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已经在这里浪费了太多时间,再不抓紧回家今天的练习题就做不完了,她无意识地跺了跺脚,双手护在头顶,低头快步走进如丝雨幕里。
月亮被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乌云遮得只剩下一条薄薄的线,脚底墨青色的石砖被雨打湿,泥泞不堪,连空气里都蔓延着潮湿的味道。
路太滑,她停下来,一步一步慢慢的走。
从网吧走出来大概五十米是红绿灯,她在十字路口等绿灯,视线里全是起起伏伏高高低低的雨伞。
红的白的绿的黄的,她百无聊赖地去看别人伞面上的图案和花纹,发现身边的人里面好像只有自己没带伞。
看起来很奇怪,跟其他人格格不入。
漫长的90秒红灯终于走到尽头的时候,颜晞抬起头,看到马路斜对面的一家理发店里走出来一个人。
身高很优越,没打伞,顶着一头扎眼的蓝色头发招摇过市。
步子慢吞吞,正在跟谁打电话,离得太远看不清脸。
放在人群里,比自己还奇怪。
颜晞顺着人潮走进斑马线,人太多,伞面来来回回摩擦在一起,转动的时候,抖落了几滴水到她头发上。
她无奈,伸手去擦。
过马路的人太多了,里里外外,挤得喘不过气。
走到斑马线正中央的时候,一时不察,与谁擦肩。
“不好意思。”她下意识便开口道歉,一抬头,电光火石间眼睛瞥过他招摇的蓝色头发,和一闪而逝的侧脸。
眼尾天生的微微上翘,很容易跟其他人区分。
耳边隐约听到他不耐烦的声音:“行,我滚了。”
人来人往的斑马线上,他打着电话与她擦肩而过,像风一样。
天尽头突然刮来一阵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原来是他。
颜晞下意识停住脚步,下一秒,却看到前面挂完电话的人回了头,隔着茫茫人海看了她一眼。
她形容不来那一眼。
好像很淡,又好像很热烈。
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她被人潮推着一路走到了马路对面,绿灯的最后一秒也随之结束。
她慢慢走在人行道上,分神去想,他嘴角的伤看起来已经彻底好了,露出了原本清晰利落的侧脸轮廓。
回过念头来,又觉得自己傻,距离书店那天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怎么可能还没好。
又往前走了几步,说不上为什么,她偏过头,目光轻而易举捕捉到马路对面,那个无比引人注目的染着蓝色头发的男生背影。
挺拔,笔直,走起路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骄傲。
那个背影走到路口,身子一晃便进了她刚刚才走出来的那条泥泞小巷。
颜晞就在这一瞬间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好像非常擅长被人记住。
第4章 转学生(03) 没有像他这样的人……
银桦今年的分班制度是四班八班重点班,十班十二班差班,其余平行。
因此,作为重点班,就算明天就是月考,今天也不会有老师带着复习,仍然在催命似的往前赶进度。
颜晞记笔记记到手指麻得动不了,下课铃叮铃铃响起,班上却没有一个人动,全都趴在桌上奋笔疾书。
她趁热打铁把刚刚数学课上一道难度很大的大题捋着思路做完,扭头问赵小楼:“你的答案是多少?”
对方看了一眼:“1/4。”
“行。”她放心地把笔记合上:“看来这几天夜没白熬。”
赵小楼看起来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蒹葭,又忘了。”
“……让你早自习背英语单词。”
“好难背,记不住。”
颜晞忍不住叹气。
虽然班上没人说在明面上,但是开学时间也不短了,大家多多少少都能感觉到一点,赵小楼,脑子有点问题。跟她说话有点费劲,反应也比其他人慢,平时老师都会对她格外照顾。
也就是因为这样,班上有几个吊儿郎当的男生总喜欢欺负她,比如路过她座位的时候,顺手把她桌面上的书本用手打掉,看她是什么反应。
但是她的反应实在很无聊,打掉一次就捡起来一次,从来不生气。
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次数多了,颜晞的保护欲被激发得很彻底,所以开学没多久的时候,就跟班上谁都不敢惹的霸王陈钦大吵一架,从此结下了梁子。
当时他俩吵得昏天黑地,一个教室的同学都凑过来看热闹,只有段小楼呆呆的,好像完全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只是拉着她的校服袖子,反复说,颜晞,别吵了。
颜晞心里面其实从来都不觉得赵小楼傻,傻子怎么可能数学摸底考满分,还当上了数学课代表。
不知道比笑话她的那些人强了多少倍。
当然,一码归一码,她承认,赵小楼的脑子在背课文的时候,的确经常离家出走。
比如此时此刻,语文课上,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的语文老师谢意,抱着肩膀站在讲台上,笑盈盈地看着她。
赵小楼紧张得脸通红,手指无意识抠着桌面,磕磕巴巴了半天,才背下来前三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呃,宛在,水中央……”
颜晞偷偷在笔记本上潦草写下下一句的头几个字,“蒹葭萋萋”,想着这后面就是自己名字里的典故,之前跟她说过的,肯定不会忘。
刚想趁谢意不注意从桌洞底下递给她,谁知道讲台上那个看起来年轻到不像是高中老师的男人,眼尖得很,没等她手伸出去便悠悠开口:“宛在水中央,没了?”
赵小楼从来没有被老师在课堂上当众批评过,低着头,像是有点委屈似的努力回想,口中喃喃自语:“宛在水中央……中央……”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颜晞心里面已经把这个笑面虎骂了一百遍,却听到赵小楼高兴到掩饰不住的声音:“啊,我想起来了!蒹葭萋萋!”
她语速无意识地变快,“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正常人被整个教室的同学看笑话一样盯着这么久,肯定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也就赵小楼,这会儿还能文思泉涌。
眼看着又接不下去了,这一次谢意没有为难她,很随和地挥了挥手:“很好,坐下吧。”
还在努力思考的赵小楼听到这句话,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被旁边的颜晞拉着坐回椅子上,才不好意思地开口:“谢谢老师。”
年轻的男人露出一个笑,眼角眉梢都带着书卷气,语气很温和:“你背的很好,但是试卷上不会只考半首诗。”
虽然看在别人眼里,都觉得谢意是在刁难她,但是赵小楼却好像取经路上被唐僧用一通大道理感化的小妖,幡然醒悟了,接下来的整整一节语文课,罕见的没有发呆没有开小差,拿出了开学以来最认真的架势听讲,直到下课铃响起来。
谢意是一个从来不拖堂的人,不管正在讲什么内容,重要也好不重要也罢,只要下课铃一响,绝对走得比他们还积极。
颜晞合上语文课本,扭头看着她,眨了眨眼,善意地调侃:“这下肯定能记住了吧。”
“只记到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那就回去多花点时间背,你肯定能记住的。”
“好。我肯定能记住的。”赵小楼把她的话重复一遍,像是在自己鼓励自己。
觉得她很可爱,正想再多说几句,突然听到班里不知道是哪个女生在喊:“你们看到八班新来的那个转校生了吗?”
有人好奇接话:“没有,什么时候来的啊,男的女的,长什么样?”
“男生。我刚刚接水回来路过八班,好奇想凑进去看一眼,但是人太多了隔着窗户什么也没看见。”
“不过,明天就月考,他这个时候转过来,心理素质也是可以,估计又是个大神。”
又有人问:“从哪转来的?”
女生好像被问烦了,“这我哪知道啊,就是听他们班的人说,长得是惊天动地的帅。”
就在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八卦的时候,班上又有人好奇心被勾起来,出去围观。
颜晞对于这种八卦不感兴趣,但是教室里太吵了又没心思做题,于是把书包里的MP3拿出来,插上耳机准备听会儿歌。
突然有人伸手敲了敲她旁边的玻璃。
她扭过头,看到了窗外的韩露,正在朝她疯狂招手。
无奈,只好把MP3放进桌洞,绕过在这种艰苦环境中还能一心学习的赵小楼,从后门出去。
韩露迫不及待过来拉她的手:“大新闻!!新来的那个转校生竟然是个千载难逢的帅哥,不是银桦的转校传统,四只眼的书呆子。”
银桦作为连州市稳居第一梯队的重点高中,就算放在整个省里也是名列前茅,因此长年都属于生源爆炸的情况,能进来的人,要么有分,要么有权有势。
也因此,为了不占用本市学生的资源,银桦在转学生的招收这一块卡得特别严,只有学习背景特别强的学生才能转进来。
而学习特别强的人,基本都是不爱讲话不擅交际的书呆子,因此,时间一久,转学生=书呆子,就成了银桦的传统。
颜晞被韩露拉着穿过人山人海的走廊,非常艰难地挤进高一八班的窗外。
“……至于吗,这么多人。”她被里里外外的围观人群挤得有点呼吸不畅。
身边听到有人在低声议论,说连颜晞也来凑热闹。
她瞬间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的行为非常无聊,下意识转身想走。
刚转身就听见前面有人惊讶问:“为什么他可以染头发?”
“真假,八班班主任不是女魔头王淑玲吗?怎么可能容忍他染发?”
“我听他们班上的人说,这个转学生早上是校长亲自带过来的,跟王淑玲站在门口说了好大一会儿话才走。看起来挺有来头的,估计是不得不忍吧。”
“王淑玲看起来不像是这种人啊,不是说年轻的时候还因为学生跟校长拍过桌子的吗。”
……
听到染发这两个字,莫名其妙的,她又回过头来。
昨天下了一整天雨,今早刚放晴,太阳高悬阳光明媚,是台风过后,难得的一个大晴天。
耳畔忽然听到树叶沙沙摩挲的声音,远远有风声,席卷着枯黄落叶而来。她身上宽大的校服外套被风吹动,仿佛万事万物都被风吹动。
透明的教室玻璃窗内,那个被人当珍稀动物一样围观者的转学生站起身来,后背斜斜靠上身后的墙壁,不知道在跟身边人说什么有趣的事情,看上去非常放松从容。
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上穿着不同于普通学生的白卫衣和牛仔裤,完完全全看不出来是一个今天刚转过来的新生。
有几缕风透过半掩的窗,吹乱了他张扬的蓝色头发,他没理,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听别人讲话,很随意。
窄窄的单眼皮从眼尾开始上翘,带出一点儿无关性别的艳丽。但看到眼神,又觉得有点冷,有点敷衍。
她下意识回想起书店里的初次见面,当时外面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但是他的眼神却比天气更冷。
跟现在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样子截然不同。
颜晞看了很久才收回目光,有那么一点点的理解,为什么身边的女生都在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