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季薇薇正挑拣着回南江时要带给夏家人的礼物,极少出现在家里的季同辉回来了。
醉醺醺的他怀里还搂着个年轻貌美的女伴。
毫不避讳地跟那女人舌吻一番,他拍拍对方的臀,又捏了一把,让人先去洗澡,再带着一身酒气踱到女儿面前: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用老子的钱买的,你转手就送给那讨饭的一家了,还真跟你妈一样,是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你想太多了,这些除了我哥我爷爷送的,其余的是我自己存钱买的,我不会花你一分钱。还有,夏叔叔和夏知蔷是我家人,不是什么讨饭的。”
自从跟叶青离婚之后,季同辉酗酒的毛病愈发严重,今天这状态,已然是不太站得直了。
他阴恻恻地笑了两声,重复着那句“家人”,道:“什么家人不家人,你妈跟那个夏胜利结婚了吗?他们俩不过就是非法同居的姘头,一对奸/夫/淫/妇!”
季薇薇在心里劝自己,不要跟这个疯子一般见识,只说:“结婚证不过就是一张纸而已,谁在乎?他们俩只要下决心结婚,我第一个支持。”
“结婚?做他妈的梦去吧!”季同辉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神色和姿态都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季薇薇忍不住猜测,这人绝对不止是喝多了,也许还嗑了什么。
她想,自己不能再在这里久待了,不然也会跟着疯掉的,明天……不,今晚就回南江去。
正思索着,就听季同辉自得地说:“除非叶青不怕我再生个老三老四,不怕我把她儿子赶出季家的门、一无所有,不然,她就得再乖乖等上十几年,这可是白纸黑字签了协议的。”
“我一天不松手,她就一天不能过上想过的日子。有胆子和我离婚,当时还去告我,结果呢?”
“等拖到六七十岁、她成了老太婆,看那个姓夏的厨子还要不要她,哈哈哈哈——”
他说着说着又开始大笑,癫狂之相令人生怖。
季薇薇何其聪明,稍微结合了叶青离婚后的种种表现,以及季氏的那些事,心底便隐约有了肯定答案。
六神无主地从“家”里逃出来,她凭直觉去找哥哥。
酒店套房的门打开,季临渊皱眉望着神情仓皇如风中之叶的季薇薇:“这是怎么了?”
“哥,我——”
季薇薇忽然看见,穿着浴袍的蒋悦然状似无意地从里间走了出来,在看到她后,又装作很意外的样子,慌忙退到了门内。
再看季临渊,也只披了件浴袍,手里还端着个酒杯。
类似这般场景,季薇薇刚刚才在家里看到过。
狠狠推开季临渊,她冲进屋内,一脚踹开了卧室的门,拽着蒋悦然的胳膊将人拉扯到了客厅。
她质问:“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季临渊,你缺女人缺到这个程度吗?!”
耐心地、一根一根地掰开妹妹紧箍着别人的手指,季临渊安抚道:“这是受了谁的气?在外面挨了欺负就知道往我这儿撒,窝里横。”
蒋悦然插嘴:“阿渊,我不要紧的,你别说薇薇了……”
“滚。”
“滚!”
等屋子里没外人了,季薇薇甩开哥哥的手,道:“你是喜欢知知的,对不对?既然喜欢她,又去招惹这些女人干什么?”
季临渊面色冷下来:“换个话题吧。”
“我就不!”季薇薇分毫不让,“哥,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别再继续这样的生活了?”
“这种生活怎么了?大家不都这样过的么,”季临渊不以为然,仰头将酒喝完,又去倒了另一杯,轻轻晃着杯子,“等过几年,你长大点、多经历经历,会发现人和人之间——尤其是男人,根本没什么不同。”
抢下酒杯狠狠摔在地上,季薇薇摇头:“你不一样,你可是我哥啊!哥,我真的很害怕很害怕……”她呜咽起来,“我好害怕你变成下一个季同辉,我不要你变成那样。”
听到那个名字,季临渊眉头蹙起,极为不悦地说:“我做什么了让你这么想?就因为我睡了哪个女人,还是因为我没有按你的想法,守身如玉去争取哪个女人?薇薇,为什么你和妈妈都要为了个外人来指责我?”
“你以为我想过这种无家可归的生活?”季临渊指了指自己住的酒店房间,“我只是没有地方可以去。你在妈的身边长大,我呢?我一个人留在那个地方……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真的清楚吗?”
季临渊清楚,母亲当年肯定极力争取过自己的抚养权,只是,不管是季同辉还是季老爷子,都不可能将他交给外姓人带走。
但没人知道,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每天面对支离破碎的家、酗酒的父亲,以及他不重样的情人是个什么感受,季同辉甚至曾一次性带回来四五个女人……
被酒精烧坏脑子的他还拉着儿子问道:“阿渊,你喜欢她们吗?喜欢爸爸就送给你,要多少有多少。”
季临渊骂他恶心,随后便换来了一顿毒打。
季老爷子自然是知道这些的。
面对孙子提出想去母亲身边生活的请求,他只是大事化小地说:“你是我们季家的根,哪里都不准去。至于你爸爸,我会找时间说说他的,爷爷也跟你保证,他不会再有别的儿子,季氏只会是你一个人的。实在不行,你就搬来爷爷这边住,不就结了?”
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想到这些,季临渊不理会妹妹的阻拦,又去倒了杯酒。
季薇薇第二次来抢杯子,这回对方有所防备,她的争抢没能成功,还被反作用力给推到了沙发上。
“哥,你清醒点,你别喝了,”季薇薇再忍不住,“妈妈为你牺牲了这么多,你就是这样报答她的吗?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她才没办法跟夏叔叔领证结婚的,季同辉甚至逼着她签了协议!”
完全弄明白妹妹的话,季临渊身影定了很久很久。
*
大年二十九这天,夏知蔷吃完午饭背着家里人给冯殊去了电话:“到广云了吗?”
冯殊曾提过,自己也要回广云过年。
“半路上,估计……还要一个小时吧。”他答。
在听筒里隐约听到点风声,夏知蔷疑惑:“你开车窗了?外头可是下雪子在,不冷啊?”想了想又问,“怎么还要一个小时,不是早出发了么。”
冯殊在那边叹了口气:“出了点意外,车胎爆了。”
“啊?你在哪儿?这该怎么办……”
冯殊刚要说他知道怎么做,转念一想,又道:“知知,要不你帮我问问你爸爸,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
夏知蔷立刻照做。
谁知,夏胜利说了句“电话里讲不清楚”后穿上外套就要出门,还摇着头自言自语地感叹:“生瓜蛋子就是不行,车么,净挑最贵的买,等跑起来出了问题就傻了,还是得靠我们……”
冯殊当然没想过要夏胜利亲自跑这一趟,但对方既然来了,他只得继续装出副不懂的样子,在换备用胎时做点打下手的小活儿。
夏胜利手脚麻利地支起千斤顶,边做边跟冯殊讲解,不出十几分钟就换好了胎。
弄完这些,他没直接走,而是开着车在前头带路:“往前两公里就有个汽修厂。备用胎不都是全尺寸,跑不快,还有隐患,只能临时用用。你还是得去换个新的轮胎装上,再检查下其他几个有没有问题。”
等着修车的功夫,夏胜利点了支烟,顺手给冯殊递过去一支。
如果是抽惯了烟的人,面对别人突如其来的递烟动作,下意识都会伸手接住。冯殊没动:“我不会。”
夏胜利点点头:“嗯,不抽好,抽烟伤肺。”又状似随意地问起,“你父母也住在广云啊?”
“他们……”冯殊掩饰性地笑了笑,“我回外祖家过年。”
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夏胜利没多问。
回到家,他把夏知蔷招到跟前:“小冯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你知道吗?就比如他父母做什么工作,还有婚姻关系之类的。”
夏知蔷呆呆地答:“不知道诶,我没问过这些……”
早知道女儿是个糊涂的,夏胜利换了策略,去跟叶青商量。他们俩做餐饮开饭店也有十几年了,在南江和广云人脉极广,尤其是叶青,一直主外,天南地北的朋友多得很。
不过一天,叶青就带回了消息。
“冯殊的父母早年离异,冯家那边都是部队机关的,外祖姓舒,生意人,咱们还打过交道,条件比我们好些,家风也很不错。冯殊他爸爸去年夏天刚得病走了,他妈妈改嫁去了上海,还顺便改了名字,行事低调。听人说,她离婚后就对冯殊不闻不问,没管过。”
“这么复杂……”夏胜利皱眉,“等于说是无父无母了,以后真结了婚,麻烦得很。”
叶青想的却是另一层:“我倒觉得这样挺好。”
“什么意思?”
“你不是不舍得知知吗,她要是嫁给小冯这样的孩子,不用受公公婆婆的闲气不说,咱们差不多算是招了个上门女婿。”
闻言,夏胜利摸摸下巴,神色松了下来,只不过嘴里仍说着:“有待观察。”
年初三的时候,冯殊将夏知蔷喊下楼去,递给她一些补品、香烟、茶叶等东西:“给你爸爸和阿姨的。”
夏知蔷知道她爸不好说话,便也没开口要人上楼坐一坐、喝口茶。倒是季薇薇趴阳台上瞄了眼,半开玩笑地对着楼下喊:“喂!别以为给点三瓜两枣的就能把我们家知知拐去,路漫漫其修远兮,做好准备吧你!”
夏知蔷上楼后问她:“你觉得冯殊怎么样啊?”
“能怎么样,就那样呗。”季薇薇故意说。
“就知道,”夏知蔷撇嘴,“在你眼里全天下就你哥最好,嘁,兄控一个。”
出人意料地,季薇薇却否认了:“他才不是什么最好的,也确实不太适合你,我不纠结这些了,你也当我没提过吧。”
这回答让夏知蔷相当意外:“薇薇,你这是怎么了?”
季薇薇欲言又止,只说没什么。
另一边,夏胜利看到冯殊送来的东西后,直道“太贵重了”“怎么好收他这些”,又说:“我得给他退回去。”
“不用,他已经回家吃饭了。”
“那明天,明天你让他过来取。”
夏知蔷还是说不用:“冯殊明天就回南江去的。”
“这才过了几天年,”夏胜利惊讶,“他一个学生有这么忙吗?”
“也不是,说是家里人太多了,闹得慌,想回学校看看书清静清静。”
哪有人嫌过年太热闹的。
夏胜利以为,冯殊这是在外祖家见着别人都团团圆圆、亲亲热热,心里不舒服,才待不住的。
他一冲动就脱口而出:“让冯殊明天来家里吃顿饭再走吧!”
夏知蔷愣住,然后不等爸爸反悔就通知了冯殊,兴高采烈得要蹦上天去。
柳暗花明又一村,冯殊在夏胜利这里终于往前迈进了一大步。
第二天他到得很早,又拎了不少东西上门,驼色大衣配金丝边眼镜,细看还修了头发,显然是认真准备了。
冯殊上桌话不多,只是夏胜利一举杯他就干,饭还没吃几口,就实实在在地喝下去小半斤白的。
他喝多了不闹,也不动筷子,只笑盈盈地看着夏知蔷,叫她吃慢点、吃慢点。
气氛其乐融融,夏知蔷和冯殊像一对璧人般,光是看着都能让人想象出他们修成正果后的幸福模样,季薇薇挺替夏知蔷高兴的,只是,总有那么一点点失落在心头萦绕不散。
她在餐桌下偷偷给哥哥发信息,想问人在做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临发出前却全给删了。
都是些无须多问的废话。
这天夜里,夏知蔷光脚跑到季薇薇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