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企业的生产都要排污水和废水,无一例外。对于环境的污染,只是程度轻重不同而已。能够这么肯定,是营业部优秀销售员这个身份给你的自信吗?”
“啧。”
李上言在鱼塘边扔了几块石子,打了几个满意的水漂,然后领着桃李熟门熟路地进入厂房大门,穿过前台,径直去了其中一间办公室。他一现身,办公室内立刻响起一个欧巴桑且惊且喜的叫声:“lee!”
与此同时,办公室里其他两个制服女员工发现了他身后的桃李,问他这是哪位,他讲这是本社办公室的新人,今天顺路过来参观考察。
桃李看见她们好奇打量自己,自然而然地向为首的一个欧巴桑伸出手去,被李上言一把拉住。
桃李吐了下舌头,赶紧缩回手,和人家相对着鞠躬。一句“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刚刚开了个头,马上及时切换成英语。刚刚差点闹了笑话,所以她现在不太愿意在他面前说破绽百出的日语了,怕紧张会露怯。但看欧巴桑脸上一闪而过的纠结表情,就知道人家有点为难,毕竟是乡下地方的工厂,英语水准什么的,和鞠町本社的精英们不可相提并论。
欧巴桑跟李上言很熟的样子,跟桃李互相介绍完毕,马上把他拉到一边,悄声问他:“不会是新交的女朋友吧?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啊?”
“怎么会?”李上言一脸受伤的表情,“不是说好了由你来帮我介绍的么,还在等着呢,是不是忘记了?”
“哎呀讨厌,我怎么可能会忘记!”欧巴桑娇嗔一句,眉花眼笑的拍他手臂,讲说,“祥子阿姨正在村里给你物色着呢,你单身一人在日本,祥子阿姨我一定要尽自己最大努力,帮你找个温柔贤惠美如天仙的太太!”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及下下章预告《在看脸的国度,颜值是重中之重》《十六万的夜景》《眼镜蛇太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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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门口有人来喊李上言去实验室, 他叫桃李在办公室等他,自己转身去了。
任何地方,乡下的人们总是比较淳朴好打交道的, 祥子阿姨的妆容化得,哪怕拿放大镜也挑不出一点瑕疵来, 但仍然掩饰不了乡下大妈骨子里的朴素与热情, 当下指挥手下去泡茶拿海苔仙贝来招待桃李, 自己则负责热情陪聊,直到位子上有电话响起,才迈着小碎步跑开。
桃李捧着茶杯看办公室内悬挂的大相框, 相框内展示有数张集体照, 其中两张有李上言在内,一张穿今天的浅绿色工作服,站在实验室内的一堆仪器前, 另一张则是在餐厅。两张照片的面庞看着都比现在要稍稍稚嫩一些。
祥子阿姨接好电话,忙又转身跑回来, 陪她一同看照片, 极力放缓语调,以掺杂着英语的日语配合手势为她讲解:“第一张是五年前的照片, lee新人研修结束,第一次到我们工厂, 在实验室内拍的。那时候他刚到日本没多久,日语还不会说, 很沉默的一个孩子, 和他开玩笑时,偶尔还会红脸,现在像是变了个人, 开朗多了。”
祥子阿姨说到这里,笑着叹气:“我看何止开朗,营业部几年呆下来,他已经和本社那一帮男人一样了,嘴巴哄死人不偿命,不过,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在我们办公室一堆欧巴桑里面超级有人气这一点却是没变。”
桃李在东京从没遇到过这样心直口快又亲切话多的欧巴桑,惊讶之余,不由得心生亲近,也笑着告诉她说:“其实我看他在本社办公室好像也是这样的,一直都很受女性欢迎的。”
祥子阿姨掩嘴笑:“因为我们是看脸的国度,颜值是重中之重。”
桃李“噗”的一乐,陪着她一起笑,然后端详着照片中的年轻面庞说:“他那个时候看起来很小的样子,应该只有二十岁出头吧。”
“正好21岁。”祥子阿姨很肯定的讲,“我读完大学是23岁,听说他只有21岁的时候吓了一大跳,以为本社招了没毕业的小孩子呢。后来才知道是跳级,大学好好的读完了,很聪明很优秀的一个孩子。”
桃李点头:“原来如此!”
“在那一年的管培生里面他是年龄最小的一个,安静,从不多说话,眼睛望着你的时候,你能感觉出他内心是有点忧郁的。他那时偶尔来我们工厂的时候,一般不太去人多的地方扎堆聊天,总喜欢一个人跑到鱼塘那边去抛石子。背影看上去,总是很寂寞很孤单的样子,所以我们这些欧巴桑们对他也就格外照顾些。三年培训结束,得知他最终留了下来,呆在营业部,并且能够经常到我们工厂来时,我们大家都超开心的。你看,第二张就是他成为营业部正式员工后,我们请他出去吃饭庆贺时,在餐厅里面拍的。”
桃李看照片上依偎在他左右,各抱住他一条胳膊,并努力把脸伸到他怀中的欧巴桑们,笑了起来:“看得出来你们真的很开心。只是,为什么这时管培生只剩了两个?”
“因为那一年就只留了两个人下来,很巧,都姓李,不过另外一个去年就调到神户分公司去了。”
“为什么是他们两个人呢?他们脱颖而出,最后得以留下原因是什么呢?”
祥子说:“我想,个人能力和上司赏识,二者不可缺一吧。”朝桃李眼睛眨一眨,“你也加油哦,争取留在本社,将来和我们一起工作。”
桃李笑着打哈哈:“谢谢。”
桃李和祥子阿姨闲聊了半天,办公室里其他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其中一个沉默了很久的女职员忽然问:“我刚刚听lee说,桃李小姐你也是管培生,对吗?”
桃李说:“对,我是上海来的,如无意外,将来应该还会回上海。”
“回上海哪里呢?FSSC吗?”
上海的分公司和FSSC至今还没有建起来,桃李自己都不知道将来会哪里去,姑且应道:“嗯,差不多吧。”
祥子忽然一个愣怔,哦了一声,说:“原来真是FSSC呀,说起来真是巧,我们也是财务人员呢,将来工作交接时,我们还要请你多加关照呢。”
年轻女职员转头问祥子:“可是交接之后呢?”
年轻女职员问话的语气有点奇怪,祥子沉默,没有说话。
自从说出FSSC这个词儿后,办公室内气氛为之一变,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桃李搞不清楚状况,小心翼翼问:“请问是我哪里说错话了吗?什么工作交接呢?”
“工作交接嘛,”年轻女职员说,“就是上海FSSC成立后,我们工厂的财务工作被你们拿到上海去,我们这边嘛,整个部门遣散,大家一起失业。”
祥子呵斥:“阿希!”
***
四月份,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又到了少女们思春的季节。桃李忽然一日惊闻,安妮恋爱了,而且已经搬出公寓,和对方同居了。对方是日本人,姓早见,营业部的担当,说起来,还是李上言的一个前辈。
这个早见桃李也认识,起初他有段时间对桃李貌似也有点意思,偶尔公司里有活动,大家出去聚餐时,他都会跑到桃李身边来说说话,问东问西,大聊特聊他去上海旅游的经历。
在公司里面,桃李每次去楼上楼下办事时,总能在电梯或是随便什么遇到此人,但是奇怪的是,营业部的其他人她就很少遇到,比如李上言。大家楼层和部门都不同,下班时间又不固定,一周能碰到个一两次了不起了。所以桃李多多少少明白,早见每一次在自己面前出现,未必都是真的偶遇。
早见其人很高很帅,一双花瓣一样的桃花眼,看人的时候,不笑也像笑,随时随地在发骚。桃李对这人印象非常一般,甚至接近于反感,因为这个人太过油腔滑调,嘴巴太甜太会说话,特别是周围人不在,只有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他看向自己的眼光尤其的风骚,有一种“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你拿下”的轻佻。
桃李看人,只凭第一印象,对人的第一印象决定了她接下来与其相处的态度。所以不论怎么被搭讪,她都假装日语不好,笑笑敷衍了事。只是没想到,他一转身就去追求安妮,并且这么快就搬到一起同居去了。
五月份,桃李这批管培生转部门,进经营管理部实习。
六月初,管理部的工作学习一切顺利,只是遇到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地震三天两头有,这次要严重点,桌上的餐具茶杯等小物件碎了满地,不巧这天她感冒发烧,请假在家休息。高烧一度到39度朝上,又是难受,又是孤独。吃了药,迷迷糊糊时拨通了上海家里的电话,姆妈一接起,第一句话就讲:“纪桃李你疯了是伐,没事又打国际电话浪费钱,搞什么百叶结!”
桃李笑自己都给烧糊涂了,竟然虚弱到给姆妈打电话。从小到大,母女二人之间,连稍稍亲昵些的家常话都没有说过一句,想从姆妈那里得到安慰与关心,这怎么可能?她不该忘记这一点的。
她对着电话笑了好半天,笑到眼角酸涩,幸而高烧很久,不至于有泪水流出。和电话那头姆妈没再啰嗦,说了一声打错了,以超乎寻常的郑重语气向姆妈道歉,请她原谅自己的无心和糊涂,保重下一次再也不会随意打回去,然后下一秒就把电话挂断,重新去看手机通讯录。通讯录上上下下翻了几遍,最后打给了在日本的紧急联络人,李上言。
李上言早上起就去了横滨出差,一直在客户公司那边开会,地震过后,公共交通暂时性瘫痪,地面地下都无法通行。等到余震结束,路面交通恢复正常时,已经大半天时间过去了。他从客户那里驱车赶回,在下午三四点的样子,总算到了管培生们的公寓。到桃李房间一看,满地狼藉,问她有无吃饭,答说从早上起就没有吃了。
桃李虚弱到快要死去时,见他终于过来,心底一片喜悦,无限雀跃。本想表达一下内心的感激之情的,一张口,却成了抱怨:“不是很早就打给你了嘛,怎么这么晚才过来呀,再晚一点来,我感冒都要好透了。”
他一哂,直接问:“情况怎么样?先吃饭还是先去医院?”
她想去洗手间洗把脸,梳个头,刚一走动,“哎哟”一声,头晕眼花,幸而被他及时拉住,才没有摔倒在地。回到床上坐着,说:“药已经吃了,烧也已经退了,医院不用去,还是吃点东西吧。”
他房间里找了一圈,除了半包大米,别的什么都没有。便问:“你家里怎么什么也没有?连饼干都不烤了吗?”
“前几天就开始不舒服了,而且一直加班,回来后就睡了,没时间也没精力去超市采购。”
“那你这几天都吃了些什么?”
“记得好像喝了两天的柠檬水了。”
“脸色这么差,应该是饿出来的,当务之急是要吃点东西,恢复点体力。”他从掉落一地的物件里面找出一个速食担担面,眼下好像只有这个最省时间,能马上吃到,于是说,“或者这个先煮起来,然后我去附近餐厅打包点东西回来,你想吃什么?”
这个速食担担面是上海小伙伴早上上班前给她送到房间里来的,他一天三顿都是外食,从不在公寓做饭,除了这些乱七八糟的速食食品,什么也拿不出。
桃李看见包装,忙摆手:“快拿走快拿走,我不能闻到速食面的味道,会让我病情加重的。”
他从冰箱角落里找出一袋三文治,递到她手上。她推还回去,拖着厚重的鼻音,幽幽抱怨他说:“你都不看一下日期的吗,这个过期好几天了,不能吃了好不好?”
“过期的东西还存放在冰箱里,不对的明明是你吧。”三文治丢到垃圾桶去,这次找了一小罐酸奶出来,仔细相了相,“这个还没到期,可以喝。”
“可是人家病了几天,想吃点热的。”
“算了,我马上就出去,半小时左右还能坚持吗。”
“嗯。想吃点家常煮的东西。要有汤水的,咸的,最好有香菜末和榨菜的。”
都饿得差点晕倒在地的人还这么挑三拣四,他简直要败给她了,手机检索半天,附近西餐和快餐店倒是一大堆,但都不是她想要的,干脆说:“行吧行吧,赶紧穿衣服,拿上房卡。”
“干嘛?”
“还是先去我家再说吧,我家附近有几家很不错的中餐厅。”
去到他家之前,先绕路去了附近一家中餐店,眼下还没到开店时间,老板正带着几个服务员在收拾震碎的盘碗餐具。李上言入内跟店主交涉,请人家帮忙做了一份云吞面,连同两个凉拌小菜,一起打包带回家。
紧急联络人的家,桃李来日本大半年,还是第一次被邀请入内。
第26章
紧急联络人家中的受灾情况比桃李房间好多了。
桃李喜欢囤东西, 家里花花绿绿的零碎小物件太多。他家房间面积大,物件少,大致看下来, 除了客厅里盆绿植以外,就只有玄关处靠墙放着的一块冲浪板倒地, 横躺在面前。
李上言刚把冲浪板竖起来, 正为桃李找出拖鞋, 就见一大一小两只猫咪摇着小尾巴一路小跑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他将两只猫咪一起抱起来,与它们互相问候几句,亲热半天, 撸了好几把皮毛, 方才依依不舍放下。去到厨房洗了手,找出餐具,把云吞面重新装碗。
云吞面端上来的时候, 才闻见久违的香菜的香味,桃李感动得眼泪水都快要流出来了:“哎, 就是这个味道, 感觉有一百年没吃过了。”小心翼翼扶住碗边,才一口汤水下肚, 感觉人就活过来了。
李上言取来体温计,叫她自己量下。她说:“我温度早就退下去了, 就是还有点耳鸣。感冒了还跑到你家里来,真是不好意思, 等我吃好饭, 马上就会走的。”
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说:“我已经好多年没有感冒过了,不要紧。”
她这种一年必定雷打不动感上那么一次冒, 且一不小心就会高烧的人不禁羡慕,诚心请教:“是因为坚持游泳的关系吗?”
“怎么,你要学吗?”他本来正在整理书架,忽然回头看她一眼,反问了一句。
同这个人打过不多的那么两次交道,她自认为对他的个性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了解的,人前温和斯文,骨子里实则冷漠又敏感,毒舌更是必备属性,说话直来直往,从不顾及别人感受。听出他这句话不是那么心平气和,望向她的眼神不是那么愉快,她马上就很识相的不说话了,头埋到碗里,专心吃自己的云吞面。
她吃云吞面时,他走来走去做自己的事情,回房间脱掉西装衬衫,换上居家T恤,然后给猫倒水,换猫砂,把客厅里摔碎的一盆绿植收拾出去。回来经过身边时,伸手过来:“温度计拿来我看。”
她量好,递过去,36.7,看样子已经没有问题了。
云吞面吃的差不多了,她开始打量房间,他家面积颇大,房龄和装修看上去很新的样子,目测建筑年数不会超过十年。对于一个家中没有丁点儿烟火气,一看就不做饭的人,竟然有两个厨房,可以说非常奢侈了。其中一个是开放式的,兼做吧台用,台面上放置一台体积非常大的咖啡机,看着应该是专业级别的。另一间厨房内亦是洁净异常,厨具的花式也不是很多,却样样都是精选的好东西,洗碗槽是她从未见过的纯黑色石英石,锅具勺铲则是成套的柳宗理。
她随口问:“听说你以前在管培生公寓住过,外国籍单身员工的话,那里应该可以一直住下去的吧,为什么后来搬出来?”
“酒店公寓规矩太多,主要是不允许养宠物,后来干脆搬出来了。”
“就为了这两只猫咪吗?”
“不是,最初养的是大狗,一只拉布拉多,今年出差太多,很少有时间陪它,寄养在朋友那里了,现在只养这两只猫咪。”
“这里房租贵不贵?”
“六万块,还行,算是很便宜了。”
“哄我们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咯?我们公司包年的酒店公寓房间,协议价都还要10万,这里可是银座哎,交通四通八达,出行这么方便,房间装修又这么新,面积至少是我们的1.5倍,怎么可能这么便宜?”
“的确,一般来说不太可能。”
她好奇心一下子给吊起来了:“到底为什么啊?”
他看着她,放低了声音:“因为这里是凶宅,以前有人自杀过。”
她鸡皮疙瘩起一身,寒毛根根倒立。
他正好要回房间去,经过她面前,顺手拍拍她面前的壁橱:“就在这里。是个女人,感情不顺,用围巾挂在上面自杀了,被人发现时,身体就吊在你前面这里。”
桃李圆张着嘴,神思归位之后,筷子一丢,尖叫一声,端着碗爬起来跑到厨房去。半天,心情得以缓和,情绪也终于平复,把碗筷洗好,厨房收拾干净时,转眼瞅见地板上的体重计,踏上去称了称,惊讶到叫起来:“天哪,生了个病,竟然瘦到只有22公斤了?有没有搞错啊?这样会死人的吧?”
他听见她叫声,便过来,往电子秤上看一眼:“感冒难道让你连基本的判断力都失去了吗?这是你的体脂率。”
“哦哦。第一次用这种,太高级了,不会看,不好意思。”然后傻傻问,“那么请问我的体重在哪里看呀?”
她重新踏上电子秤,他帮她再看一眼,指给她看体重的数字。
她伸头看了看:“哦哦,54公斤。瘦了一点,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