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而方圆只是摇摇头。
满脸“这写的什么鬼玩意儿”,半天没想出形容词。遂又颤颤巍巍,把手里策划案掉了个个儿,递到唐进余面前。
“我只感觉,”他说,“这么下去,策划的祖宗十八代又要倒霉了——实在不行,咱们要不,进哥,要不把刚投过去的钱往回收收?”
“……”
这是能说收就收的吗?
*
与此同时。
周筠杰开车送艾卿回通州校区。到校门口时,时间同样也已至深夜。
谢宝儿惯是个说话不带把门的,兴致一上来,不留神就唠到□□点。
艾卿头天刚熬了个通宵,说归说,其实从店里出来时眼皮已在打架。这会儿开车又是四五十分钟——起初她还能强打精神,和周筠杰随口说几句话解闷。结果聊着聊着,不知聊到那句,却忽然没了声音。
车停稳时他侧头看。
她系着安全带,身子却整个往窗户那头侧倒,隐隐有小虾米窝成团的雏形,却已是睡熟了。
“艾——”
艾卿。
伸出去叫人的手,于是和半路没声的名字一起顿在半空。他默默收回手。
托着下巴。盯着她那笨拙又透出防备感的睡姿,心想要不多让她睡一会儿?自己开车回去也不过一个小时而已,哪怕她睡到凌晨,他也赶得及回家换衣服去公司,其实不妨事。
想了想,又把车上的空调调高了两度,正准备顺手从车后座找件什么东西给她盖盖,无奈手机偏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他怕把人吵醒,手忙脚乱地挂断。
等小心翼翼再去看未接来电,却见联系人名显示是自家小叔,一时间,免不了又愁苦起来。回头看了眼,艾卿仍没有睡醒的前兆,索性只得先推开车门下车,走远些,才把电话接起。
“喂,小叔。”
“干什么去了?刚才还挂我电话。”
周邵却懒得跟他客套。
声音一如既往清冷,开门见山便问:“现在旁边有女人?”
“……我朋友。她在车上睡觉。”
“朋友,”而周邵重复,“你在国内还有什么能值得你等她在你车上睡醒的朋友?”
“我应该不用每一件事都完全汇报吧,小叔。”
他无法顶嘴,也只能叹气:“你能不能别总是像审犯人一样审我,我是个成年人,有自己的生活是很正常的,OK?”
“如果每个人都像岳凭舟一样惯着你,你现在应该在澳大利亚蹲监狱,在中国蹲少管所,”周邵闻言冷笑,“哦不对,你超龄了,在中国吃枪子吧那就。”
“……”
“总之,对你严格是好事。”
说罢。
电话两端却各自沉默许久。
不过,说狠话的是谁,再度开口的依旧也是那一个。这仿佛已经成为这对叔侄间不成文的默契。
果然,周邵很快另起话题,转而问起周筠杰和聂向晚最近合作的项目情况如何,有没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语气倒有了些长辈的样子,颇显慈爱关怀。
直到周筠杰忽然说起今天在猫咖看见唐进余的事。
“好像是去和谢教授还有Alice吃饭了,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好像落汤鸡一样,看起来是聊得不太开心。”
他淡淡复述着自己眼见的过程:“后来和艾卿也吵得动静很大。我看艾卿直接甩开他走了,不知道在聊什么,总之,后面我们在楼下聊天,他就一直在楼上坐着。我们走的时候他才走。听宝儿说,他就一直坐在那阳台,也没抽烟喝酒,就坐了几个小时。”
连他中间都有意无意提起过要不要上楼看看,艾卿却全程都当没有这回事。平静得宛如路人。
不得不说。
那种无言的果决,其实是让他佩服的。
“艾卿。”
周邵顿了顿。
似乎回忆了片刻,才不太确定地提起:“你说岳凭舟给你介绍那女孩吗?她和唐进余……?”
“不清楚,她没提过,我之前也不知道他们熟。好像只是读书时候认识的师兄吧。”
“……小周。你倒也不用这么着急帮她撇清关系。我没打算做什么。”
周邵说着。
电话那头随即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似乎是刚从抽屉里翻出烟盒,便又听得打火机“咔哒”一声,烟点燃。紧随其后,是吞云吐雾的声音。
“你阿嫂,”周邵突然说,“最近有没有联系过你?”
“没有。”
“……”
“没骗你,是她最近很忙吧。我玩了她做的那个游戏——就是你说看起来花花绿绿审美很差的那个,最近资料片刚上线,剧情被骂得很厉害,做策划的肯定焦头烂额,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打过电话了。”
“哦。”
周邵问:“你说谁骂她?”
……?
重点是这个吗。
周筠杰继续叹气。刚想说是不知名网友,以及小叔你别太护短,尤其别披小号过去跟人骂架,嘴毒得太明显到时候被扒出来会很难看,然而周邵却难得抢先揭开这个话题,只随口撂下一句“我不管她”,便又淡淡叮嘱他,说:“你帮我盯着唐进余。”
“小叔。”
“有事及时告诉我。最近他不是风头盛吗?得罪的人也不少。至于聂向晚,要是有什么动静,你离得近,八成也能第一个知道。万一她发什么疯,你记得要适当表现表现,别让人抢你前头。”
“我和Alice只是朋友。”
“那你和那个艾卿不也只是朋友吗?”
周邵反问:“怎么,你会十点钟还和你的朋友艾卿在一起,让她在你车上睡觉,但都不愿意关心关心你那位好朋友Alice的身体健康?”
“……”
“周筠杰,你姓周,如果你姓赵钱孙李谁管你?别在国外呆了几年就真当自己是自由人了。明年清明你给你爸磕头的时候,不怕你爸半夜来找你?”
“这不是一回事。”
周筠杰说:“你要找唐家麻烦是你的事。但我喜欢艾卿,是我的……”
是我的事。
我喜欢谁是我的事。
学校门外,树丛里的野猫深夜喵呜乱叫,他有些心烦意乱地回过头去,后半句话仍囫囵卡在喉口,说不出来也吞不下去。却见艾卿怔怔站在不远处,倚在车旁,也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就像那只藏在深夜和草丛里的猫。
“喵呜”一声,叼着什么飞快地跑了。
剩下他们两个,毫无防备地打了个照面。
话筒里,周邵的声音依稀变得听不清。
而他竟破天荒地理也不理。只有些讷讷的,下意识将手机背在——藏在身后。
他清楚地看见她表情里写满错愕。
“……睡醒了?”
然而他却只是问。
紧接着是一如往常的笑着解释:“我看你……睡得很香,所以没叫你。”
“……哦。”
“那,晚安?好像校门还是进不去吧。”
艾卿愣了下。
停了很久,才有些迟缓地点了点头。
“我也——”
然后她说。
接续着本该早就结束的话题。
有些后知后觉的,却同样是解释:“看你在打电话,所以,没打断你。本来想等你打完了,说声再见再……进去的。”
他还是笑。
张了张嘴,想说话时才发现,原本卡在喉口的半句话,似乎咽下去了。
“嗯。”
于是他说:“听到了。晚安。”
第21章 “来,跟小姑娘说……
也不知是不是这句“晚安”的缘故。
作为一自诩睡眠质量出奇良好的社畜青年, 艾卿这天晚上,却久违地,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似乎。应该……是梦吧?
她想。
*
梦里, 她应当至多不过八岁。
依稀仍是千禧年初。
大街小巷, 还贴满还珠格格同情深深雨蒙蒙的海报。她头一天还在学校领暑假作业, 和同桌比赛谁集的“小燕子”卡片多。结果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便又迷迷糊糊被父亲摇醒,人生头一回地, 坐上了绿色的铁皮火车,一路南下至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