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铿锵有力,意有所指。
清亮的声音落在孟思蕴耳边,砸在孟思蕴心头,她僵持着姿势许久才反应过来:“你说得对,是我糊涂了。”
听她赞同的反应,刑幽悄悄吐出一口气。
“这几年意识总是不大清醒,常常说错做错。”孟思蕴撺着书本一角,连头都没抬:“他已经告诉你,关于这几年的事了吧?”
刑幽点头。
孟思蕴撑起一只手:“他恨我,是吗?”
这话没法回答,刑幽轻磨牙尖,最终还是保持沉默。
孟思蕴垂下脑袋,痛苦地捂住脸颊:“让他恨我吧,本就是我错了。”
夺走儿子的爱好,害死丈夫一条性命,她这样的罪人怎配得到原谅。
见她如此,一时竟分不清,孟思蕴到底清醒还是糊涂。
“伯母。”刑幽抬起一只手想要安慰,迟迟没有落下。
在知道孟思蕴对明沉所做的那些事之后,她为明沉鸣不平,自己心里都有疙瘩,更无法违心地哄孟思蕴说明沉不介意。
她只能说:“明沉他,不讨厌音乐。”
或许曾经有过厌弃,但那个坚强的少年并没有被困在混沌的过去,他已经成功走向新的人生。
孟思蕴从回忆中挣脱,茫然抬起头:“不讨厌吗?”
可自那件事发生,她再也没见过明沉碰钢琴,哪怕提到音乐,他也是一脸的冷意。
“那是他曾经热爱的,就算放弃,也不会遗忘。”
热爱……
孟思蕴在口中默默念着这个词,脑子里浮现出的却是明沉小时候,吵着闹着要出去玩,说不喜欢钢琴的画面。
之后想到什么,孟思蕴脸上的表情逐渐松缓,微仰起头深吸一口气:“他小时候其实不喜欢音乐,突然有一天主动跑来跟我说,以后都会认真学钢琴。”
“你知道为什么吗?”孟思蕴扭头问。
刑幽摇头。
记得上次听爷爷说,刑家刚搬来宁城那会儿,明沉突然扭转心意,开始认真学习。
孟思蕴站在原地,手指在光滑的本子封面敲出节奏,她已经不太记得曾经失去的爱人,留在记忆里的,只剩下唯一的儿子。
明沉六岁那年,刑家搬来宁城,明老爷子带着孙儿去拜访老朋友。
“你那乖孙女呢?”
“星星在琴房。”
刑幽从小接触音乐,搬进新家之前,必定会为她准备好一间琴房。
都说小孩子爱玩、坐不住,刑幽对小提琴极其喜爱,把它当做娱乐。这样一来,调皮捣蛋的明沉跟热爱学习的刑幽形成鲜明对比。
明爷爷借此教育孙子:“以后要向妹妹学习。”
小明沉不服气,哼哼两声跑出去。
屋子大,只要不是出家门,大人们就不管。
小明沉在周围溜达,被一阵极轻的琴声吸引。聪明如他,很快猜出琴声来源,循着声音找过去。
他绕在屋子外圈,见路中间被一道栅栏隔断,干脆顺着旁边粗壮的树干从这头爬上去。
栅栏另一边是间透明的玻璃房,隔音效果极好,若非他刚才靠近,根本听不见。
白天阳光好,玻璃房的窗帘向两侧散开,阳光争先恐后跑进去,琴房里的景象完整呈现。
穿着鹅黄色长裙的女孩侧身站在金色斜阳里,面对前方支架上摆放的曲谱拉弦,小小的身体随着拉弦动作微微摇摆,她沉醉并享受着音乐。
趴在树上的明沉挠挠耳朵,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不小心摔了下去。
外面的动静引起刑幽注意,她好奇地扭头看向玻璃窗外,见一个小男孩从地上弹跳起来,拍拍衣服,一瘸一拐朝她走来。
咫尺距离,一道看不见的玻璃将他们隔开。
刑幽好奇地靠近玻璃窗:“你是谁?”
外面的男孩没回答,双手扒在窗外,调皮地对她吐了下舌。
刑幽被他的鬼脸逗笑。
见她笑,明沉立马收起表情,作对似的用手指去戳她脸。
而刑幽见到的却是这个陌生小哥哥一下一下戳着玻璃,似乎在跟她打招呼。她将琴弦换了只手拿,右手抬起,伸出一根食指慢慢贴上去。
两只小小的手在阳光处交接,通过那扇透明玻璃紧紧联系在一起。
那天晚上,明沉回到家中,迫不及待找到妈妈:“我要学音乐,我要弹钢琴!”
孟思蕴深知儿子改变心意有原因,小孩子藏不住话,她很快就从儿子口中得知“星星”。
“自那以后,他不再抗拒我安排那些音乐课。”现在回想起来都是天注定的缘分,孟思蕴的情绪已经完全平和,眼角浮现笑容,“所以你现在明白,他为什么不讨厌了吗?”
突然得知这段奇妙往事,刑幽惊喜又恍然:“他……”
前方不远处出现那道熟悉的身影,明沉正一步步向她们走来。
孟思蕴弯起眉眼,将手中的本子交到刑幽手中:“他因你而热爱着音乐。”
第65章 .正版晋江文学城文案“采访问到竹马”……
元旦节,新的一年来临,看望孟思蕴这天,他们留在医院陪孟思蕴吃了顿饭。
到家已经很晚,刑幽捂着手里的本子,心事重重。
孟思蕴把本子交给她的时候说,要跟她分享一下明沉的小秘密,刑幽打开看了才知道,原来孟思蕴一直在看的不是书,而是日记本。
年轻时失去挚爱,中年失去丈夫,因病住在医院这些年,孟思蕴想到最多的就是儿子。她怕自己发疯遗忘,每天就站在窗边回想,想到什么就写在本子上。
日复一日,累积成了厚厚一本“书”。
“这个笔记本,你要看吗?”
当她尝试递出日记本,明沉扫了一眼便掠过,似乎对孟思蕴已经失去探究欲。
“不用。”
不好奇,是因为不抱期待。
十八年的爱护是真的,伤害也是真的,明沉对母亲爱恨交织,割舍不下,也无法原谅。
刑幽晃晃脑袋,把本子放到一旁,侧着身坐:“今天伯母跟我说了一件你小时候的事,跟我有关。”
明沉:“嗯哼?”
刑幽用手指捏他衣袖,轻轻地扯:“你第一次见我,是不是从树上摔下去了?”
“……”这种没脸的黑历史倒也不必记得如此清楚。
她顺着话题不断抛出疑问:“从那天开始,你认真学习钢琴,是因为我吗?”
明沉双手枕在脑后,漫不经心道:“六岁的事,谁还记得清楚。”
刑幽捕捉到关键词,直接反应过来:“我没说是六岁,你这不是记得挺清楚的?”
明沉:“我记性好。”
狡辩的话脱口而出,刑幽往前探身,双手撑在他身旁,笑得一脸明灿:“哦,你记性好呀?”
明沉摸摸鼻尖,他大概有生以来都没这么糗过。
正是因为记得清清楚楚,才不愿当着刑幽的面承认。
严格来说,六岁不算他们第一次见面。更小的时候也见过一两回,那时候还没有清晰的记忆。
六岁的见面于他们而言是真正的第一次,他不愿承认自己六岁就被一个拉小提琴的女孩迷了眼,后来总是想方设法去捉弄刑幽,结果自己栽了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刑幽的声音响起:“我还有个问题。”
明沉头也不回,佯装淡定:“嗯?”
刑幽歪过脑袋:“你认识M先生吗?”
明沉动作彻底僵住。
刑幽不折不挠地追问:“认识吗?”
明沉松开双手,眸中渗出沉淀的深意:“你知道了?”
刑幽点头:“还得感谢Claire把中秋节月饼盒里那张卡片保存下来。”
否则她怎么也不会往那方面想。
生日那天晚上,明沉送她100首歌曲录音,那时候满心欢喜,所以她不想提起让两人感到遗憾的曾经,暂时将心里的疑问藏起来。
如今该见的人都见了,要走的人也送走了,她仍然对明沉那六年的付出感到好奇:“为什么要这么做?”
悄悄以邻居身份给她送礼物,隐藏六年都不出现,这比她在网络上隐瞒身份更加复杂,耗费心神。
或许她知道答案,但她更想听明沉亲口说出来。
她要坦白,要直接的爱。
明沉从她眼里读懂了深意,手掌缓慢抬起,托住她脸庞,仔细端详着熟悉的容颜:“小孔雀,我不可能六年都不去想你。”
他从未想过要将她遗忘,怎么能忍受六年不见不念。
通过刑爷爷打听她的住处,费尽心思租下隔壁家的房屋,曾经多少次站在窗帘后看着一天比一天更耀眼的女孩从他眼前经过。
好几次……
好多次忍不住想要将她叫住,名字在齿间徘徊许久,却只发出极轻的声音。
拥有那样糟糕的人生,怎么能理直气壮去奢求她的真心。
刑幽说她故意不联系是怕他提到解除婚约,他又何尝不是?
他们都想着,只要还有那莫名的关系牵绊,就永远走不散。
他们赌赢了,命运没有辜负真正的爱情。
灯光下,两人的呼吸声逐渐贴近,这一次,刑幽主动抓住他胳膊迎上去,闭上眼睛承受充满情意的吻。
别扭的姿势迫使她身体不断后仰,明沉伸手一揽,轻松把人抱到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