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琴平淡开口:“……你也就这点出息了。你再硬气点儿,我说不定还高看你两眼。这软趴趴的性格,完全随了你爸。你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那我也说两句。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性格,在我这儿,就没有后悔这一说,因为我但凡软弱一点,就走不到今天这一步,这是我的原则。所以,我压根就不会考虑原谅不原谅,接受不接受。选择题是你做的,你想通了不用求着我原谅,这很好。各自把日子过好吧。你也不要后悔就行。”
人生无非食得咸鱼抵得渴。
求仁得仁罢了。
叶文琴扬了扬手,“走吧,我还得回去送客。”
她往地上看一眼,看见沈渔落后她一头的影子。
想到小时候沈渔说话和学步,都比别人要晚。后来上了小学,学字也慢,甚至更慢。她是凡事争先的性格,为此没少着急上火。
后来有次沈渔数学考试不及格,请了家长。
回家的时候,她拽着沈渔的手,走得飞快,一点没注意到女孩儿跟得踉踉跄跄。
最后,沈渔脚下一绊,扑倒在地,嚎啕大哭。
她这个女儿,小时候学东西慢归慢,但有个优点,就是很少哭,出去打针都呵呵笑,反应迟钝得很,跟小傻子一样的。
这一回,却哭得比感冒发烧更甚。
就扑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哀求:“妈妈,你慢一点,等等我呀!”
这快被时光湮没的一件往事,突然叫叶文琴心头一恸。
要她说,唯一后悔的事,是两人还在朝夕相对的时候,合该慢一些,不催,不急。
等一等又怎样呢?
现在这急景凋年,她们要走的路都不在同一方向。
想等,已经没处去等了。
第50章 也做我的湖(03)
沈渔站在酒店的这一边, 向着对面望了望,没有看见车, 只看见人。
陆明潼懒散站在路边, 朝她挥了一下手。
她左右观望地穿过马路,到了陆明潼跟前, 后者弯腰低头, 径直往她脸上看:“是不是又哭了?”
“你怎么这么讨厌。”沈渔打他一下。
“难不难过,要不要我抱抱你?”
“快滚快滚。”沈渔笑着去推他。
他就势捉住她的手臂往后一别,搂住她肩膀, 边走边问:“回家,还是我陪你走一走。”
“车呢。”
“挪别处去了。”
“走一走吧, 免得浪费我这个妆。”
“还有裙子。”陆明潼略低下头, 在她耳朵尖的正上方低声说, “……姐姐穿裙子好看。”
沈渔拎起自己的链条小包轻轻掼他一下,“又不是给你看的。”
这一段路, 到了晚上车流并不密集, 初夏湿润清凉的风, 捎带些烟尘的气息擦过耳畔。
附近有条河, 架设年代久远的石墩桥。
沈渔趴着栏杆往桥下望,问陆明潼,“这是什么河。”
“不知道。”
“你查一下。”
“你下回还想来?”
“不想。”
“那就不查了。”
“懒不死你。”
陆明潼没甚所谓地“嗯”了一声,紧跟着忽然伸手,搂着沈渔的腰叫她转过身来,拦腰将她抱托着, 坐上了栏杆。
沈渔吓得直嚷:“要掉下去了!”
“你腿再乱踢就真要掉下去了。”他两条手臂稳稳地箍住了她的腰,只要她身体不非得往后倒,并无半点风险。
果然沈渔适应很快,半会儿就惬意地晃起了两条腿。
她脚上穿的是一双穆勒鞋,直接脱掉了赤着脚。
陆明潼穿一件圆领的黑色短袖体恤,衣服有薄薄的烟味。肤色让深色衣服,衬出一种冷调的白皙。
他抬头看着她,顿了片刻,忍下了自己的欲言又止,“算了,不问了。”
沈渔知道,在这件事上,陆明潼对她却很有愧疚心,不是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行事乖张肆意。
便主动告诉他,问她也无妨的。摊开来说清楚了,结果是好是坏都能承受。事实上,情况比她以为的乐观多了。
至少,在她看来,她们母女两人已经达成事实上的“理解”了。
远不到“谅解”的程度,但她不贪心的,这样就足够。
沈渔低眼望他:“至于让我相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就是往后你要向我证明的事了。”
陆明潼抬起一只手抚着她的后颈,叫她低下头来,好让他吻她。
搂她的身体进自己怀里,熨帖她被河上夜风吹得微微发凉的皮肤。
-
沈渔从资本家唐舜尧手里,硬生生地抠出来一个完整的周休,陪同陆明潼一道去江城。
为节省时间,他们乘高铁去。
陆舅舅初初接到陆明潼要去参加订婚礼的反馈时,嘴上不饶情地刻薄了几句,结果却还是不失礼数地安排了车子去高铁站接。
但让陆明潼万万没想到的是,竟是陆舅舅亲自来接。
陆舅舅自己的解释是,家里其他人都有任务安排,腾不出空来。原本他自己也没空,但他这位外甥难请得很,怕慢待了,回头说他办事不周到。
陆明潼对上自己这位舅舅一贯是不怎么擅长招架的,且上回还欠了他一个人情,更没什么硬话可说。
就由他口头上嘲讽这两句,沉默领受了,先走社交流程地介绍了沈渔的身份。
陆舅舅略略觉得沈渔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只先礼貌微笑应承,请她先上车。
在路上的时候,陆舅舅猛地记起来:这姑娘不就是住清水街陆家楼上那一家的么,也就是说……
他往后视镜里看陆明潼一眼,冷哼一声。
如果不是陆明潼还带着一个人,他保管直接轰他走……这都是些什么事!
沿路,聊的都是陆明潼表哥订婚宴筹备的事。
陆舅舅一半精力用于观察路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路上分明是沈渔在陪着他聊,陆明潼半天才吭一声。
沈渔对订婚宴的配置到流程,大局到细节,都能头头是道。
陆舅舅问:“沈小姐是酒店工作人员?”
沈渔笑说:“我是做婚礼策划的。”
“犬子的婚礼,到时候还得仰仗沈小姐指点。”
陆明潼:“她人在南城,管不到舅舅你江城这一块。”
沈渔偷偷掐陆明潼手背。
人家明显客套话,顺着说就行了,干嘛拆台!
然而,甥舅两人,仿佛就喜欢这种凡事互相杠一杠的相处方式。陆舅舅绷着脸道:“这我跟沈小姐之前的人情来往,你插什么嘴?”
陆明潼无可无不可的神情。
沈渔笑说:“我虽然不在江城工作,但有些业内同行在江城。您到时候如果真需要的话,我介绍给您。”
车并不是开去酒店的,而是直接去陆明潼外公家里。
陆舅舅仍是揶揄口吻,说陆明潼轻易不回来一次,回来的排场,比座上宾还要座上宾。外公亲自安排的,说酒店再好也不及家里。
他叮嘱道:“到了外公跟前,你最好知道点分寸。在南城随你怎么不懂规矩,到了家里把皮绷紧点,别就回来两天,搅合得我们这些在江城的人也不得安宁。”
陆明潼语气平淡地应承:“知道。”
沈渔延后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陆舅舅是让陆明潼别点破她的身份。
实话说,沈渔并没有做好与陆明潼的家人亲近接触的准备,她原本以为,过来也就普通地吃一顿酒席,剩余时间在江城逛一逛,权当散心。
眼下,从陆舅舅亲自来接开始,一切都在偏离预期。
离目的地越近,沈渔越是沉默。
到了小区门口,陆舅舅去找地方停车,叫两人先上去。
沈渔跟着陆明潼下了车,落后他半步,迟疑地出声:“陆明潼……”
陆明潼停步转身。
“要不我还是去找个酒店住吧。”沈渔抱住手臂,笑容很是勉强,她隐忍了一路,还是决定提出自己的疑虑,“……我觉得太打扰了,你外公身体本身就不大好。”
陆明潼自然听出来这是客套的托词。
她心里有隔膜,还做不到不带主观情绪地去面对许萼华的亲戚朋友。在她这里,只有陆明潼本人是例外的。
“好。那我们上去打个招呼就走。”
陆明潼外公家离附近的大学很近,当年和学校的同事一起买的这小区里的房子,住了有些年头了。
后来两个儿子又给他买了套湖景别墅,周边环境和物业管理都比这儿好上太多了。但他住惯了,和陆明潼的外婆商量以后,还是决定不搬。家里书多、细小的物件儿多,光收拾就是个大工程。
是陆明潼外婆过来开的门。
外婆精神矍铄,气质静和,远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年轻。
她望见门口的两人,满面笑容,直请赶快进来坐。
这热情让沈渔有些吃不消的难受,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了。
身后的陆明潼轻轻地推一推她,轻声说:“进去坐一会儿我们就走。”
陆外公缓慢地从书房走了出来,他穿一件浅灰色的苎麻上衣,看花色和样式,和陆外婆身上的应当是一套。