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鸢挨了打又挨了骂,可她心里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周野说得对,她什么也帮不了他。
她噙着泪死死咬着唇,一路上再没出过声音。
不久之后就是中秋烟火晚会,为了给镇内外群众展现最好的一面,江心公园最近正在施工,里头乱七八糟堆满了建材和建筑垃圾。
周野扛着夏鸢跑进公园,快速穿过障碍,一路往下头岸边的芦苇滩去。
才涨过潮,地上泥土潮湿松软,一摸就沾了一手。
周野将夏鸢放下来,抱着她伏在芦苇丛中。
八月下旬,正是芦苇花开的好时节。
大片的芦苇丛层层叠叠,两人一猫进去,很快就没了踪影。
黑暗中,江水一浪推着一浪,源源不绝的水浪声响就在他们耳边。
周野像只蛰伏在暗处的猎豹,他手下小心地护着夏鸢,一双锐利的黑眸警惕地盯着他们头顶上可能出现的动静。
夏鸢在他怀中急促地喘息,她不敢出声,只能死死抓着周野的手臂,视线连片刻都不敢离开他。
黄毛的人在上个路口就追丢了他们,一路追过来,见公园里乱糟糟的,大约是觉得他们不可能藏在这种地方,不一会儿就朝别的方向追去了。
周野听见他们的声音在上面转了一圈又消失不见,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们不会再转回来,他松了口气。
“他们走了,夏鸢,没事了……”
周野垂眸,陡然望见夏鸢脸上的晶莹。
他猛然一怔。
夏鸢半躺在他怀里,发丝散乱,脸上因为一路倒挂充血变得胀红一片。
汗水和泪水交织,狼狈的灰痕弄花了她素白的皮肤,那双澄澈的双眸盛着一汪清泪,透明的泪珠自她眼角溢出,一颗一颗汇成小河,全部没入了她的鬓角。
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紧皱的眉头是很痛苦的模样。
周野顿了半晌,随即皱起眉头,快速将她扶起来,焦急地上下打量,“是不是受伤了?哪里痛?快你让我看看。”
周野急切地想检查她的伤势,夏鸢却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呜周野!”
她突然就哭了,周野登时慌了,以为她真的伤到了哪里。“你别哭别哭,是不是哪里痛?夏鸢、夏鸢乖,你先不哭,你快告诉我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算了算了,我带你去医院,我们走。”
周野说着就准备将她从地上抱起来,但他的手刚刚伸向夏鸢,她却径直扑进了他的怀里。
夏鸢贴在他的胸口嚎啕,他一路跑过来,汗湿的领口连他自己都嫌弃,可夏鸢却仿佛毫无察觉。
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哭着用冰凉的小手捧住了周野的脸颊。
“周野,你痛不痛?”
临近中秋,弦月变成了半圆,依然温柔的月光洒满了这片芦苇。
周野注视着夏鸢哭泣的脸,心间一时被胀满了什么,喉头像被棉花梗着,他发不出声来。
这一两个月,夏鸢是怎样逞强的个性,周野再清楚不过。
那天晚上她同样被黄毛那群人逼到绝境,却也只是在见到他的时候有些哽咽。
她没有掉过半颗泪。
即便是她喝醉了说起自己的父母,周野也不曾见她这样伤心。
但今天,她哭成这样,哭得伤心欲绝,哭得肝肠寸断。
夏鸢捧着他的脸,颤抖的指尖不敢触碰他脸上的伤痕,她哭泣的一字一句都叫周野的心仿佛被人揉碎了一遍又一遍。
“周野,你痛不痛?”
周野,你痛不痛。
周野痛,很痛。
神魂被这句话击中,周围所有温柔的光都围了过来。
他裸露的内心猛地被这束光芒照到。
强烈的悸动与温柔让他分不清痛得到底是身体还是灵魂。
“那群王八蛋!呜呜,都是我害的你……对不起,周野对不起。如果不是我…如果你没有遇见我,你不会被伤成这样……下次、下次他们再来、我给他们钱,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呜呜!”
夏鸢抽噎着,话说得一段一段,没有逻辑没有顺序。
她想把那些地痞大骂一顿,可脑子里现下唯一可用的词只有个王八蛋。
她当然知道他们比王八蛋还要王八蛋,可她真的不想看见周野受伤。
他明明已经过得很辛苦很辛苦,她不想再成为他的拖累。
“他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周野哑声开口,声音轻得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刚才那个黄毛让你亲他,你也愿意?”
夏鸢一愣,摇摇头,又拼命点头,只要他不再受伤,她什么都可以,“我……”
不等她说出口,周野急切地将她打断:“你不可以愿意。”
夏鸢无声地望着他。
他眼光微闪,顿了片刻才低声说,“我说过让你跟着我,就,就不会让别人碰你。”
夏鸢单纯的根本看不懂他的迟疑,只晓得她不能这样连累周野。
今天是他们运气好,才能逃过一劫,万一今后还有下一次、再下一次,夏鸢不能想象周野还要再受多少次伤。
她不能一意孤行跟着他,她不能只为了自己。
她跟周野说:“我再不出去摆摊了,我再不去那个天桥了。”她什么都不想要了,她只想要周野没事。
夏鸢说着,便想把摆摊的东西全都扔掉以表决心,但她猛然发现身边除了满眼的芦苇,她的背包和东西全都不见了。
一定是刚才混乱的时候弄丢的。
为了脱身,他们一路上什么能当武器用的东西都朝那些人砸过去了。
可她的包包里还有三百多块钱!
“我的包、我的包包不见了!”等夏鸢反应过来她的包可能也被当作武器扔掉了之后,她肩膀一垮,哭得更伤心了。
“呜呜、周野我的包包丢了!呜呜呜!”
周野不知道她带了这么多钱出门,听她突然又开始哭自己的背包,还安慰她道:“没事,丢了就丢了,反正你那个包也破的不成样子了,过两天我再送你一个。”
“可包里有三百块多块钱!”夏鸢大哭。
“什么?!”
周野这下也不淡定了:“三百多块?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夏鸢哭着说:“我、我今天想早点收摊请你吃饭,还、还想给你买双新鞋,我、我……呜呜呜!”
周野这才想起来傍晚她神神秘秘说要送他礼物来着。
原来是这样。
但想想刚才,好像是他嫌夏鸢背着那个破包碍事,随手取下来砸到黄毛身边某个人头上的。
思及此,他一拍大腿,懊恼道:“失策啊!”
连周野都说失策,夏鸢越发觉得损失惨重,哭得越是凶猛。
不远处就是江水,水声潺潺,偶尔被风吹得浪大些,拍在岸边的声音哗啦哗啦的。
夏鸢哭得停不住,周野无奈。
他想安慰她,又无处下手,正手足无措之际,他忽然摸到了口袋里的某样物件。
夏鸢哭得正是伤心,周野忽然抓住她的手,他掰开她的手掌,夏鸢掌心一凉。
一枚珍珠的发夹正安静地在月色下泛着好看的温柔光晕。
夏鸢一怔。
她吸了吸鼻子,忽然忘了哭:“这是?”
她哭的时候太过投入,根本没想过眼睛哭肿了会丢脸。
但因为是周野,他一点也不觉得她此时的样子有多狼狈。
他望着她,目光温柔得比月光还要令人动容。
周野说:“钱丢了,但至少我们还有这个。”
夏鸢哑声。
周野伸手,手指轻柔地刮去她脸上的泪珠,软下来的眉眼好看得不可思议。
他捏了捏夏鸢的脸蛋,无声地笑:“傻瓜,不哭了。”
夏鸢永远记得那个夜晚。
江边的芦苇滩里,身边成片的芦苇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鼻间不断能嗅到江水的潮湿和芦苇的清新。
两个同样满身狼狈的人相对而坐。
夜风吹散了他们的惊慌与汗水。
周野看她的眼神让夏鸢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他握着她拿珍珠发卡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与她十指相扣。
他低声对夏鸢说:“月底的园游会,我们一起去吧。”
第14章 “他帮了我很多忙,对我……
那天之后,夏鸢再没出去摆过摊。
她弄丢了摆摊的工具,丢了小板凳,丢了背包里的扩音器和三百多块钱,受到的教训已经足够足够多了。
接到开学通知后的第二天,夏鸢辞去了快餐店的工作。
老板没有计较她弄丢了扩音器的事情,不仅没扣她的工资,还多给她发了几十块钱,把她的工资补成了一个整数。
夏鸢将信封拿在手里,没摸到硬币之类的触感,她诧异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