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头痛不痛?”
“还好。”
“腰呢?”
“关腰什么事?”
“我的意思是,你昨天不是喝酒了嘛,要不今天就不去医院了吧。”
“喝点酒而已,不至于。”冯殊说完瞄了她一眼,“也就半天班。”
夏知蔷心底那点罪恶感减轻些许。
昨晚太疯狂了,她一想到冯殊今天还要上班,兴许还得做手术,就觉得自己是强行折/辱了优秀的人民医生,还不止一遍,她愧对那些排着号的病患。
“哦,那吃个早饭再走?想吃什么,我下楼去买,多买点。”
夏知蔷又想给人加油了。
听到她话里奇奇怪怪的字眼与含义,又看到人嘴唇上的小伤口,冯殊开始怀疑昨天那场梦到底是真是假。他极仔细地观察了妻子一会儿,见其神色镇定,脚步也稳,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遂摇摇头:
“不麻烦了,家里有什么就做什么吧。”
“好像还有两包面……”
“那就吃面。”
等冒着热气的雪平锅被夏知蔷端上桌,冯殊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面。
居然是两袋辛拉面。
夏知蔷盖了两张半融化的芝士片在面条上,又撒了些欧芹碎和干酪条;除了海带芽,面汤里还卧着三个溏心荷包蛋。
“你一个,我两个。”她说。
冯殊习惯性地想把鸡蛋让给对方,夏知蔷拦住:“你辛……你上班辛苦,要多补充营养。”
在她看来,鸡蛋可是个好东西,和猪手一样……
以形补形。
原本对什么豪华版泡面不抱期待的冯殊,尝了一小口,眼睛一亮。
面条劲道,汤头微辣,欧芹辛香,海带芽滑嫩爽口……就连溏心蛋的生熟程度都被人控制得称心。戳一筷子,那蛋黄淌出来小半,却不至于全流光,掺在汤里喝上一口,从舌尖到喉头再到胃里同时满足,妥帖极了。
最绝的是看似格格不入的芝士,片状芝士融化后化作汤头,干酪则裹在了面条上,入口浓郁非常,味觉层次感很强。
一锅面很快吃完。
换好衣服,心情稍好了些的冯殊刚走到门口,就被叫住。
“等等!”
夏知蔷手里拿着条Thom Browne的斜纹领带。
领带是昨天路过商场时买的,她本打算送冯殊一副镜架,奈何他中意的牌子国内没专柜,日代又一时半会儿到不了手,只得先买点别的凑数。
也不算是凑数。
饱受爱情片、少女漫和言情小说荼毒的夏知蔷,心底根植着一种“帮丈夫打领带”的情结,婚后一直想找机会亲自体验下。
“这个,送你的,”夏知蔷的眼里闪耀着跃跃欲试的光,“我给你带上吧?”
面对她的主动示好与突发奇想,冯殊表情看起来不太乐意,却在人靠近时,稍微躬了躬身体,迁就她的身高。
“快点。”他冷着脸说。
两人身高差不小,夏知蔷还是微微将脚尖踮了点起来。她浅而温热的呼吸喷在冯殊脖子和下巴上,像羽毛轻蹭过,若即若离,欲语还休。
这感觉和梦里很像。
不同的是,梦里轻轻扫过人寸寸皮肤的,是夏知蔷柔软的、不安分的发丝。
冯殊颈椎僵着,下颌紧绷,除了喉结,浑身上下其余地方全被人为定住。觉察到他不自主的吞咽动作,夏知蔷停下:
“口渴?”
如果不在十分钟内出发去医院,必然会迟到。想到这儿,冯殊压制住渴望,说:“还好。”
将眼神硬生生从女人轻颤的睫毛上移开,他转而去看夏知蔷灵活翻飞的手指。
夏知蔷的手背上有四个浅而可爱的福坑,职业原因以至皮肤算不得细腻,光下看起来还略显干燥,只是,每处细节都洁净得发白。
这一点,和作为外科医生的冯殊很像。
不过……她好像很熟练?
观察到夏知蔷利落熟稔的手法,冯殊不自主地想起了另一个次次遇见都系着领带的男人。
他忽然直起上半身,不再迁就任何人。
随着这一下,夏知蔷原本有条不紊的动作瞬间乱了套。
她没帮人打过领带,昨天才在跟柜姐学来这种基础系法。头脑不聪明的她,手还算灵活,清晨偷偷练了几次,已然能做得有模有样了,无意间传达出一种熟练的错觉。
只是经不住打断而已。
将打结了的领带拆开,夏知蔷准备重新来过:“你别动——”
谁知,领带被人一把扯开,随之被甩开的,还有她原本搁在冯殊身前的手。
对方动作果决,略显急躁,其实收着力在。只是夏知蔷本来就腿软,又垫着脚,一下在人挥手间被推出了好几步远。
她踉跄几下,直到被斗柜拦住才勉强站稳。她在混乱中看见冯殊似乎有伸手要扶住自己的动作,可等她再看,又觉得对方只是漠然地站在原地。
夏知蔷满脸都是无措:“你、你怎么了?”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问出这个问题的冯殊,自己都觉得好笑。
夏知蔷被问住了。
好像不久之前,孟可柔也问她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犀利直白的话语像一把锋利的刀,轻易就戳烂了那层纸糊的伪装。
她自然也问过自己,答案是,她真的不知道。
夏知蔷只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关于季临渊,关于那几年曾做过的蠢事,关于另外一个女孩儿,关于自己作为一个在死神面前插队的偷生者的一切,都不能提,一个字都不行。
她太害怕了,害怕因此失去来之不易的,安稳的生活,以及一些深层次的、暂时还没想明白的东西。夏知蔷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过着日子,既怕真正激怒了谁,又怕泄露了什么,鲜少有轻松下来的时刻。
如果可以,她会选择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将视线投向鲜少情绪外露的丈夫,夏知蔷憋闷难过得嘴唇都发抖。她能说的只有一句:
“不管你信不信,结婚以后,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发誓,要是撒谎了,我——”
“不必,”冯殊眼色好似罩了层黑雾,“我知道你不会。”他上前一步,逼近,“但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啊。”
夏知蔷急切问他:“那你要我怎么做?只要你提,我什么都能接受,真的。”
冯殊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脸,看久了,那眼神越飘越远,似乎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人。慢慢地,男人脸上好不容易外露的那点情绪,在沉默中又一点一点地收了回去。
直到医院的电话打来,院内急会诊,需在15分钟内到位。
他当时已经走出门,又折返过来,将仍攒在手里、已捏得发皱的领带还给夏知蔷,说:“喜欢你的人不需要你刻意讨好,不喜欢你的人,再怎么讨好也没用。以后,别这样了。”
这天,择期手术没多少,急诊手术却一口气来了三四台,科里人手不够,能上的都上了。
冯殊跟着主任做了台相对复杂的。
站了快七个小时,下手术后又在监护室盯了大半个钟头,冯殊这才敢去冲澡。
等收拾好自己,他拖着水肿发麻的腿,穿过手术部那一扇又一扇通往生与死的大门,来到了楼梯间拐角处。
此处是整个手术部为数不多的能见到阳光的地方。傍晚时分,残存的橙黄色夕阳投射进来,倾撒在身上,没带来一星半点的热气。
心外科的手术基本都是根治型,也几乎不存在失败的可能,成就感很高。前几年刚进医院时,每做完一场手术,冯殊兴奋的神经中枢都得花上几个小时来平复,或者顺延到下一场,斗志昂扬,不知疲倦。
今天很不同。
带着连热水都冲不走的疲惫与虚脱感,冯殊静立一隅,安静放空。
自己不该喝酒的,他想,如若昨天半夜也来了差不多数量的急诊手术,他会完全派不上用场,害人害己。
冯殊心里后悔的事情,不止这一件。
反反复复将手机拿出来,又放回去,他还是没下决定拨出那个电话。
待了三五分钟,冯殊正准备回岗。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来电人显示是夏知蔷,但那头的声音却不是她的。
对方急切地说:“喂?喂?请问您是冯医生吗?我是小夏姐的助手,有急事找!”
作者有话要说: 高亮:明天开始,更新时间改成23点啦(因为我老喜欢在发文后逛评论区,那段时间一个字都码不进去,好浪费,得改)
后面慢慢继续哄小冯,今天先发15个红包哄哄你们。
关于更新频率,渣南是个手速渣,利用工作空闲码字,日更已是极限,望体谅。
另,欢迎理性讨论~么么
第19章
哪怕没剩多少订单要做, 夏知蔷仍在冯殊走后也离家去了工作室, 免得闲下来一门心思生没人在乎的闷气。
结果,她边揉面团边生闷气。
秧秧见夏知蔷一直不说话, 神色诡异,便接着前两天的话题问她:“小夏姐, 你的婚礼应该是孟姐帮忙操持的吧?现场肯定特漂亮。”
夏知蔷揉面的动作一顿:“我们没办婚礼, 就……攒了个婚宴而已。”
说是婚宴, 不过是开个大包厢, 请二十来个至亲好友吃了顿饭——时间太仓促了,冯殊头一天才从云南下乡回来, 转眼就要出国,夏知蔷则刚熬了几个通宵赶订单,因而一切从简。
他们甚至忘了要提前买好戒指。
广云地方不大, 两家亲戚互相之间多少都有交集, 商量后,便将请客地点设在了南江。
酒店是冯家订的, 档次足够缓解没办婚礼的怠慢。
婚宴傍晚开始,夏知蔷却在清晨惊醒,再无睡意。
酒店房间临湖, 她在阳台上吹了会儿晨风,百无聊赖之下, 拍了张日出风景发给冯殊:
【天气不错。】
不过是临时抱佛脚似的套近乎、减少同床共枕前的尴尬,她以为对方还没起床。
谁知,冯殊秒回:【下次拍照之前, 记得先擦擦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