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人?”
“滚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你们看看她的脸,是喝醉了吗?”
他们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什么,其中两个丢了烟头,往殷妙的方向走了两步。
剩下的人站在原地,放肆地哈哈大笑。
殷妙握着手机警惕地后退。
出国前她就听说过,国外很多人对亚洲面孔并不友好,今天却是第一次真正遇上。
两个混混又离她近了点,伸出手就能拽到她的胳膊。
殷妙强忍着晕眩的感觉,确定逃跑方向后准备跑路。
酒吧门再一次推开,路德维希高大的身影出现。
他左右张望片刻,看清面前的场景后眼神一凝,当即快走几步挡在殷妙面前。
殷妙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觉得他的声音比北极的冰碴子还冷。
他先用德语低声说了句:“滚开。”
然后又换了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语速很快地说了什么。
混混的脚步停住了,面带迟疑地看向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双手插兜,一步没退,冰冷地回视留在角落的那群人。
他典型的日耳曼长相,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和盛气凌人的姿态给混混们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连远处几个调笑的顶不住他的眼神,纷纷收起笑脸。
两个本来打算朝殷妙靠近的混混摊了摊手,不甘心地嘟囔几句,后退着回到人堆里。
路德维希这才转过身,却还是挡在殷妙面前。
他的眼神还是冷的,说出来的话却带上了几分温度。
“一起吧,我也要回去。”
第7章
从红牛酒吧返回殷秒位于老城区的宿舍,最快的路线是先上山,爬到半山腰的缓坡后,改道一条名为“哲学家小道”的幽静小路下山,再从海德堡古桥横穿内卡河,然后抵达宿舍楼。
时间将近午夜,周围万籁俱寂,只有路人踩在树叶上发出的咔咔响声。
皎洁的月光下,殷妙真情实意地道谢:“路德维希,谢谢你呀。”
路德维希戴着兜帽,酷酷地闷头走路,完美诠释了沉默寡言四个字的真谛。
他的步子太大,殷妙颠颠小跑才能勉强跟上,她微喘着气,马后炮地解释:“其实你刚刚不出现的话,我本来也打算跑路的,你看我报警电话都摁好了,啊还有大使馆电话。”
她的酒劲还没过去,山路上小石子又多,不小心踩到一块,歪歪扭扭地惊呼出声。
路德维希背影一顿,迅速地转头扶了她一把,不经意间却看到她额头上沁出的汗。
再出发时,他刻意放慢了脚步。
殷妙没察觉到他难得的体贴,跟在身后好奇地问:“你后来说得是什么语言啊?”
路德维希冷着脸:“土耳其语,我警告他们如果再往前一步,就等着因为刑事案件进局子吧。”
殷妙抿了抿嘴角,把上翘的弧度压了下去:“路德维希,你是不是在担心我呀?没关系的,你知道布鲁斯李吗,就那个啊~打~那个,我们华国人都是会功夫的!”
路德维希侧过头,眼里的光焰跳动了一下:“你也会?”
殷妙大言不惭:“会啊。”
她以前体育课选修的可是太极拳,成绩还是优秀呢!
树影晃动间,夜风送来一声轻笑。
“哲学家小道”是海德堡著名的一条曲径,它隐藏在绵延的绿树青山中,据说许多学者和作家如黑格尔、歌德、荷尔德林等都曾在这里散步,捕捉思维灵感。从小道上往下俯瞰,能看到远处婀娜的内卡河,特别适合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安静地思考。
“路德维希,你很喜欢黑格尔吗?”
“嗯,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和逻辑思维,是我目前主要研究的课题,他的理论就像一本包罗万象的百科全书,是近代
整个古典哲学的高峰,直到黑格尔,哲学才真正拥有了内容。”
看得出来,路德维希真的很热爱哲学。
谈到自己喜欢的话题,他的话多了起来。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路德维希从传统形而上学讲到理性形而上学,从“有限”和“无限”的对立统一讲到辩证法内核。
他讲得全身心投入,讲得滔滔不绝,而殷妙听得双眼冒金星,脑袋嗡嗡响。
殷妙想到自己白天选课时的犹豫不决,心里一动:“路德维希,你为什么会学习哲学?”
路德维希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挺直脊背,居高临下地望向远处静谧的内卡河。
“为了自由。”
“自由?”
“就算身体被束缚,四肢被斩断,至少我的思想还是自由的。”
他又在说殷妙听不懂的话了。
但当她望向他的背影时,却清楚地体会到某种名为“孤独”的情绪。
“其实我也很喜欢哲学的!”不想看到他低落的样子,殷妙昧着良心安慰。
路德维希低头望向她,挑了挑眉,这个略带痞气的动作为他平添几分风流。
殷妙越说越心虚:“真的,我、我平常很喜欢读哲学著作的,比如、比如……《罗素自传》。”
繁星与虫鸣间,路德维希勾勒出几分浅淡的笑意:“明天下午有课吗?”
他要约我吗?殷妙开开心心地应道:“没有呀。”
“明天我们系有Kolloqium(学术研讨会),主讲教授是法兰克福学派的中坚人物,我这里有多余的门票,如果你真的对哲学感兴趣的话,可以过来听听。”
哲学讲座…法兰克福学派……
殷妙终于为自己的年轻付出代价。
她咽下心里的苦涩,强颜欢笑:“那可真是太棒棒了呢!”
很快两人来到河边,最后几层台阶有点高,路德维希伸手扶她下去。
殷妙顺势搭上他的掌心,然后迟迟没有松开。她捂着脑袋假装难受,东倒西歪地撒起娇:“路德维希,我喝醉了头好晕,需要你牵手才能起来,你放心,过了桥我就会好的。”
路德维希沉默地注视她,似乎在评估她究竟有没有说谎。
殷妙心如擂鼓地回望,最终他还是没甩开手。
海德堡的古桥有九个拱门,桥面距
离很宽,两人手拉手,像对普通小情侣一样慢慢散步。
殷妙走着走着,发现了一座栩栩如生的金色猴子铜像。
她现在看见什么都好奇,忍不住悄咪咪地伸出手指。
“我可以摸吗?”
“这不是我的。”
殷妙现在渐渐能听懂路德维希说话了,这就是可以摸的意思。
于是她爱不释手地摸了摸猴子周围的小老鼠。
路德维希偏过头,这次他是真的笑了出来。
殷妙莫名其妙。
“怎么了,小老鼠不能摸吗?”
“可以摸。”
可以摸,那你为什么笑啊?
很快殷妙就知道路德维希为什么笑了。
因为她回到宿舍后心血来潮,手贱地上网搜了古桥上的猴子铜像。这座铜像的讲究不少,旅游百科上赫然写着:摸铜猴手中的镜子可以带来财富或健康,握住铜猴伸出的手指会再返海德堡,摸小老鼠……摸小老鼠会多子多孙。
Excuse me,多什么东西???
她差点怒摔手机。
*
第二天下午,殷妙顶着两个彻夜未眠的黑眼圈,提前十分钟到达哲学系的主楼。
没想到大课教室里早已人满为患,只剩最前排还空着几个位子,甚至有不少晚到的学生把书包往屁股下一垫,直接坐到地面的阶梯上,明显打算就这么将就着听完整堂课。
殷妙东张西望,终于发现路德维希以及他身边的空位,惴惴地摸过去坐下。
“路德维希你好机智啊,竟然知道提前占座。”她戳戳他的胳膊,厚颜无耻地拍马屁。
“不是我,是马修的功劳。”路德维希指了指他右手边,一个鼻子上带点雀斑的棕发男孩。
马修推推鼻梁上的眼镜,面色严肃地向殷妙点了点头。
殷妙被他强大的学者气场震慑,不敢再随意造次,收起爪子乖乖坐好。
讲座开始前三分钟,教授准时登场。
他是位四十多岁的瘦高中年人,戴着黑边眼镜,看上去儒雅又渊博。
跟大家打完招呼后,他从容不迫地正式介绍起自己目前研究的方向。
殷妙听着听着,渐渐睁圆眼睛。
她觉得自己仿佛在听天书。
以前听留学生们讲笑话,说是上课时老师讲得每一个单词都认识,组合起来却听不懂。
她就不一样了,她连单词都听不懂。
身边的同学互相讨论的都是什么理性批判,什么价值中立,什么什么人类旨趣的三种类型……
而她耳朵接收到的却是:“……%;@康德……#@*;%弗洛伊德……”
她抽空瞄了眼旁边的路德维希,他正支着下巴悠闲地转笔,留下个极为专注的侧脸。
不知道台上那位风趣的教授又讲了什么,底下同学们时而会心一笑,时而佩服地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