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气,夏知蔷轻轻拉开门,伸出手胡乱抓了一把,没抓着任何东西。
她将门又拉开了些,这才看见门口被人搬了把椅子过来,椅面垫了个干净毛巾,她的贴身衣裤则整整齐齐地码在上面。
服了。
将那点类似于恼羞成怒的火气压下去,夏知蔷看着自己揣进来的那件丝质睡衣,觉得还是应该过一遍水再穿,毕竟对方是个洁癖,凡事讲究点好。
随手洗了又用吹风机吹干,夏知蔷盯着这块上下左右都分不出的轻薄布料,发了愁。
上面的系带及其繁琐,褶皱复杂,镂空也多,她把它套在身上,发现要么遮了前面遮不住后面,要么遮了左边遮不住右边,急得头都大了。
稀里糊涂地将睡衣穿好,夏知蔷走到镜子前。
浴室镜上起了层雾,她用手擦了一块出来,凝视着对面那个陌生的自己。
夏知蔷还没蠢到看不出美丑的地步,她知道自己颜值尚可,也懂得怎么打扮可以扬长避短,恋爱后更没少在外貌上花心思。
现在,夏知蔷忽然信心不足起来。
她挑剔地审视着镜子里的女孩儿,从发质,到眉毛形状,再到下巴长短、胸脯大小、腰线臀型腿型……甚至连脚踝都细看又细看,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是缺点,并没有很拿得出手来着。
灰心丧气就在一瞬间。
套了件别的衣服在睡裙外边,夏知蔷无精打采地踏出了浴室。
看她严严实实把自己裹了个完全,忐忑许久的冯殊不禁松了口气。
幸好夏知蔷的贴身衣物都是浅色纯棉的材质,顶多有点小蕾丝小蝴蝶结做装饰,不然,他帮她拿衣服的时候就要破功了。
不过他还是下意识注意到了尺码中透露的细节,就比如……夏知蔷发育得比想象中好很多。
打散了脑中不合时宜的遐思,冯殊走近,拿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喝多了,还是怎么了?你看着没什么精神。”
他的主动靠近,让夏知蔷快要熄灭的小小斗志蹭蹭蹭地重燃了起来。
她声音弱弱的:“可能是感冒没完全好吧……”
“那我现在送你回去,早点休息,有利于恢复。”
“头疼,脚也发软,我已经走不动路了,要怎么回去。”
“有车,不需要你走路。”
夏知蔷急了:“寝室里没别人,万一……万一我的病恶化了怎么办?猝死怎么办?肯定要有医生在旁边照顾的呀。”
冯殊一本正经地嗯了声:“那就去挂个急诊,以防不测。”
“……”
左右说不过他,夏知蔷索性豁出去了,张开手死死抱住冯殊的腰:“站不住了,快抱我去床上躺会儿。”
“知知,别闹。”他绷着脸。
“我没闹。”
“那这是什么?”冯殊视线下移。
夏知蔷的外衣下摆滑出来一片粉色丝质布料,随着动作,露出来的部分越来越多,他不过伸手轻轻一拉,很容易就将它扯了下来。
那是夏知蔷的睡裙,她没系好肩带,就掉下来了。
她真不是故意的。
“什么时候买的?”冯殊看向手里的睡裙。他指尖一片滑腻,仔细体会,上面还残留着些许体温,热度蔓延到胸口,化作什么粗糙滚热的东西在上面碾转,浑身燥得要命。
夏知蔷脸都被自己丢尽了,咬住嘴唇,半天才道:“柔柔送我的。”
“也只有她了。”冯殊叹气,将睡衣随手一团搁在床头,仿佛它是什么烫手的东西,“以后别搞这些有的没的。”
“你不喜欢啊?”
冯殊没回答,而是捞起夏知蔷的腰将人抱到床上,拉上被子盖得只剩颗脑袋露在外面:“既然你想,今天晚上就睡这儿吧。”
他说罢就要走,手腕被抓住,夏知蔷软趴趴地眨着眼睛:“你留下来陪我一会儿。”
像是怕人不愿意,她又说:“不用你做什么,坐着陪我说说话就行。”
刚才闹了这么一大出冯殊都无动于衷,夏知蔷对于某件事隐隐有了定论。她想,自己才不是那种“势利现实”的女人,她喜欢的是冯殊这个人,又不是别的什么,有些事情没办法达到完美也没关系,她不在乎。
冯殊依言坐在床边,就见夏知蔷握着自己的手,郑重严肃地说:“冯殊,你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
“?”
“也别勉强自己。”
“?”
“那些事情我不介意,真的。”
大概猜到她脑袋瓜子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冯殊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里,呼不出来咽不下去,偏偏还发作不得。
冯殊这般压抑自己,当然不是在“藏拙”,只是去年过年去夏家的时候,夏胜利单独跟他谈了谈。
以一个父亲的立场,他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说女孩子在恋爱中本就容易受到伤害,尤其是某些方面,一旦开了头,年轻人冲动之下难保不会有意外发生。夏知蔷刚成年,还在念书,这种意外会影响一辈子也说不定。
“别嫌叔叔管得宽,我只是希望你能慎重地推进和知知之间的关系。现在社会确实开放,但作为一个父亲,我还是会尽可能地保护好自己的女儿,让她不要在还没足够成熟的时候就吃苦头栽跟头。”
冯殊当时只能回答:“对于我和知知的未来,我考虑的不会比您少,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个负责的人。”
“等那个‘未来’到了再说吧。知知连法定结婚年龄都没到,现在承诺这些可太早了。”夏胜利显然没有把冯殊的说辞太当回事,“她一门心思扑在你身上,这些她肯定是不会听,所以……你是个心思正的好孩子,叔叔相信你。”
冯殊挺佩服夏胜利的,他看准了自己是个在条条框框下长大的“正人君子”,也曾借着这点在夏家人面前刷好感,便反过来以此作为约束。
一个高帽子扣下来,让冯殊有种搬了石头砸脚的感觉,而现在,他居然还被夏知蔷质疑了男人的尊严……
叹了口气,他想把夏知蔷的脑袋塞进被子里,图个清净,念起什么又没这么做,而是说:“有件事我要跟你商量。”
“什么?”
“学校那边有了变化,联合培养的周期从八个月调到了两年。也就是说,我要出去整整两年。”他顿了顿,“如果你介意,我就不要这个名额了。反正进医院后还会有进修机会,问题不大,所以……”
“你去吧。”夏知蔷几乎没有犹豫。
“两年可是很长的,你不用太强求自己表现得懂事或者大度,我既然备了A、B两个选项,就是觉得出不出去影响不大。”
“影响不大,那就说明真的有影响,”夏知蔷努力思考着,“别人出去,你不去,你就会落下一截,以后得很辛苦才能赶上。”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当那个拖你后腿的人。”
“你当然不是。”
夏知蔷摇摇头:“薇薇功课特别忙,但从没跟我说。我经常熬夜给她发视频、找她说话,还以为自己迁就对方的时差挺辛苦的,后来才知道,薇薇为了空出时间来和我聊天,每天只睡4个小时。柔柔也是,她创业辛苦得不行,饭都没空按时吃,还要分出精神操心我的小事……”她抿唇,“你们都这么优秀,每天有这么多有意义的事情要去做,只有我是个没有志向的笨蛋。”
说到后面,夏知蔷声音已经有些含混了,嘴巴小幅度地张合着,也不知是困的,还是难受的。
她很少提起自己的烦恼,也不怎么流露负面情绪,成天笑眯眯的,温吞而乐观。冯殊一度以为,夏知蔷这种头脑简单的姑娘也许生来就不积心事。
原来她只是太懂事了。
懂事到害怕给别人带来困扰,连倾诉欲都压抑着。
冯殊不知道该如何开导,只能一下一下用手指梳着她的头发,鼓励她说下去。
他手法很轻,节奏均匀缓慢,撸猫一样。
“你只管出国去,别顾虑太多,当做成全我也行,我很想很想在精神上帮你多分担些,不然,还真成了废物拖油瓶一个……”
夏知蔷舒服得眼睛都合上了,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冯殊。”她声如蚊讷地喊了他一声。
冯殊躬身低头,听见她说:“只要是你,距离或是其他的,我都可以不介意。”
*
夏知蔷这晚睡得不算好,洋酒后劲大,昨晚还不觉得有什么,早上起来竟是一阵一阵头疼反胃。
磨磨蹭蹭洗漱完,她坐着冯殊的车回宿舍时已经是十点多的事了。冯殊还要去教务处处理出国的事,把人送到就调头走了,夏知蔷神色恹恹地上了楼,发现有个熟悉的身影等在宿舍门口。
居然是她爸。
“你在他那儿住多久了?”夏胜利劈头盖脸就问。
夏知蔷一愣:“就昨天一晚上……”说完就意识到自己是被套话了,后悔得想把舌头咬掉。
夏胜利气得瞪眼睛:“还好我今天来南江办事、临时起意想看看你在学校怎么样,不然,都不知道你野成这样了!”
夏知蔷身体本来就不舒服,当下皱眉反驳:“您干嘛这么大反应。我们又没发生什么!别把人想得那么坏。”
话音刚落,她胃里一阵恶心,酸水上涌,捂着嘴就推开门冲进了洗手间,吐了个昏天暗地。
等夏知蔷再出来,发现夏胜利脸都气紫了。
不怪他想象力丰富,这画面实在太像那什么了,再长出一百张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夏胜利强行拉着夏知蔷去医院做检查,折腾半天下来,医生看了结果后药都没开:“她这是之前胃肠感冒没好完全,又沾了酒,引起了肠道应激反应,没大事,回去清淡饮食就好了。”
夏知蔷委屈极了:“你再相信我了吧?这都闹得什么乌龙!”
夏胜利仍嘴硬:“这能排除什么?难道你昨天不是在他那儿歇的?那个臭小子,嘴上说得冠冕堂皇,一点考验都经受不起……我就不该让你十八/九岁谈什么恋爱,被人一忽悠,什么都不顾了!”
“……我们真没什么。”
“你还替他说话?”夏胜利拿出手机,“我得把他找来好好谈谈。”
夏知蔷拦住:“他办正事呢,不好被打扰。”
“什么正事?今天周日又不用去医院,当爸爸什么都不懂?”
“他准备出国进修的事情在。进修时间延长了,要补交很多材料来着。”
夏胜利敏锐地捕捉到什么:“延长到多久?”
“两年。”
“什么?两年?”夏胜利眉毛拧在了一起,“你去跟他说,要么不出去,要么你们分手。”
夏知蔷自然说不要。
夏胜利苦口婆心地分析:“他一出去就是两年,隔山隔海的,两人聚少离多,多好的感情也会出问题。更别提他是去镀金,回来以后前途要多好有多好,选择面比现在大多了,甚至有可能留在那儿不回来了……”
“冯殊不是这样的人。”
看了眼女儿,他到底没把话讲死:“知知,人性是很复杂的,人也是会变的,你愿意等他,他未必值得你等。”
这天,父女两话聊得不投机,夏胜利连饭都没陪女儿吃就走了。
夏知蔷觉得这件事不是什么大问题,自己有机会多劝劝爸爸也就差不多了,冯殊却不这么以为:“他的顾虑有一定的道理。”
“有什么道理,反正我无条件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