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燕清和柴彤有些不能给小孩儿听到的话要说,转去了较远的桌位。
翟欲晓目送她们走开,在隔壁桌寻到一张干净的餐巾纸,殷勤地给自己讨厌的柴簌簌递过去。倒不是别的原因,柴簌簌哭起来五官皱成一团实在太丑了,她看着伤眼。
柴簌簌泪眼汪汪地瞅着自己的表妹,问:“你听、听明白她们刚说、说的什么意思了吗?”
翟欲晓狐疑地盯着她,怀疑她看不起自己的智商,她没好气地道:“早就听明白了。”
柴簌簌没出息地呜呜两声,问:“那你自、自己愿不愿意呢?”
翟欲晓眼珠转了转,突然脆生生道::“你为偷我海报的事儿道歉,我就愿意。”
柴簌簌面上一红,半晌,吭哧瘪肚地道了个歉。
翟欲晓闻言立刻悲愤指向她:“叫我给诈出来了吧?!诈出来了吧?!我就知道是你偷的!”
柴簌簌埋着脑袋继续道歉,第一句“对不起”出口以后,第二句第三句就很容易了。柴簌簌早就知道自己做错了——梁燕清当晚就打她手了。她其实根本不喜欢海报里那个明星,她主要是看不惯翟欲晓那天的嘴脸,翟欲晓口口声声海报上是XX哥哥的亲笔签名,不允许别人稍微质疑签名的真实性。
翟欲晓第一回看到盛气凌人的柴簌簌道歉,简直新鲜得不行,她左顾右盼,突然两手捧起林普沾着番茄酱的脸转向柴簌簌,道:“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非要抱他下楼,结果把他给摔了?你一直没给他道歉我可记着呢。你道歉,我就愿意。”
翟欲晓顿了顿,感觉自己刚刚已经说过相同的句式了,有出尔反尔的嫌疑,硬着头皮补充:“再道一回,说话算话。”
柴簌簌当时确实磕着林普却顾念着自尊不肯道歉,所以立刻向林普补了句迟到将近三年的“对不起”。林普愣愣地看着她,没有任何反应,显然早就忘了这件事儿。
翟欲晓大手一挥,表示多年“恩仇”就此一笔勾销了。
跟梁燕清交谈完回去,柴彤与翟轻舟锁在小书房里半晌没出来。
翟欲晓给林普生日礼物的时候,仿佛听到了柴彤的哭声,她正要去书房看看,花卷翘着脚将电视的声音调大了。哦,原来是《人鱼王国》里的小人鱼在哭。
翟欲晓给林普的生日礼物是个新哨子。黑金色,有录音功能和小手电功能。
花卷给林普的生日礼物是一套半个手掌大小的手办,量产版,但花卷肯定地说,日后升值空间很大。
在接下来的两周里,翟欲晓一共抽了三次血。第三次抽血的时候,翟轻舟和柴彤都显得很紧张,柴家人也全部到齐了——HLA初配型相合使梁燕清过度激动说漏嘴了。翟欲晓也是此时才隐约知道柴簌簌的几句“对不起”自己可能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医生跟柴彤说两句话的功夫,翟欲晓就扑进一直跟在后面的姥姥怀里开始哭了。翟欲晓眼泪扑簌簌的,绝对是真哭,因为一想到自己的血要被抽干了她就觉得悲伤。但这种时候一般给个礼物就能止住悲伤了。毛惠君很上道地问她想要什么,她正准备狮子大开口,就被人拎着领子扯开了。
柴彤虎着脸盯着翟欲晓。翟欲晓的哭相转瞬收回去,讪讪地低头对手指。
——柴彤出门前已经答应给她买个小女生间正在流行的斗篷衣作礼物了。
“柴彤,你听妈说……”毛惠君上前道,“那天都是在气头上……一家人……”
柴彤就跟没听到似的,直接就带着翟欲晓走了,脚下顿都没顿。
一个礼拜后,医院来了电话,高分化验结果不相合,翟欲晓不能给柴麟麟捐献造血干细胞。
梁燕清得知这个结果,大病了一场。但病好以后,仍然特地携柴簌簌来感谢翟轻舟和柴彤。虽然柴续个不知好歹东西嘴里嘀嘀咕咕“最后不也没成”,但梁燕清非常感念HLA初配型相合结果出来,医生问是否考虑进行进一步配型检查时,翟轻舟毫不犹豫的那句“那肯定的”。
——两年后的夏天,柴麟麟等来了适合自己的造血干细胞,成功做了手术。他的捐赠者是位正在筹备婚礼的大学辅导员。这是后话。
一天一天的日子就在敲在额头上的粉笔头,临摹“哥哥”深邃大眼的练习册、画着勾勾叉叉的试卷上流水般滑过。一眨眼,翟欲晓和花卷初二都已经快要上完了,林普也即将小学毕业了。
花卷跟班里的其他男生一样开始变声了,因为这个时期声音太难听了,声带跟被砂纸磨过似的,翟欲晓和林普联手要求他能打手势就打手势,尽量免开尊口。
“林普,她小丫头片子不懂我能理解,但你不能不懂啊,这是男人要长大的信号啊。”花卷勾着林普的脖子意有所指地说,“啧,你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真愁人。”
林普一记肘击敲在他腰上,挣脱他的桎梏,然后反手捂住他的嘴,以防耳边再有公鸭叫。
翟欲晓警告道:“卷儿,你要是敢给噗噗灌输不要脸的东西,我可告诉你妈。噗噗还是个小学生!来,噗噗,姐姐给你捂上耳朵。”
林普挥开翟欲晓的手,不高兴道:“不要再叫我‘噗噗’。”
他们这个年纪各有各的烦人,花卷爱说翟欲晓是“小丫头片子”,翟欲晓爱说林普是“小学生”,都有一种“我不跟你计较”的居高临下感。
一附小(小学)和一附中(初中)都在一个大园区里,一中(高中)在天桥对面另一个大园区里。这个设置既表示三个人能一起上下学到高中毕业,也表示他们彼此熟知另外两个人所有的黑历史。比如一班之长花卷因为弄丢了班费被弹劾了;比如林普被隔壁测绘学校的纹身少女劫道要求“亲个嘴儿”;比如翟欲晓初步显露出日后渣女的端倪,隔三差五换“哥哥”,她每一位“哥哥”都叫得真情实感。
“林普,我妈今晚炸馒头片,你来不来?”上楼时,翟欲晓问。
“来。”林普说。
林普现在中午就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吃饭,吃完饭直接回班里看书做题,晚上也只是偶尔蹭。小孩儿大了,脸皮儿薄了。但虽然如此,却仿佛柴彤的小儿子,每回叫“姨”都带着叫别人时没有的亲昵。
15. 你这真是把林普当老姑娘养啊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你这真是把林普当老姑娘养啊
虽然国家一再要求减负,但做各科作业总时长还是在两个小时以上。林普这种成绩一骑绝尘的都是这样,其他人不可能比他轻松。所以虽然大家口中说的是“作业写完就上楼哦”,但其实作业写完在楼上聚齐时,已经差一刻不到十点了。
楼顶的缺腿儿八仙桌什么的早被扔了,花卷的爸爸和翟欲晓的爸爸在破旧塑料棚下面给他们搭了个带有防水功能的大帐篷。三个小伙伴有事儿没事儿就盘腿坐在帐篷里的防潮垫上聊天、打牌、讲小话儿。当然,林普生气搞自闭时,花卷和翟欲晓犯事儿时,也都来这里。
此时是四月底,北方这个时节户外早晚还是有些凉的,但凉得舒坦,要是配上满天星斗和饮料零食什么的,那就更舒坦了。
“所以那天收拾‘鹰姐’的真是你亲哥哥?”花卷问。
“鹰姐”就是那个劫道儿要亲嘴儿的纹身少女。不过纹身少女劫道的时候不知道林普是个小学生,毕竟林普这两年个头儿蹿得极快,就跟吃了猪饲料似的,已经不比正上初二的花卷低多少了。
“是我小哥。”林普说。
林普的小哥褚元邈正上高三。他近些年一般两个月左右会来看林普一回。有时候就是跟林普在他们班门口简单聊两句,一个课间时间就足够了,有时候则带他出去吃顿饭。那天来刚好赶上“鹰姐”噘着嘴巴大放厥词“同学,亲个嘴儿”。
翟欲晓“呲啦”撕开薯条包,向前探着脑袋,满脸兴味地跟林普打听,“我听说你小哥从背后拎起‘鹰姐’的衣领就把她搁到垃圾桶上了,动作十分‘大哥’,是不是这样?”
林普一听就知道翟欲晓动的什么心思,他低头剥着糖纸,不想理她。
翟欲晓属实是个过于博爱的少女。她毋庸置疑首先是个“颜狗”——喜欢长得好看的,此外,她还喜欢成绩好的、篮球打得好的,以及有“大哥”气质的。
花卷苦口婆心:“你但凡分出一半的心思在学习上,也不至于一直被夏侯煜踩在脚下,成为班里的‘千年老二’。”
也是邪门儿了,上小学时,翟欲晓还偶尔能超过夏侯煜几分,但自打上初中再也没有过了。夏侯煜总是班里第一名,而她则总在第二名至第四名里徘徊——多数是第二名。
不过花卷这样劝说翟欲晓的时候,显然是忘了自己根本没有名次这回事儿了。一附中新规,班里二十名以后不做排名统计,以保护后进生的自尊。
翟欲晓凝望着天上的星星,仿佛在思考一个亘古难题,久久不语。但花卷和林普都知道翟欲晓的脑子里不可能有亘古难题。
果然,半晌,翟欲晓开口了,她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让夏侯煜当她的全班第一吧。实话告诉你们,我志不在此,我打算以后进军娱乐圈。”
花卷和林普相继露出面瘫脸。
从楼上下来时,胡同里传来一男一女的争吵声,男音不认识,女音是林漪。
翟欲晓想跟着林普直接下去,却被花卷拽住了。两人各自回各家关上门,然后再在听到林普的脚步声下去以后,悄无声息地重新打开。他们竖起耳朵听着楼下的动静,随时准备冲下去帮忙。
但楼下却再没有声音传来,仿佛起初的两三句有关于“谁是贱丨货”争吵是他们集体幻听。
林普打开楼下的铁门跑过去,胡同口已经只剩下一个林漪。
林漪正在路灯下吸烟。虽然做的是夜场工作,吸烟喝酒样样来,但林漪看起来仍旧比同龄的女人显年轻,且因为精于穿衣打扮,出去外面没有人相信她有个林普这样大的儿子。
“出来干什么?”林漪问,“大晚上的不睡觉,明天不用上学?”
林普没回答她,半晌,说:“回家吧。”
花卷和翟欲晓在听到林漪和林普上楼的脚步声以后相继悄悄阖门落锁。
是在什么时候发现那个男生不对劲的呢?林普抿唇盯着正在给翟欲晓讲笑话的男生。
是在校运动会的四百米跑道上。林普自问自答。
五一假前,学校举办了个春季运动会,翟欲晓在夏侯煜的陷害下,眼含热泪代表她们班上了四百米跑道。虽然其最后拿到个丢脸的倒数第四的成绩,却因为那个男生主动上前送水——他还帮她拧开了瓶盖——获得了操场上最大一片的起哄声。
“你在看什么呢林普?我在那边叫你半天了,个不长耳朵的破孩子。”
花卷这样问着抱怨着,来到林普跟前,也跟着看过去。他瞬时恍然大悟,露出“呦”“呦”的表情,十分讨人嫌地走过去破坏气氛。
“早恋呐?来来来,给你们宝贵的感情上道保险。”花卷苍蝇搓手。
“怎么个上法?”男生转头笑着问——这就是间接承认有早恋的意思了。
花卷眼珠转了转,小算盘拨得啪啪响,他给翟欲晓使了个眼色,笑眯眯道:“给我一百块钱,你俩要是能坚持到毕业不分手,我赔二百。比市面上任何一种保险都划算。”
翟欲晓积极鼓励:“确实划算。”
男生却不上这个当:“以你俩青梅竹马狼狈为奸的关系,我担心今天给钱,明天就分手。”
翟欲晓跟着花卷哈哈半天,突然反应过来,瞬时闹了个大红脸。她唾道:“谁跟你早恋了,哪儿来的分手?李大个儿,以前没发现你这么不要脸啊。”
林普突然在不远处发脾气了。花卷和翟欲晓遥遥听到一句很生气的“你能不能不要挡在这里”,扔下“李大个儿”匆匆过去,刚好赶上一个梨涡女生喷涌的眼泪。
梨涡女生叫钱藻,是个刚刚转学来的自来熟和碎嘴子,眼珠子自打盯住林普就转不动了,自我介绍完以后喋喋不休地问他问题:你就是三班的林普吧?你是不是住在八千胡同里啊?你看没看上周我在运动会上跳高?你参不参加下周的爬山活动?咦?你衣服跑线了,来我给你扯掉……
“他咋惹着新来的校花了?”花卷挠头。
翟欲晓莫名其妙:“谁封的‘校花’?经过我同意了吗?”
花卷鄙夷地望着这位心里没数的小伙伴:“……”
钱藻委屈极了,她揉着眼睛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围过来的小伙伴们哭诉:“我只是站在这里看同学打篮球,他就突然发脾气了,他咋这样啊?”
林普吃惊地望着她:“……”
林普重新认识了小女生的下限。
在翟欲晓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林普最终还是跟钱藻道了歉。虽然她没说实话,但他确实不应该当众让一个小女生下不来台。他刚刚只是突然觉得很烦躁。眼前唠叨个没完的女生固然讨厌,不远处羽毛球在空中倏倏传来传去的声音、树梢断断续续的蝉鸣声、“啪”谁用起子或雪糕棍撬开一瓶汽水的声音也都很讨厌。
花卷就要迈出校门的时候,有个同学呼哧带喘地跑过来,跟他说班主任找。花卷在翟欲晓“你是不是犯事儿了”的怀疑目光里臊眉耷眼儿地往回走。他数学课上看武侠小说被后门儿巡班的班主任逮着了。班主任怒目,隔着玻璃指了指他,指了指办公室,什么意思不言而喻。但他选择性弱智。
翟欲晓和林普背着落日晃晃悠悠回家的路上,偶遇一个糖葫芦车。翟欲晓留意到林普目光追着糖葫芦车跑,不由露出俯视的慈祥表情,她主动摘下书包解开钱袋子给小学生林普买了串糖葫芦。
大概是因为糖葫芦实在很甜,林普嚼着嚼着,早前那黑压压的烦躁就不翼而飞了。
六月份,林普小学毕业,正式成为初中生预备役。他长得愈发的好,浓长眼睫,小尖下颌,唇红齿白。用花卷妈妈姚思颖的话说,像柴彤的“老姑娘”。在姚思颖娘家那边儿,最小的孩子通常叫“老姑娘”或“老儿子”。
姚思颖这样说的时候,正跟柴彤在刚围建起来的果蔬市场上买菜。翟轻舟的突然涨工资和林普的小学毕业都值得一桌荤素搭配的大餐。当然,大餐是翟轻舟下班回来自己做,柴彤厨艺逊色于人,只负责采买就行。
“你说楼上的是咋想的?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不好啊?” 姚思颖挑着小芹菜,跟柴彤闲聊,“不愿意跟林普他爸正经地好,去找个别的男的安顿下来也行啊。她那个俏生生的模样,什么时候都能重新开始。嗐,林普生在她肚子里算是遭了殃了。”
——虽然大家都住楼上,但“楼上的”这个称呼默认特指林漪。
柴彤一直看不惯林漪,闻言阴阳怪气地说:“模样再俏生生的有屁用,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林普都这么大了,她也真是好意思。”
“前儿我跟花卷他爸吵架,你听到了是吧?个瘪犊子气得我半夜摔门下楼吹风去了。” 姚思颖顿了顿,扯下个塑料袋去装小米椒,继续说,“结果在胡同里见着一男的,也就二十出头,俩人正抱一起啃呢,可黏糊了,给我臊的。”
柴彤懒得再听楼上的事儿了,转而道:“你们两口上回吵啥呢,我听着摔盆砸碗的?”
“……嫌我炒菜盐放多了,没完没了地呲得我。” 姚思颖想起这个事儿,仍旧愤愤儿的,“你知道我儿子说什么?我儿子一抹嘴说,爸,要不然下回你做饭吧。”
柴彤乐得差点没拿稳排骨。整栋楼都知道,三个小的里面情商最高的就是花卷。花卷这孩子太知道怎么不动声色地埋汰人了,人家天生的本事。
“你咋老买排骨呢?” 姚思颖盯着柴彤的小推车。
“给林普补补,小孩儿正蹿个儿。轻舟说他自个儿蹿个儿时夜里睡觉骨节都是疼的。”
“……你这真是把林普当‘老姑娘’养啊。”
16. 大早上的洗啥小裤衩? 第十六章大……
第十六章大早上的洗啥小裤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