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怀的项目因为是入研究所之前就已经谈好的内容,所以这个项目的审批很快。
不到一个月,就经过了综合评估,可以进行一期的临床实验,并且完成了备案。
本该是一件值得开心的是,但贺怀却心事重重。
这段时间,俞诗清也通过了研究所的面试,加入了贺怀团队工作。眼看努力多年的成果马上就可以进入临床,项目的主负责人却临时退缩起来。不由得也跟着着急。
不止俞诗清急,团队的其他三位主负责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二:老大这一个星期是怎么回事,自打一期临床备案完成之后,就一直不派任务,也不和人说话。每天上班就是把自己关办公室里,一闷就是一天。]
[王老三:昨天去办公室找他问事来着,他那办公室门一开……那尼古丁和一氧化碳浓度高的,我都怕他在里边中毒。]
[老二:到底什么情况啊?老大努力那么多年,不就等着这一天呢么。临门一脚了,突然不踢了?]
[老幺;老大应该是有自己的考量。]
[俞诗清:今天还是老样子吗?]
[老二:俞师姐。]
[王老三:俞师姐早。]
[老幺:俞师姐。]
[老二:今天还是老样子,所有数据都在监测,但是一期临床已经备案一个多星期了,老大还是没有吩咐,有一点奇怪。]
[王老三:俞师姐,你和老大认识的时间更久一点,能不能过去打探打探啊。老大不发话,我们仨也不敢动。]
[老幺:今天是1月25号,老大心情不好……要不,咱们等明天再说吧。]
[老二:哦对,差点忘了,今天25号啊,难怪老大今天不在办公区。]
俞诗清看到25号这个日期,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
印象中,确实每次1月的某一天,贺怀是会消失一天……竟然是今天吗?
“俞姐姐,怎么了?”
俞诗清正看着聊天记录愣神,忽然听见女生的声音。
转头,看见扎着蝴蝶结的小姑娘,也正偏头望着她。
“棉棉……”
俞诗清迟疑着开口。
却又觉得有些为难,有些事情不知道该不该问。
文棉抱着她的小挎包,疑惑地歪歪脑袋。
“贺怀好像今天不在研究所。1月25号这天,有什么特别的吗?”
俞诗清柔声问。
她已经看过了文棉这段时间的各项数据监测,知道她对数字方面非常敏锐,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
如果1月25号的贺怀,在文棉面前表现过什么异常,那她一定记得。
但文棉只是摇头,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1月25号的这一天,文棉似乎从没和贺怀在一起过。
不只是贺怀,连师父师娘都很少会在这一天和她在一起。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特别,大概就是……每年的这一天,贺家会集体在社交场合失踪吧……
*
文棉和俞诗清是在临近傍晚的时候,才在研究所里看见贺怀的。
正是下午五点钟,太阳都要落下了,办公室昏暗一片。俞诗清原本说要开灯,门却先一步开了。
一身黑色休闲服的男人,满身疲惫地回来,带着一股子烟熏火燎的味。
不同于他平时抽的烟草味,而是碳基物质被燃烧过后才能产生的,浓浓的烟火味。
男人直接按开了灯,看见办公室坐着的两人,神色有一瞬的愣怔。
而后唇角勉强挤出几分笑来,问:“你们怎么在?”
“看你有心事,带人过来开解开解。”
俞诗清说着,指指坐着的小姑娘。
文棉不明白俞诗清的意思,但从她转头看见贺怀的那一刻,就立刻断定了:师哥今天心情不是很好。
“师哥。”文棉小小地叫了他一声。
“嗯,一个星期没见了,绣裀姨最近怎么样?”
“妈妈很好。”文棉说。探究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但是,师哥看起来不太好。”
说完,又动动鼻尖,往男人身上嗅了嗅:“味道怪怪的。”
贺怀这次终于是笑了:“闻什么呢?和小动物似的。今天是阮阮忌日,阮阮是师哥的妹妹。师哥过去和阮阮说了会话。”
文棉:“阮阮可以听到吗?”
贺怀笑了笑,说:“听不见。”
文棉:“那为什么还要说?”
贺怀摸摸她的脸蛋,说:“因为说给亡人的话,大多数其实都是讲给自己听的。”
关于这个话题,贺怀在小姑娘脸上茫然越来越多的时候,就没再继续。
反倒朝着俞诗清挑了挑眉,说:“这是拿着我命门过来堵我了?”
俞诗清直接把档案袋甩到了他面前。
“一期临床备案在一个星期前就弄好了,文棉的数据也已经监测大半年了。当初咱们说好的,只要备案弄好,就立刻准备文棉的志愿协议签署,并着手治疗。现在备案有了,档案也有了。包括临床志愿签署文件,全都弄好了。贺怀,你怎么想的?”
贺怀几乎是习惯性地找烟。
但手刚摸上抽屉,就又缩了回来。
文棉还在。不能让小姑娘吸二手烟。
“我想不明白,正努力想清楚呢。”他说。
“人我都给你带来了。有什么想不清楚的,坐下来一块平心静气地说说,不行吗?就非得什么事都自己扛?这都一个星期了,马上就要过年了,你真打算扛到过年?”
贺怀这回不说话了。
顿时,办公室的气氛有些沉重。
坐在桌边的小姑娘,忍不住抻抻男人的袖子,小声地叫:“师哥……?”
贺怀捉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吻了吻,说:“乖。”
而后,把女孩抱到腿上,让她趴进自己怀里。
“我怕一期临床风险过大,想把文棉往二期推……但是,这么一来,又觉得自己私心太重。别人的命也是命,别人家的孩子也是孩子,我不能因为一期风险大,就让别人上。”
贺怀缓声说着,指尖轻柔地抚过女孩的发。
“但是,一期让棉棉上,我又舍不得……”
俞诗清无奈叹气:“所以,你就自己憋了一个星期,天天在办公室里抽烟?”
贺怀自嘲地笑了:“没办法,想不明白。”
“贺怀,我问你。你的临床评估怎么样,成功率是多少?如果一期是别人上,你会因为这个人是别人,就不管对方死活、随意对待吗?”
贺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档案不是都写了。临床评估的成功率高达85%。这不是个大手术,纳米技术也很成熟,即便失败也不会出现什么损失。最多是维持原样。”
这是一个修复手术,而不是破坏之后的大换新。
纳米机器人在工作的过程中,只是努力建立神经元之间的突触链接,并进行大脑”阻塞“的疏通。
并不会对患者的大脑原有结构进行任何二改或破坏。
所以,严格来说……这是一个风险极小,且受益极大的实验。
俞诗清:“我认为,不管一期选了谁,都不存在不公平。贺怀,你那么聪明,我不信你看不出来。这个实验,无论最终选定的是谁,都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受益。”
“既然这样,你有什么不能让棉棉上的?再说,她早一点好起来,你不也能少等她几年?咱们做个假设。如果一期不是棉棉,你还得重新物色人选,这个时间至少半年。到时候再重新记录数据,又是大半年过去。手术怎么也得排到明年年底。二期,更得往后排。你等得起吗?你舍得让她等你吗?”
贺怀胸中忽然一动……
俞诗清说的这些,他身为项目的主负责人,当然全都清楚。
这所有的理论和数据,在这七天的时间里,已经被他揉碎又拼上、拼上再揉碎,反反复复快要嚼成渣了。
但这所有理性离不开、解不开的死结,现在却被俞诗清一句话轻轻松松打破。
她说:你舍得让她等你吗?
贺怀低头看看窝在自己怀里的小丫头。
是一大早起来,兴冲冲地乘了半个小时出租车,往他怀里塞了一封表白信,说“棉棉也喜欢师哥,我们谈恋爱吧”的女孩。
是生怕他背负处分,一心为他着想,只能偷偷和他要亲亲的女孩。
是一边否认说“我不喜欢他”,一边沮丧委屈着要一个抱抱的女孩。
她那么乖……
又那么懂事。
“你舍得让她等你吗?”
在俞诗清问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有了答案。
不舍得。
他当然不舍得。
*
想到这里,贺怀缓缓执起文棉的手。
郑重其事地问她:“棉棉。师哥有件事要问你。”
小姑娘眨眨眼:“什么事?”
贺怀:“师哥手里现在有个治疗方案,成功率85%。你想试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