飘,和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男人面上不动声色,余光瞥见她的小动作,歪着头,痞里痞气地微勾起唇,随手将酒杯往桌上一放,下一秒,放下手臂,掌心精准地将那鬼鬼祟祟动手动脚的小拳头紧紧包裹起来。
那股包裹之后的温热从裴淮之手心传递过来的一瞬间,周酒忽地屏住呼吸,僵直起脊背,面上因为担心其他人看出这桌下的动静,而不敢有太多异样,只得咬着唇,小心翼翼地使劲,试图将那被紧握的手从裴淮之掌心抽出。
然而男人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压根不遂她愿。
这可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那他怎么还有拒绝的道理。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几分钟,裴淮之轻轻松松占据上风,最后是在周酒委屈地瘪下嘴角的那一瞬间,男人败下阵来。
周酒那股浑然天成的娇气他是领略过的,担心将人欺负哭,裴淮之立刻自觉地松开手。
周酒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搬着凳子再次往周起梁那边靠近了一些。
裴淮之虽仍旧醋意四起,却也只能紧皱着眉头留在原地,不敢再多凑过去半分。
他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无奈却又纵容地摇摇头,这放肆透支之后的苦头还是只能由自己一个人咽。
然而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并不是如他们所想的那样不知不觉,那么多道视线悄悄扫过这头,不知道入了多少人的眼,在座的各位没一个是瞎子。
周酒安安静静坐了会儿,觉得屋内暖气开得太足,人又多,有些闷得喘不上来气,习惯性往口袋里一掏,手指从针织裙侧边擦下去,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喷剂放在了衣服外套里,丢在了梁小卉的车上,而里头这件裙子压根没有口袋。
她忍了会儿,慢悠悠地偏过头,看向被自己隔出一段距离来的裴淮之。
男人视线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见她瞧了过来,眉峰挑了下。
周酒鼓了鼓腮帮子,圆溜溜的杏儿眼尴尬地冲他眨了眨,没好意思吭声。
态度忽然这么软,裴淮之莫名有些受宠若惊,定睛瞧了她几秒钟之后,从神情里猜出个大概。
而后立刻单手解了西服纽扣,漫不经心地撩开左边一则,大手探进去一会儿,片刻后将那个周酒最熟悉的小药瓶拿出来,递过去。
小姑娘伸过手去接,那药瓶子刚从裴淮之西服内兜里拿出来,还带着他身上暖暖的温度,周酒指尖触碰到的一瞬间。
男人淡声开口:“坐过来一点儿。”
“?”
“周起梁可没这东西给你。”
周酒:“……”
她差点没忍住被他气笑了。
没过一会儿,包间的门从外打开,几个同样身着西服的男人走了进来,面上带了点红光,身上也有酒气,看样子也是从酒桌上下来的。
走在最前头的男人五十出头,不过模样气质倒是与那种年过半百成天泡在饭局酒桌上的老总们,有明显的差别,更矜贵得体一些,五官身形也看得出年轻时候帅气俊朗的痕迹。
甚至看着莫名让人觉得有些眼熟。
他手里捏着个小小的酒杯,往包间里头看了眼,见到裴淮之时,笑了下:“还真在这啊?”
裴淮之瞧见来人,懒洋洋地站起身来:“宋叔。”
“哎。”来人是宋成山,同是江城上流圈内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和裴淮之父亲是多年的故交,早些时候两家走得近,裴淮之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宋成山往里走近了些,“刚刚在隔壁有个饭局,陪我家那倒霉儿子一块过来的,正巧听那经理说,你也在隔壁,我还不信,早先就知道你这小子长大之后就忙得见不着人的,哪有功夫应酬啊,顺道过来看看,没想到你还真在这啊?”
裴淮之勾了下唇:“我也是陪人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