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敛看着她:“你知道一个人通常在什么情况下会认为另一个人装吗?”
“不知道喔,”周谧睫毛扑棱几下,软绵绵地挑衅:“还请老板赐教呢。”
她这副德行让张敛不怒反笑:“有些人能做到你做不到的事,你没办法,只能自我宽解你是正常人,而他们在装。”
他下巴微挑,示意电视机方向:“让你对着摄像头,直播三十分钟新闻,敢吗?”
被拿住软肋,周谧哑口无言。
她偏开脸看百叶窗,嘟囔:“我是这个意思吗。”
男人嗓音淡定:“那就不要随便评价。”
“天,”周谧抓两下刘海,又看回去:“我是在说你表里不一好不好?”
“你从出生到现在每时每刻都表里如一么?”
“你这人真没劲,就会咬文嚼字,”周谧噎住,把枕头当壁垒一样竖起来,就此切断两人间的聊天线路,又不服气地磕着牙咕咕唧唧:“大学辩论赛第一名吧。”
张敛精确无误地捉住全部信息,口气随意:“这都能猜到。”
周谧脑壳隐痛,宣布:“啊,头好晕,我要休息了。”
张敛却忽然开始调台,并停驻在少儿频道,里面正咋咋呼呼播放着《汪汪队立大功》。
他故作一本正经:
“还是看这个吧。是我不好,没注意到过于完美的女主播容易给你带来焦虑。”
“……”周谧甘拜下风地把怀里枕头甩回床头,扯起一面白旗:“算我求你了,关电视吧。”
—
中午跟周谧一起用完午餐,张敛就回了公司。
可能是看她近来的情绪跟精神都洋溢了不少,他待在病房的时间较之一开始也稍有减少,晚上要到九、十点钟才回来。
有时周谧已经睡下,有时还在忙自己的事。
自打从张敛那无意得知叶雁刚负责恩美奶的项目,周谧便开始四处搜集恩美及其他竞品奶的数据资料,并在手机备忘录里做分类整理。
同时,她还会看一些职场类型的无中字英美剧,一是为了提升语感,二是为了在大脑里给自己构建出仍身处职场的直觉和假象,避免复工时又退化成初入公司那种一无是处的小白状态。
每天盯着手机小屏,眼睛总归吃不消,周谧就托朋友把平板跟无线小键盘带来了病房。
“我真服了,你居然还要留在他那上班,他那边很好吗?”贺妙言坐在床边,气不打一处来,完全无法理解她的抉择,最后直把矛头瞄准张敛:“一定是狗男人又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周谧靠在小桌板上调配蓝牙,没有感情地勾勾嘴角:“还真跟他没关系,给他脸了。”
贺妙言环臂倚上前来,硬邦邦的眼神像两块板砖,试图把她敲醒:“宜市这么大,广告公司又不止他一家。”
周谧瞥她一眼,摇摇头:“我就觉得……不甘心也犯不着吧,都实习两个月了,你知道我本来就想进奥星啊,想了好久的白月光,说放弃就放弃,像什么样。”
周谧试了下键盘:“而且你尽管放心,出院后我就会跟张敛断掉工作以外的所有联系,而且他是大老板诶,我就一小实习生,工作上能直接接触到的可能性非常低,在公司也基本碰不上面,你就别多想了。”
贺妙言将信将疑:“可我怎么还是觉得没你说得怎么简单呢。”
“住口啊,你嘴开过光,少给我乌鸦嘴。”打开office,周谧不以为意地警告了下。
—
万万没想到,贺妙言一语成谶。
那是周谧打算办理出院的前一天下午,结束最后一次B超检查,确认体内已完全干净和恢复正常,她身心轻快到差点要在走廊上连蹦带跳奔回病房。
小璇在帮她叠放衣物,她兴冲冲地走过去接手,同她一道整理起来。
小璇有些担忧地劝:“周小姐,你还是回床上躺着吧,也没几件衣服,我一会就能叠完。”
“不用啦,我好得很。”周谧脱去闷她好多天的针织开衫,并麻溜地将披散的头发绕成小揪,而后捋高袖子,抱起整沓衣物塞入箱包,只留了明天出院需要穿的那套在外面。
刑满获释,新生在即。
周谧眼底明彩熠熠,胃口大增,平日里总有剩余的下午茶副餐,今天也风卷残云地吃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渣。
小璇见她亢奋得不行,壮起胆子问她能不能互加微信,希望以后有机会做朋友,约约饭逛逛街。
“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啊,”周谧欣然同意,一边添加还一边感叹:“微信里又多了个漂亮妹妹,也算意外收获了。”
小璇脸蛋微红:“我也是啊。”
“这段时间最要谢谢你。”周谧眉眼弯弯地感激。
小璇摇头:“哪有,我也就照顾你身体,主要还是张先生陪得好。”
周谧唇角微撇,故作丧气:“大喜日子,我们就不要提晦气的人好吗?”
小璇眼笑成缝:“我在VIP病房待了两年多,张先生真的是我见过的非常尽责的好男人了,你就原谅他吧,两个人别闹情绪了,好好处下去。”
周谧狐疑脸:“他是不是偷偷给你塞了很多好处?可以分我一点,我陪你一起吹捧。”
小璇咯咯低笑。
等她走后,周谧盘腿坐回床上,在心里掂量了会小璇刚刚那番话,随后抽出兜里的手机,郑重其事地给张敛发了条消息:
老板,您好。
明早我就出院了,感谢您这十多天来对我的悉心陪伴,精心呵护。
今晚您就不用过来了,在家睡个好觉,当作我给您的一点回报。
等了两分钟,张敛并未回复,周谧猜他在忙,便仰回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傻。
第一天住来这里时,那小片孤单到令她落泪的日光,此刻已是大幅涌动的橘色云霞。
曾以为的天崩地裂风摧雨折,居然也这么顺其自然地度过了,就像四季节气,有凛冬必然也会有春融。
周谧弯弯唇,取出手机,拍下投映在房内的那框夕照,留作纪念。
刚要关灭手机,屏幕突然黑下去,目及“母上”二字,周谧一个惊颤从床上挺坐起身,而后按下接听。
“妈!”她故意中气十足地唤她,咬了下手指稳住心绪。
“谧谧啊,”幸好妈妈的语气听起来也格外寻常:“这几天还在学校忙啊?”
周谧暗自泄口气:“对啊,还要实习,上次不是说了嘛,住家里要三头跑太费时间了,等学校这边忙完了,我就回家陪你。”
妈妈说:“妈妈也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
周谧顷刻红了眼眶,极轻地吸气,努力笑着说:“我也好想你的。”
那边忽的就沉默了。
很久很久。
久到周谧以为是不是不当心挂断,想把手机从耳边取下来确认,下一刻,她就听见妈妈再次喊她。
只是这一次是全名,严肃且冷静:
“周谧。”
以前妈妈这样称呼,多半是盛怒之下。
突生的惧意像一只冰冷的昆虫,顺着脊椎窸窸窣窣上爬,周谧不自觉耸高双肩,极低微地应了个:“嗯。”
那边鼻息一下沉急:“你跟妈妈说实话,你是不是怀孕了。”
第16章
早两年前, 表姐夫异地当兵的缘故,周谧曾贴身参与陪伴过表姐的每一次孕检。
犹记第一次陪她抽血,周谧还心奇表姐是怎么发现自己怀孕的, 表姐笑着答:是你大姨问我的, 就昨天吃饭吃得好好的, 她突然说, 你是不是怀孕了?我自己一点感觉没有, 结果晚上一测,红双杠, 不敢相信吧。
她说得神乎其神, 让周谧睁大了眼, 惊呼:这么神的吗?
表姐温和地笑:是啊, 我朋友怀孕也是她妈先发现的,可能是母女连心加上她们过来人有经验?
周谧从未想过这种不可思议的玄学会砸来自己头上。
短暂的大脑空白后, 她竭力克制住气息,装玩笑口吻:“什么啊, 怀孕?妈你在说什么啊?”
妈妈却没跟她嬉皮笑脸,语气仍冷若冰霜:“我现在就在你宿舍楼下, 你们宿管阿姨说你这段时间根本没住回来,所以你去哪了。”
周谧一瞬僵硬, 脸在惨白后又直逼血红:“你去我学校干嘛?”
“先回答我的问题,”妈妈不给她任何打马虎眼的机会:“你到底在哪。”
“当然在公司啊,”周谧四处张望,找寻着医院与公司共通的地方:“我在厕所。”
说着话,她握电话的那只手已惊惧到颤抖。
妈妈说:“那跟妈妈视频一下?”
周谧心若擂鼓, 以致声音也轻微颠簸:“我拉屎呢!”
但妈妈格外笃定地冷哼:“还跟我谎话连篇。”
“你干嘛不相信, ”周谧双腿浮软, 小心翼翼地往卫生间移行:“视频就视频好了啊。”
“你就是怀孕了吧。”妈妈语气如冷酷的判官,一口咬死,一句定刑。
周谧惊慌失措到极点,眼眶浮出温热的潮涌:“我到底干嘛了,你凭什么非要觉得我怀孕!也太莫名其妙了!”
“这个月给你买的卫生巾,你一包都没拆,一张都没用,”妈妈气息变粗,最后近乎高嚷:“你说我怎么觉得你怀孕的!”
周谧浑身凉透,定定站住。
“前天我来月经,打开柜子一看觉得奇怪,这两天心里越想越疙瘩,就想来学校看看,结果你人呢,这么多天都跑哪去了!现在还不说实话?”妈妈的暴喝像铁棍冲着她耳膜抡下来:“我就问你,你到底有没有怀孕!?”
情绪在急速冰结后又轰然粉碎,泪痕顺着周谧苍白的面孔一路蜿蜒,她唇瓣打抖,仓皇地为自己辩驳:“我没怀孕……”
“我真的已经没有怀孕了……”她一遍遍重复,似闭庭后无用的申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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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周谧电话时,张敛一行人刚从客户公司回来,在会议室里总结复盘今天下午的提案。
手机有节奏的振频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嘈杂环境里稍显鲜明,众人都停了下来,不约而同望向张敛。
他低头瞥眼名字,示意他们继续,自己走了出去。
“喂?”
他停在窗边。
耳边传来周谧略重的鼻息,女孩无助的声音像被揉碎了的白纸花,颓靡飘忽:“我被我妈发现了,她这会要来医院了。”
早一天晚一天终归会有这一天,张敛大概预感到了,不由轻呵口气,俯瞰着底楼那些在暮色中逐渐深浓的树冠:“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